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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梅时节过后,秋风吹起,带着一丝淡淡桂花香的空气,教人嗅出季节悄转的气息。
屋子里,圆檀桌上搁着只雕工精细的五香炉,炉上烟雾袅袅,檀香和着花香形成了股清甜的熏香味。
那轻轻弥漫的烟雾,模糊了躺在绣榻上的纤柔身影后,又缓缓随风飘向屋外。
乔梓韧杵在榻边,双眸一瞬也不瞬地瞅着榻上姑娘怜人的病容,胸中漫着股无以名状的郁闷。
大半个月过去,她似乎更瘦了,柔美的下颚尖了,原本粉嫩的朱唇也减了分血色,那纤柔的身形掩在锦被下,怎么看都觉得单薄。
这些分别的日子以来,他知道她一直病着,而他接承了家业后,开始与宁慧羽筹画着“李代桃僵”的亲事。
尽管心里有一股想不顾一切跑来见她的冲动,但为了让计画顺利进行,他只能抑下心里强烈的渴望。
熬到今日,他偷偷潜进陶家,费了一番工夫,痹篇了那个在暗地里保护着陶倾岚的护院。
顺利潜进心爱人儿的房里,一见到她绝美的病颜,乔梓韧才发现心里的思念有多深刻。
“冬儿别又催我喝葯了。”感觉到榻边莫名的注视,陶倾岚直觉地低声咕哝着。
她的身子虽然好转,却还是十分孱弱,有泰半的原因是她根本找不回往日的活力。
她脸上的笑容变少了,变得寡言、沉静,对拾宝失了兴趣,乏人整理的“美人窝”与她的心一般,同样蒙上了一层淡淡的灰。
他目光温柔地静静瞅着她,好半晌才开口问:“为什么不喝葯?”
耳底落入那熟悉却愤怒的语调,陶倾岚心里浮现楞柱刚毅俊俏的脸庞,心猛地一窒
是他?他是怎么闯进来的?
紧张、慌乱、愤怒,以及莫名的情绪伴随着千百个疑问掠过脑海,她还未想清楚该如何面对他,乔梓韧便打破了沉默。
“岚儿,我知道你醒了,张开眼看着我。”
他高大的身影杵在床榻边,就算她没睁开眼,依然可以敏锐感受到他的存在、他的呼吸、他的气息
抑下胸口间的激动,陶倾岚无可避免地深吸了口气,冷冷觑着他。“你还来做什么?”
随着日子的流逝,她的身体尚未完全康复,但心情已经平复。
她永远不会忘记他带给她的伤害,也不会忘记她有多么绝望,但至少她已经能坦然接受事实。
“我说过我会再来寻你的。”
她的态度出乎意料之外的平静,也让他感到莫名惶恐。
陶倾岚冷笑,刻意回避他过度灼热的视线。“那又如何?”
她心里有怨却无处可泄,不明白他都已经决定要成亲了,为何又要来騒扰她好不容易平复的心情?
她不懂。
“你是该怨我,但在这之前,我想同你说一句话。”早料到会面对如斯窘境,乔梓韧慢条斯理地道。
锦被下的小手紧握成拳,陶倾岚怔怔瞪着他,心隐隐作痛,她真的不懂他究竟寓意为何。
怔忡想了许久,她微掀唇,奸不容易才挤出一句话。“说完就走。”
“对不起,岚儿,我不是有心伤你的,请你原谅我。”察觉到她心灰意冷的态度,乔梓韧郑重开口。
她轻笑着,笑得既凄凉又无奈,语气充满深沉的疲惫。“你如此大费周章来寻我,难道就是要我的一句原谅?”
是不是有了她的原谅,他才能问心无愧地办喜事?
思及此,她心底原以为痊愈的伤口,竟又隐隐泛着痛意。
他颔了颔首,刚毅面容无比沉重。“除了你的原谅外,我还欠你一个解释。”
“你既已不是陶府的奴才,又何必大费周章来还我这个解释?”她涩涩扬唇,唇边的笑显得好讽刺。
他深幽的双瞳直直注视着她,语气里充满了无奈。“因为我在乎你,对你,我若能够少一点儿喜爱、少一点儿在意,我也不必如此折磨自己。”
“那也不关我的事。”她紧咬着唇,面无表情,神色漠然地开口。
她的答案让他眸底闪过一丝阴霾。“若真是如此,你就起来赏我耳刮子,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你不爱我、不想听我的解释,好让我别再缠着你!”
