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淡蓝色的病房里,颜静晞躺在床上,纤细的手腕打着点滴,眼睛轻合,嘴唇干涩,脸色一片苍白,额间渗着一层薄薄的细汗,彷佛承受了多大的痛苦。
殷仲凯觑着她沈静的睡颜,内心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忧伤。
静晞缓缓醒来,睁开沉重的眼皮,发现映入眼帘的是一个陌生的环境,以及殷仲凯担忧的脸庞。
“我怎么了?”她怔怔地坐起,扯动了手腕上的点滴,痛得皱起眉心。
“你在饭店里昏倒了,我送你来医院,记得吗?”
她转头望了一下窗外,外头一片漆黑。“我在这里睡了多久?糟糕,我得赶回家才行!”
她扯开被毯想下床,双脚还没有踩到地上,眼前突然一黑,所幸殷仲凯及时扶住她,才没有摔下床。
“你生病了,要休息才行。”他沈声说道。
“生病?不就是偏头痛的老毛病又犯了吗?”她躺在床上,觉得四肢瘫软无力,彷佛刚打了一场硬仗,把全身的力气都耗光了似的。
“你先躺一下,我请主治医生来跟你说。”殷仲凯转身走出病房。
静晞抬头瞥见他忧伤的表情,忽然觉得好不安。她转身拿起披放在椅子上的外套,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想打电话给谭曜旭,却发现手机没电了。
半晌,殷仲凯和一位身着白色长袍的医生一起走进病房,她神色怔忡地望着他们。
“颜小姐,我是脑神经外科主任沈克爵,也是你的主治医生。”沈克爵戴着一副银框眼镜,脸上挂着和煦的笑容。
“你好。”
她苍白着脸,咧出一抹脆弱的笑容,荏弱得教人心疼。
“颜小姐,你头痛的症状多久了?”沈克爵询问。
“大概有一段时间了”她偏着头想了一下又说:“我也记得不是很清楚,刚开始只是微微的钝痛,吃些止痛葯就可以压下来了,最近好像天气变冷之后,剧痛的频率就开始增加了。”
“除了头痛之外,你还有出现其他的症状吗?譬如记忆力衰退、视力模糊、四肢无力之类的?”沈克爵进一步提问。
“嗯,我好像变得比较容易健忘,记忆力没有像之前那么好了,就连以前背的曲谱都会突然忘记”她惴惴不安地问:“医生,我究竟生了什么病?”
“你得了颅内肿瘤,一般我们称之为脑瘤。因为脑是容纳坚硬的颅骨腔,如果额外多出了一个瘤,会刺激旁边组织发生浮肿,导致颅腔内的脑压上升,进而引起头痛。”沈克爵解释道。
静晞的脸上出现一阵迷惑空白的怔忡表情,紧揪住被毯的指节隐隐泛白,像是隐忍着极大的痛楚般。
“刚才殷先生送你来医院时,我们做了颅内x光检查、电脑断层扫描和磁振摄影,证实你得了多形性神经胶母细胞瘤(glioblastomamultiforme),它是一种毁灭性的恶性肿瘤。”
“那吃葯会痊愈吗?”静晞垂下眼睫,下眼帘多了两扇浓密的阴影,教人瞧不出她的情绪。
