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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将军笑了,“那你看好了。”
他拿起刚刚从卫患手里拿过来的弓,那把在卫患手中重若千钧的雕弓,在将军的指间,轻巧的就像是一根琴弦。
但是能奏出最温柔音乐的琴弦,也有着能割断人头颅的锋利,将军勾着兽筋做成的弓弦,摘下给卫患的扳指的手指,溢出一线鲜红的颜色。
但是他似乎丝毫没有察觉。弓被拉成满月,兽类的银筋发出愤怒的哀鸣,将弓弦周边的空气震颤出阵阵的嗡鸣。
卫患听见了,他还听见了雕弓不堪重负的响声,吱呀的悲鸣犹如什么庞大的巨兽,正从那优雅的弧度中探出狰狞的牙齿。
卫患看着他,被同化进了周围万千的嘈杂。
箭术,出现在距今两万八千多年前,自周朝就已经被列入当时教育的内容之一,当时六艺之中,箭术是一门近似于礼仪的重要内容。
后羿射日,百步穿杨,三箭平天山,无数或传奇或骁勇的故事流传在五千年间的每个角落,然而现代的箭术起源于英国,地域的遥远,传统的差异,器材的不同,无不使这项曾在中国焕发出无数风采的运动只能得到明珠蒙尘的结果。
1984年的第一枚银牌,1992年的第二枚银牌,1996年的第三枚银牌,以及2004年以一环之差被韩国队斩于马下,不甘落败的第四枚银牌。一切传奇在赤裸裸的成绩下被粉碎,卫患一直在关注各种国际上的赛事,不免有精彩的表现,但是他也始终没有见过真正的惊世一箭。
一往无前的,能震动人灵魂的,惊世一箭。
而在此时此刻,他终于看见了。
灌入他听觉的是羽箭刺耳的尖啸,他听见风被撕裂的空洞响声,听到枯草蛰伏的琐碎哭泣,他觉得自己这一刻似乎来自于另一个世界,以一种超出了视觉甚至听觉的视角注视着这惊天动地的一刻。
箭很快,也很普通,但飞行的锋利的弧度,箭尾被撕裂的风声,无不昭示着一种极端低调的精彩,有很多人并不喜欢射箭,他没有对战时凶猛的交击,没有一瞬间令人咂舌的变招,没有纯粹的力量的碰撞,但是每一支箭,每一个射手的节奏,都透露着他本身才有的,达到极致和谐的杀气腾腾。
那是一种气场,一种在极快的变化中,反而显现出的,凝固的风格。
将军的箭不像他的人,他总是温柔的笑着,给人的感觉,就像和煦的微风,但是在这一刻,微风交击出轰然的雷鸣,擦出的电闪耀眼到了极限,掌控了卫患的整个视线。
他看到了撕破长空的雷霆,曾在无尽的阴云下缓缓蔓延。
也许是一瞬间,又也许过去了千百年,卫患终于从那样斑斓的视角下解脱,他看见了将军射出的箭——那已经不能称之为一支箭了。那样锋利的兵器深深的没进了冬日坚固的土地里,只剩下一截与白雪融为一体的箭羽。
“这是我的箭。”将军收起弓,注视着卫患。
“等你能出师的那一天,就是所有人都能认出你的箭的那一天。”
卫患点了点头,他忽然觉得一股困意冲上了脑海,只来得及勉强和面前的将军告别。
“我得回去了,老师,我尽快回来。”
等他再睁开眼的时候,出现在他面前的果然是熟悉的床铺和灯台。
虽然他好像在将军那里呆了许久,但是窗外的天色仍旧是一片漆黑,距离天亮应该还有很远的几个小时,他几乎已经忘记了昨天发生了什么,他本能的去撬那块藏着手机的地板,想看看他离开的时候,有没有什么人联系他。
打开手机,上面是一条号码陌生的短信。
“你不要被孟迁绕进去了,裴寒这件事本来就和你没有什么关系,根本不需要你出力。”
卫患愣了一下,开始回忆起自己和孟迁的对话,裴寒或者孟迁能进一队就会有人跑到他们二队来对他们指手画脚显然是他瞎编的,那裴寒进不进一队,好像确实和他没有什么关系……
“该死的,孟迁,我记住你了。”卫患暗骂了一句。
他拿着自己的手机,翻来覆去的看了两遍,知道他手机号的除了陈琼华就只有教练,即使是教练,他也用了手机并不是很好用,很有可能联系不上自己来推脱,这样就算教练从孟迁口中知道了这件事情,也不可能用发短信的方式来提醒自己。而陈琼华,在他的射箭队里,他好像和裴寒以及孟迁都比较熟,不过她为什么要换个号码给他发短信。
这样想着,卫患把短信发到了陈琼华以前的号码。
“你换号了?”