倏地,他眸底痛苦的模样,让陶倾岚的脸色渐渐刷白。
这恶人,明知道这不是她的性子会做出来的泼辣举止,他还如此为难她!
“你明知道我不会这么做,为什么非得要逼我呢!你明明明明就已经决定要”陶倾岚怔了怔,只觉喉间那一股猝然涌上的酸涩让她咽然。
深深凝睇着她极力压抑的模样,他稍稍宽了心,在言谈之间,他至少还可以感觉到陶倾岚对他的心意。
抑着心中激动的喜悦,他握住她的手,眸底的强烈情感已非他的理智脑控制。“岚儿,我要娶你为妻。”
她倒抽了口气,这峰回路转的结果震得她的脑子轰然作响。呵你、你你说什么?”
他双目炯然地瞅着她,坚定而认真地重复了一次。“我要娶你为妻!”
听到这话,陶倾岚没有喜悦,只觉心底漫着股莫名的羞怒。
他把她当成什么了?
她无法置信地咽声嚷道:“你怎么可以如此恶劣?你喜欢的是另一个姑娘为什么还要我还要我我才不当你的妾!”
乔梓韧知道,她听到传言了。
这也是他当初与宁慧羽刻意制造的假象。
他啼笑皆非地端详着她因为愤怒而涨红的小脸,无奈地笑道:“我娶你当然是明媒正娶的妻,我可没那体力再纳个妾折腾自己。”
他虽年轻力壮,但“集雅斋”的掌眼活儿并不轻松,再加上近日欲至邻省开设分铺,他根本忙得分身乏术。
她吸吸鼻子稳定心绪,嗓音微颤地问:“你、你这话是什什么意思?”
他又好气又好笑地叹了口气,很高兴姑娘在乎他的感受。“我是要成亲,但有人知道新娘是谁吗?”
她浑身一僵,紧抿着唇,明知道答案却偏不说。
瞧着她赌气的模样,乔梓韧深吸了口气,不疾不徐地坦诚一切。“我和慧羽打小一块儿,亲事虽然很小就订下了,但我们对彼此都没感觉。后来,因为我在街上巧遇你,被你当成苦力带回家,既而失控地被你迷得团团转后,我陷入了不知该如何同你表明身分的囹圄里。没多久,慧羽找到了我,因为她爱上一个外族男子,所以希望我可以帮她。”
无心理会他夸张的语气,她瞪大眸子,红唇微启地诧异道:“所以亲事是障眼法?”
不知不觉中,心里纠结的千头万绪因为他的话稍稍松了个结。
“算是,但倒也不是。”他微勾唇,语带神秘的回应。
没想到他还在这节骨眼上卖关子,陶倾岚扬起粉拳捶了他一下。“乔梓韧!”
他只得敛去脸上的笑意,一本正经地开口。“我们的计画是换新娘,慧羽趁大喜之日与她的爱人会合离开省城,而我的新娘就是你,岚儿,我只想娶你。”
此刻的心情难以言喻,陶倾岚努力保持平稳的语调,嚅声喃着。“你你为何没同我说?”
他嗓音略涩,语气略带哀怨地开口。“当时你还在气头上,什么也不肯听,再加上这阵子接承家业后我忙得分身乏术,所以耽搁到现在才来。”
“那种情况下,任谁都会生气”听懂他语气里博取同情的意味,她可怜号兮地开口。
他怜惜地抚着她清瘦的脸颊,心中感叹万分。“傻姑娘,我没怪你,只是不忍心让你为我伤心、难过这么久。”
听着他满心怜惜的语气,陶倾岚仿佛被他触动了伤心事,竟一发不可收拾地哭了起来。
“我以为”
“傻姑娘别哭啊!”他心慌意乱地替她擦干眼泪,再也难以克制地将她揽入怀里。“对不住,是我不好,让你受了这么久的委屈,往后的日子我定会好好弥补你的。”
当他低沉醇厚的嗓音落入耳底,她推开他。“不!我不能嫁你!”
她的答案让乔梓韧心头的狂喜在刹那间瓦解。“你不嫁?”