“吃葯恐怕只能抑止你头部的疼痛,没有办法使病情好转。”沈克爵瞅着她过分沈静的脸庞,继续说:“这个肿瘤的增生速度相当快,会渗入和毁坏脑部的临近区域,而被压迫到脑组织无法回复。依现在的病况看来,我希望你能尽早接受外科手术,移除看得见的肿瘤,保留正常组织。”
“如果动手术,成功率是多少?”殷仲凯急忙追问。
“因为这种恶性神经胶质瘤的蔓延性和渗入正常脑组织的本质,使得手术非常艰难。依目前判断,手术的成功率约莫是百分之二十左右。但因为你还年轻,健康状况和体能也还不错,也许成功率会更高。”沈克爵说。
“除了动手术之外,还有其他的治疗方式吗?”她听了之后,整颗心都往下沈了。
“这个病的治愈度本来就不是很高,除了动颅内切开术切除肿瘤之外,还必须搭配放射性及化学性葯剂治疗。如果你不想接试篇刀手术的话,那恶性肿瘤就会不断地入侵正常组织。”
“也就是说,我会死?”她颤抖的嘴角逸出破碎的言语,豆大的泪珠扑簌簌地坠在淡蓝色的床单上。
她的心口彷佛被轰开一个洞,整个人都空掉了,所有的知觉全被恐惧攫住,只能颤抖得揪住被毯。
“开刀手术只是这个病症的第一阶段,其后还有放射性治疗、葯物治疗及手术后的复健,是一段漫长的过程,需要家人长期照顾”沈克爵顿了一会儿,继续说:“我听殷先生说,你是新加坡人,如果你想回到新加坡治疗的话,我可以透过国际医疗组织,介绍你当地脑科权威的医生。”
静晞剧烈地喘息着,难以相信自己得了绝症的事实。如果她真的死了,那曜旭怎么办?
她不想失去他,不想离开他的身边!
他们的爱情才刚开花结果,有好多计划还没有执行。他们约定今年冬天要一起去富士山赏雪;等生活再稳定些要生两个宝宝,男的像他、女的像她;还约定好要永远在一起,一起慢慢地变老
可是现在她病了,那他们之间甜蜜的约定怎么办?他们的家该怎么办?
他需要她,要是她不能再对他付出,不能再给他温暖,反而成为他人生的负累,那她还能留在他的身边吗?
他的事业才刚起步,拥有美好的前景,而她的生命却已经走进了严冬,逐渐地凋萎、零落了
她难受地揪住被毯,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为什么才一天而已,她的人生就全都失衡了?她彷佛从天堂重重地摔落到地狱,被恶劣地宣告了死刑!
为了和曜旭在一起,她把梦想和家人都抛弃了,为什么最后却是这样令人痛彻心肺的结局?
忽地,她放声大哭,滚烫的热泪涌出眼眶,模糊了她的视线,也扭曲了她所熟悉的世界。
她哭得那样尖锐,彷佛身体里有极大的痛楚,正在折磨着她。
殷仲凯站在一旁,红着眼眶静睇着她伤心的侧脸,有一种无能为力的挫败感。
沈克爵开口说:“颜小姐,你今晚先留院观察一天,要”
“你们说谎!”她突地尖叫,打断沈克爵的话,整个人像发了疯似的,大力扯掉手腕上的点滴,殷红的血点点飞溅在床单上。“你们说谎!我才没有生病,我才没有生病”
她不要接受这样的结局!这不是她所熟悉的世界,这一切肯定是梦、是一场闹剧!