“什么?”陈琼华的回复还是一如既往的及时。
“刚刚有人给我发短信。”卫患把号码复制到了短信内容里,“是你吗?”
“不是。”陈琼华很快否认,“我没有别的手机号。”
“那你早点睡。”卫患一边沉思着号码的主人,一边略带责备的补了一条,“怎么都这个时间了,你还没睡?”
“和一个朋友出去,刚回来没一会儿。”
卫患顿了顿,顿时就想起了裴寒约走陈琼华的事情,一股无名火顿时从心头升起:这个时候才让陈琼华回家,傻子都知道他有什么企图。
然而他依然记得孟迁的告诫,并没有给陈琼华惹麻烦的打算,只好压抑着火气回了最后一条短信。
“以后不要和别人在外面玩到这么晚,很危险。”
“好。”
放下手机,卫患顿时倒回到了自己的床上,一件又一件的事情徘徊在他的脑海,有孟迁的,有裴寒的,还有陈琼华的。
他是真的想在比赛里故意放水,让裴寒进一队去,直接荒废掉人生算了,就这种人,这就是活该。
但是孟迁的脸在他的眼前闪过,他想起了他陈述时一瞬间被刺痛的表情,又觉得这样真的不太地道。他又想起了刚刚收到的不明短信,不管对方是谁,想必和孟迁持有着完全不同的态度。
“你和裴寒有仇吗?”他翻身起来,回复了那个陌生的号码。
“没有,我怕你受打击死了。”令他惊讶的是,即使隔了半天,对方还是立刻就回复了他的短信,他搜肠刮肚的想了半天,也没想到除了教练有谁会怕他受打击到死掉,但是这个口吻,非但不像教练,甚至还有一种意外的熟悉感。
“你不和裴寒有仇,为什么不让我打败他。”卫患试探着询问,想看看这个号码的主人对现在的情况知道多少。
“我和裴寒有仇才应该盼着你打败他吧?再说你还想打败他?做什么白日梦呢。”
卫患看着这个丝毫不出乎意料的回答,大概有了一点猜测,这个人似乎不知道裴寒的情况,但是对裴寒的实力相当认可,也没有显现出什么敌意,跟裴寒的关系应该不错,只是没有孟迁亲近。但是这个情况,他似乎真的就是冲着自己才发了这条短信,怕他受打击死了,这是个什么理由。
他一面思索着,一面突然有些感慨。如果在昨天,就算有人说他能打败裴寒,他肯定连一个字儿都不信,但是有了将军这个新的老师,他莫名的就觉得豁然开朗,李百川还说他是个天才呢,就算不天才,勤都能补拙,现在换成他,只要够努力,有什么做不到的?
他想了想自己过去十八年的生活,由衷的摇了摇头,白活了,真是白活了。
他正想着,他的手机又一次亮起了短信的提示灯,还是刚刚那个号码,这一次的语气甚至有点担忧。
“你怎么了?不会是我这么说你受打击了吧?这有什么可受打击的,你们俩差着好几年训练好不好,我和你说,裴寒可笨了,李百川不是说你挺厉害的吗,等你和他训练的时间差不多了,你一定能打败他。”
这说的叫什么话,我训练他就不训练了吗,我就得等他退役才能打败他吗?
卫患忍不住腹诽。
不过他不就没回短信,居然这么紧张。卫患摸着下巴沉思着,决定再等一会儿,这条短信还是不回,看看对方会有什么新的表现。
果不其然,没过五分钟,第三条短信也传了过来,这一次的态度显然没有前两次良好,满屏的感叹号简直能戳瞎他的眼睛。
“不是吧,这么点破事儿你还生气了,老子屈尊降贵过来哄你,你信不信我明天打你啊!!!!”
看到这个口气,卫患一想,觉得这个号码的主人大概是确定了,认识他的人,是这个个性的,也只有方可凡一个,不过他既然会发这样的短信,说明他应该也知道了自己说裴寒进一队那件事是骗人的,凭他的个性,想必更不会努力训练,看样子击败裴寒这件事情,已经迫在眉睫。
卫患一边想着,一边终于回了一条短信过去,用词考究,标点严明,把方可凡此时此刻脑海中构思的玻璃心少年演绎的活灵活现。
“我为什么现在就不能打败他了,他有什么比我强的,就他那种人。”
按下发送键,卫患趁热打铁,又补上了一条。
“睡了,我不想说话。”
把手机关机藏回原处,卫患觉得莫名的精神舒畅,一天的郁结一扫而空,想着明天方可凡看见他会是个什么反应,不知不觉进入了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