她困扰地叹了口气。“若我爹知道我就这么偷偷嫁了,他不气死才怪。”
陶家就她一个宝贝,若真这么无声无息嫁了,可以想象,陶老爷绝对会气到跳脚。
他暗松了口气,神情仍处在方才的惊愕当中。“为了慧羽,我们只能保守这个秘密,到时我定会再办一次可以安抚你爹的风光婚礼,还是你不想帮慧羽?”
“我当然想帮慧羽!”
虽然她曾经嫉妒、讨厌过她,但那只是一场误会。
而“李代桃僵”也算是个两全其美的主意,依陶倾岚善良的性子,她当然不可能拒绝。
听到她的回答,乔梓韧志忑不安的心终是踏实。
他怜惜地摸摸她的颊,无限温柔地凝视着她。“所以为了我们、为了慧羽的幸福,你要赶紧养好病,知道吗?”
她红着脸,倔强的不愿承认。“我才没生病。”
“那么,是想我想到茶饭不思吗?”乔梓韧勾起一抹坏坏的邪笑,打趣地问。
“哼!你想得美!”她瞠了他一眼,笑容终于重回她的唇畔。
“岚儿,谢谢你愿意原谅我”
迎向心爱女子久违的笑颜,乔梓韧一颗心鼓噪得紧,情不自禁地吻上她绽笑的唇,醺然欲醉
几日后,乔梓韧派了张红帖给陶家老爷。
“谁送来的?”陶老爷咂了口茶,漫不经心地问。
“乔家。”
“乔家?”陶老爷骇然扬高了语调,紧张号兮地间:“那臭小子没来吧!”
女儿好不容易忘了乔梓韧,养好了病,若再知道那负心汉要成亲,岂不又要再折磨一回。
“没有。”仆人呈上红帖后,如实回答。
陶老爷接过红帖,直接把帖子甩到一旁冷呿了一声。“本爷可没空参加那该死的喜宴。”
“可听说那乔家大少爷娶妻的排场十分盛大隆重。”仆人闻言,露出十足惋惜的神情。
“哼!不希罕。”瞥向仆人脸上的表情,陶老爷没好气地开口。“怎么,很可惜是吗?”
仆人摇了摇头,好半刻才道:“不过送帖子的乔家总管说,乔少爷为老爷备了上席,老爷若不出席,一定会后侮。”
心疼闺女惨遭抛弃的悲痛,陶老爷气急败坏地大嚷。“气啊!这死楞柱,同我摆什么乔家大少爷的排场,哼!我偏不出席,看他能奈我何!”
瞧见陶老爷暴怒的神情,仆人识趣地噤了声,心里悄悄惋惜着。
听说这回乔少爷的婚礼不但要杀猪、宰羊,大祭祖先、天神,乔家老爷还要办大席,好好地宴请省城的亲朋好友。
主子不去,实在可惜呐!
一个月后
这一日乔府张灯结彩,屋内屋外灯火通明,沉浸在一股喜气洋洋的欢乐当中。
当一对新人依古礼行礼,并在傧相高唱“送入洞房”的那一瞬间,陶家老爷忿忿不平地出现在乔家大厅。
“不准送入洞房!”
突然冒出阻挠婚礼的陶家老爷身影,让大厅原本庄重而神圣的气氛消失殆尽,哗然声瞬间四起。
乍见这阻挠婚礼的老头,乔玉郎有礼地问:“这位仁兄,请问您是哪位?”
“乔梓韧掳走我家闺女,骗她成亲!”
乔玉郎忍不住皱起眉问:“你说我儿子掳走你家闺女,骗她成亲?”
“是!”拚命克制着想杀人的冲动,陶家老爷咬牙切齿地挤出了一个字。
坐在四周的宾客闻言,个个交头接耳了起来,有些甚至把陶老爷当成犯了糊涂的老人。
“这不可能嘛!老伯您是不是走错地方了呢?”
“是呀!是呀!”
怀疑的耳语当中夹杂着讪笑声。
见众人把他当成笑话,陶老爷拿出攒在怀里的红帖。“这是我收到的红帖,你们瞧瞧。”
要不是今儿个他仔仔细细地把当日乔府派到家里的红帖看了一回,他恐怕也不会发现乔梓韧这挑衅的可恶行径。
而他家闺女天真无邪不懂事,才会再一次被骗!