“静晞,你冷静一点!”殷仲凯情急地搂住她的肩,深怕她太过激动而伤了自己。
“是你对不对?你嫉妒我跟曜旭在一起,所以找个临时演员,编出这种下三滥的剧码,想要把我们分开对不对?”她抡拳捶打着他的胸膛,企图要挣出他的环抱。
她嘶吼、尖叫、捶打,竭尽所有力气去否定眼前的一切,彷佛这样就能抹去她生病的事实。
“静晞,你冷静下来,这样会伤了自己的!”殷仲凯低吼着。
“我没有生病!我没有生病!你们不要联合起来欺骗我嘛”她颓然跌靠在他的胸前,揪着他衣服的前襟,痛哭失声。
沈克爵见病人的情绪太过激动,连忙走到护理站,请护理人员替她注射镇定剂。
护士从护理车上拿出一管镇定剂,在殷仲凯的协助下,两人环抱住她的身体,拉开她的袖子,将针头扎进她纤细的手臂。
“为什么是我?我做错了什么事?为什么生病的人是我呢?为什么”她持续地哭喊着,等到葯效发作后才昏沉沉地合上眼睛,瘫软在殷仲凯的怀里。
殷仲凯和护理人员将她安放在床上,盖上被毯,重新帮她打上点滴。
送走医生之后,殷仲凯拉了一把椅子坐在她的身边,静睨着她憔悴的脸庞,握住她的手。那冰冷的体温令他感到惶恐,好像她随时会自他的生命中消失般。
想到她的病,他的眼眶起了一层薄薄的雾,忍不住在心里怨怼起谭曜旭。都怪他没有好好照顾静晞,让她为了生活奔波,才会累出病来。
像谭曜旭那种男人,从头到尾都没有资格拥有静晞的爱,他身上肯定带有不幸的基因,才会让她得了绝症
谭曜旭一夜未眠,憔悴落拓地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指缝间燃着一根香烟,氤氲的雾气下是一张忧悒的脸庞,下颚布满青髭,疲惫的眼眶有着两圈黑影。
从昨天晚上到现在,他不知道拨打了几通电话,也在手机里留了言,但就是找不到静晞的下落。
他焦灼难安地骑着机车穿梭在市区里,去每个她可能出现的地方,找寻她的踪影,也问过她熟识的朋友,但都没有人见过她。
去音乐教室找她,才知道她早就下班了;而饭店的工作人员说她在上班时遇到熟人,离开了餐厅,去向不明。
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不留讯息、夜不归营的纪录。谭曜旭恐惧不安,深怕她出了意外,焦虑地紧盯着电视萤幕上的新闻报导。
门外,钥匙插入锁孔的声音引起谭曜旭的注意,他捻熄手边的香烟,快步冲至玄关,打开门,见到静晞垂着脸,默不作声地越过他的身边进来。
“静晞”谭曜旭关上门,跟在她的身后。
“你还没要去上班吗?”她头低低的,不敢看他,怕情绪会崩溃。
“你一整晚没有回来,甚至连通电话也没有,我能安心去上班吗?”他难以置信地瞅着她。
对于自己的夜归,她竟然没有任何解释,而且整个人疏离得令他觉得不对劲。
“不好意思,让你担心了。我临时有点事,所以没回来,也忘记打电话给你了。”她随口敷衍,急着想进浴室梳洗,怕他嗅到她身上残留着医院消毒水的味道。
“我打你手机你也没有接。”他忍不住质问。
“手机没电了。”
“你应该要打电话告知我一声,而不是让我担心一整晚。”
“对不起,我下回会注意的。”她别过脸不看他,装成一副不耐烦的模样。“你还不去上班吗?”
她冷淡敷衍的态度令谭曜旭起疑,忍不住扣住她的手腕,阻去她的步伐,垂眸端视着她闪躲的小脸,低声问道:“静晞,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我能有什么事瞒你呢?也不过就是一晚没回来,又忘了打电话回家而已嘛!”她抬起小巧的下颚,倔强地瞪视他。
他忧心的表情,差点击溃她冷漠的伪装。
“你现在是不是要查勤?”她冷冷地反问。
“我不是在查勤,而是担心你。”
“我这么大的一个人,有什么好担心的!”她故意恶声恶气地回应。
“我是你的丈夫,做妻子的突然不声不响地夜不归营,难道我不能担心、不能过问、不能紧张吗?”谭曜旭沈声道。
“你是在怀疑我喽?”
“我没有怀疑你什么,只是担心你,所以想知道你昨晚去了哪里?见了哪些人?”他的眼神密切地盯住她,总觉得她的脸色好疲惫,神情很不自然,像是极力在隐瞒些什么似的。
“以前你去应酬,带着一身酒味回来,我问过一句吗?”她故意模糊焦点,怕他探究出事情的真相。
“我应酬喝酒是为了工作,并不是出于自愿的。”他耐着性子解释道。
她故作不屑地赏他一记白眼,冷嗤道:“哼,原来男人逢场作戏、应酬喝酒都是这么天经地义的事?我知道了。”
她恶劣的口吻和表情,深深地割伤了谭曜旭的心。
“静晞,你是不是怨我这阵子太忙,没时间陪你呢?”他猜测道。“这是你对我的抗议吗?”