乔玉郎接过红帖,仔细看着红帖上的名字,心头猛地一颤,红帖上头,新娘子闺名竟是陶倾岚!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见众人彻底傻住的模样,陶老爷继而又道:“所以不用送入洞房,先让大伙瞧瞧,新娘到底是宁慧羽还是我家闺女再说!”
陶老爷话一落下,众人的视线往新郎倌和新娘子的位置望去。
待众人眸光一定,热络的气氛霎时冷却下来
因为原本候在一旁等着送入洞房的新人早已不见踪影。
“老爷,这这可怎么办才好呢?”
“不用担心,新娘子一定是咱们家慧羽!”
“不用猜了,先把这一对新人找出来再说!”
见乔、宁两家总动员了起来,陶家老爷万般哀怨地咽声道:“呜女大不中留啊!你这可恶的死楞柱,竟然给我摆了这么一道”
顿时,喧哗贺喜声不再,这出了乱子的大厅陷入一片混乱当中。
“楞、楞柱我跑不动了。”
穿着精致贵重的大红嫁裳,陶倾岚气喘吁吁地捣着胸口,发出抗议。
其实在见着陶老爷闯进大厅那一刻,乔梓韧见情况将一发不可收拾,低身附在她的耳旁低语。“岚儿,我们还是偷跑吧!”
她怔忡了一会儿,还来不及细想,乔梓韧二话不说便拉着心爱的人儿往外跑。
下一瞬,这两抹喜红便由乔家大厅偷偷退到厅外长廊,再由厅外长廊退至后院小门,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了乔家。
这一会儿因为新婚妻子的抗议,乔梓韧缓下了脚步,却忍不住朗声大笑。
“你还笑,就这么偷跑出来,好吗?”
“没有什么不好的。”他朝新婚妻子俏皮的眨了眨眸。
今儿个可是他与陶倾岚的洞房花烛夜,他可不想把这人生头一等大事儿,赔给长辈们。
要解释、要什么交代,明日再说!
陶倾岚瞧着夫婿滑头狡猾的模样,忍不住轻笑出声。“好吧!那咱们上哪去?”
“你方才没听傧相高唱送入洞房吗?况且春宵一刻值千金,尽快生米煮成熟饭让一切成定局,才是重点!”
她没好气地瞠了他一眼,小脸上沁着羞然的赧红。“你没半点正经的!”
他微微俯身,凑近妻子耳旁轻声低语着。“我说的事再正经不过了。”
男人亲密的耳语教她一颗心荡漾不已。
陶倾岚情不自禁踮高脚尖儿,圈抱住他的颈项,抬头望着悬在黑夜苍穹的明月道:“慧羽应该已经走很远了吧!”
他们这个计画或许是违背、拂逆传统,但对他们而言,却是推翻迂腐礼教,崇敬姻缘逃讪的小小叛逆。
慧羽用她自己的方法争取幸福。
而他们则在成就他人的幸福当中,跟着求得了一个圆满。
“谁知道,那就要瞧瞧她丈夫的本事了。”任妻子甜蜜地埋首在他的颈窝,他紧紧将她圈抱在怀里。
无法抗拒那种温暖、宽阔的怀抱,她静静依偎在他怀中,享受专属于她的柔情蜜意。
片刻过去,她轻轻牵唇问:“楞柱,你说他们会去哪里呢?”
“谁知道呢?”他蹙眉,不满话题始终在别人身上打转。“你要不要想想,咱们上哪善用我们的春宵?”
心跳不禁促了促,陶倾岚羞赧地仰起脸儿冲着他笑。“今儿个就由相公你做主喽!”
乔梓韧闻言,倏地将她打横抱起。
“楞柱!你做什么?”直觉攀住他的颈,陶倾岚讶然出声。
他低头轻啄她的唇,无限温柔地凝视着她。“那我们找个地方,过咱们的洞房花烛夜。”
“哦!”陶倾岚抿着唇,眸光如泓,唇边漾起了幸福的笑容。
感觉到他紧抱着她,迈开沉稳的步伐走过这条他们栢识的大街,忽地,相识以来的种种回忆刹时间全涌上心头。
“楞柱,我爱你!”她满心悸动地说。
他倾身在她秀额上印了一吻。“小傻瓜,你果然是识货之人,拣到了我这个好宝物。”
紧紧倚偎在心爱男子怀里,她咯咯轻笑出声,听到他魅人的爱语透过胸膛传人耳底。
这是属于他们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