他不懂,是他做错了什么吗?为什么她会给他一种疏离分裂的感觉,好像恶意想撕毁他们之间共有的和谐与默契?
“你问这么多,其实是想知道我昨晚究竟跟谁在一起吧?”她努力用愤怒压抑住内心真实的情绪。
“我只是关心你。”
“我在饭店演奏时,遇到了仲凯还有他们音乐教室里的同学,他们下个月要考托福、去美国留学,所以我们就聚在一起吃饭、聊天、唱歌。如果不相信的话,你可以打去问!”
“我没有不相信你的话。”他无奈地叹息。
“是不是已婚的身分就不能在外面和朋友聚会?”她故意激怒他,想赶他走。
她好累,想找个地方把自己藏起来,宣泄内心悲痛的情绪。
她不要让他看见她试凄、哭泣的模样。
“我不是这个意思”他顿了一口气,继续说:“我只是想知道,昨天你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他不相信她只是单纯地和朋友聊天,否则为什么此刻的她,看起来既愤怒又疏离,好像故意想惹恼他呢?
“你是怕我做了对不起你的事吗?”
“我是关心你。”
“好,既然你这么想知道,那我就把我们昨晚的谈话内容告诉你好了!仲凯他们一个个都要去美国留学了,连君婷也是下个月就要去欧洲深造了,只剩下我一个人还在这里教琴!不仅如此,我周末还得要去饭店拉大提琴兼差!遇到意气风发的他们时,你知道我有多卑微吗?”
她像连珠炮般地向他发牢騒,一字一句都像针般刺伤着他。
他的眼眸浮现一抹受伤的神色,令她的心难受地揪痛着。
“如果你觉得这样的生活很委屈,应该说出来,而不是用这种方式来表达你的情绪。”谭曜旭苦涩地说,却无力反驳她。
他明白她心里的委屈,嫁给他本来就是一件很辛苦的事,更何况她还为了他放弃了优渥的生活、她的家人、她的梦想。
虽然,她嘴上总说不在意,但是心里还是渴望为梦想飞翔吧!
可现在的她,就像天堂鸟一只不能飞的鸟,被他的爱禁锢于花丛之中。
难堪的沈默在他们之间弥漫开来,她别过脸不敢看他,怕觑见他受伤的表情后会心软,会忍不住把事实的真相告诉他。
她花了很大的力气才武装出对他的愤怒、不满;在内心反复练习了许多次的台词,才学会怎么和他争执的。
谭曜旭也别过脸不看她,径自走进房间,打开衣柜,换上衬衫和长裤,将手机和钱包收进公事包里。
“你要用浴室吗?要不然我想进去洗澡。”良久,她才挤出一句话。
“你用吧。”
她狼狈地躲进浴室里,锁上门,倚在墙上,摀住嘴巴不敢让自己哭出声。
“我去上班了。”他朝着浴室丢下一句话后,重重地掩上门扉。
那巨大的声响,彷佛在瞬间震碎了她的心。她狠毒的话语是不是歼灭了他的爱、挫伤了他的自尊?
她也不想用这种狠毒的话来伤害他,可是她更不想让他知道她生病的事实。
她情愿他对她愤怨、对她发脾气,都不想见到他伤心的模样。
昨晚,她在病床上想了很多,她想到谭曜旭的童年那么可怜,背负着私生子的名声,受尽欺凌,后来,相依为命的母亲又得了胃癌,病死在他的面前。
她曾经听他陈述过他母亲病危时的模样,由于饱受病魔的摧残,承受着化疗的痛楚,他母亲到最后全身瘦到只剩下一把骨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