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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乾清宫,吴清源在前面走,楚人凤在后面跟着,落脚无声。
停住脚步,吴清源转过身来:“楚大人,我又不是洪水猛兽,您日理万机的,跟着我作甚?”
“吴公子的心思,楚某很明白,您是想杀个回马枪,掩人耳目的出宫,然后再回乾清宫。”楚人凤揭穿吴清源:“楚某的那群手下见吴公子已经进过一次,还是楚某亲自让吴公子进去的,第二次必定不再阻拦,所以楚某要看着吴公子离开皇宫。”
吴清源叹了一口气,小心思被人揭穿,他并不觉得难堪,只是有些遗憾,双手抱拳,作揖道:“吴清源多谢楚大人一路护送,若不是楚大人暗中相助,清源三年流放,不知道早已死了多少次了。”
吴清源作揖但不弯腰,他是北魏皇帝的至交好友,吴昌赫的孙子,身份特殊,南梁、西楚、匈奴不少人都惦记着他这颗脑袋,西楚那一支至今不知姓名的暗杀组织,南梁和粘杆处齐名的蛛网,匈奴的雪狼,都曾派出高手截杀吴清源,三年流放,除了衣不裹体、食不果腹之外,吴清源也是九死一生。
“吴公子不必在意,楚某责任所在,其实楚某的粘杆处出力不多,吴公子本身机警,几次楚某的手下都抓不住吴公子的行踪,若不是吴公子有意透露行踪,那群废物必定找不到您。”楚人风淡淡的说道:“吴公子三年游历,可真是让楚某大开眼界,极为佩服。楚某原以为,公子豪门世家,出身显赫,受不了路途跋涉之罪,出了太安城,最多在齐鲁、苏浙等富庶地代负笈游学,凑够老祖宗懿旨中的九千里即可,却不曾想吴公子竟然一人出了北魏,先后游历了南梁、西楚和匈奴,还去了西域和南疆,出海去了蓬莱和东瀛,除却在岳麓书院停留一个月,在镇北军大营停留十日之外,吴公子一路未曾停步,楚某粗略计算过,行程早已超过九千里,总计三万六千余里,楚某想问一句,吴公子所作为何?”
“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我一介书生,自然希望能够踏遍万里河山。”吴清源解释道,眼神突然一变,尽是温柔:“陛下一直想出去看看,但身困囹圄,不得自由,总需要有人出去走走看看,回来告诉他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
楚人凤愣了愣,半晌无语,上下打量了一下吴清源,衣服上有补丁,头发梳理过,但还是乱糟糟的,肩上斜挎着一个同样补满补丁的小书包,有些滑稽可笑:“吴公子的解释,楚某相信。特别是实现陛下愿景的理由,更是让楚某感动,深信不疑。,陛下听到也会感动的。”
“但是,楚某相信,还有另一部分原因。吴公子三年游历,最北到北海,最南到热河,最西到楼兰,最东到蓬莱,真真是将天下踏行了一遍,而且多次孤身入深山老林,探访水源山脉,某些工部测量司都没有涉及的地方,吴公子都去一探究竟。楚某斗胆猜测,吴公子此行有另外的目的,若是将吴公子所走过的路一一书画下来,这天下的地理风貌,人情风俗,可都是囊括在内了,其作用不下于上古清朝的《皇舆全图》,农耕开垦,堤坝修筑都能从中受益,况且我大魏三面受敌,若是能有一幅详尽的地图,和西楚、南梁和匈奴作战,我大魏无疑又增加了许多胜算。”古井不波的楚人风脸上露出了兴奋的神色,但是下一刻脸色黯淡,苦笑道:“可是楚某人命人监视吴公子的行踪,查看吴公子的行李,并没有任何笔墨文字留下来,这是楚某百思不得其解的一点。而且令楚某更加疑惑的是,吴公子去北方之地多是夏日避开冬季,去高山雪原的时间又避开了雪崩频发时节,吴公子每到一处都是当地最好的节气,行程紧凑准确,极其有规律,时机把握的也恰到好处,应有高人背后安排,楚某斗胆问一句,这位高人是谁?”
“你当然找不到笔墨文字,因为都在这里。”吴清源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抬头望向楚人凤,眉头皱了皱,多有厌恶:“楚大人,清源还可以告诉你,清源的行程,都是孔先生定下的!”语气之中有不加掩饰的怒意。
楚人风默然,半晌开口道:“抱歉,关于孔先生的事情,楚某职责所在,不得已。孔先生虽然死在楚某的手中,但是孔先生大德大义,楚某对先生的敬佩之情真心实意。”
“去你娘的真心实意,老子管这些?!”吴清源向前迈了一步,和人屠楚人凤对面而立,竖起食指指着楚人凤的鼻子,语气坚定惋惜:“没能救下孔先生,但是陛下,我救定了。”
楚人凤抬头,望向吴清源,脸色阴沉,气势突兀拔高,身上衣衫无风自动:“楚某劝吴公子还是不要多事的好,人活着本身就是一件幸运的事情,人要感恩。”
“骑驴看账本,大好河山,咱们走着瞧!”吴清源嘴角翘起,冲着地上吐了一口口水,扭身便走,留下楚人凤立在当场。
没走出几步,他远远望见了一个身影。
大太监赵督领双手拢在袖子里,弯着腰缓缓走着,远远望去,果真像一条老狗。
吴清源脚下快步走上去,满脸的笑意春风,像是多年未见的老朋友一般,不断喊道:“赵公公,赵公公!”
弯腰行走的赵督领眯眼回头,皱了皱眉头,他和吴清源的关系一直不远不近,因为皇帝的关系,两人关系还一度闹僵,吴清源曾经将李元昊的那一句“必将你这老狗再阉割一遍”,演化成口头禅“拖出去阉割半个时辰”,今日为何对方如此热情,难道三年九千里的流放生活让这位以率真、耿直、鲁莽著称的吴家公子转了性,也知道人前微笑,须臾奉承的勾当?
生活果真是一个大染缸,能让白的变黑的,也能让黑的变彩色。
“赵公公,请止步!”满脸笑容的吴清源走到赵督领面前,一手伸到背后的书包中:“赵公公,清源在外游学三年,见识到不少稀奇古怪的玩意,特意给您带了点来,希望您能喜欢。”
“杂家谢过吴公子了,吴公子能平安归来,中堂大人也就心安了。”赵督领开口说道,习惯性弯了弯腰,脑袋自然而然伸了出去。
“哪里的话,只要赵公公喜欢就好,也不枉清源一片孝敬的苦心。今日太幸运了,天空晴朗,风和日丽,还能见到赵公公,免得清源特意给您送去。”在书包里摸索了许久,吴清源脸上的笑容突然消失不见,流露出一股杀气,他一把抓住了送给赵督领的“礼物”,猛地掏出,冲着大太监的脑袋重重砸了下去:“日你先人板板的,看你还不死!”
礼物和大太监的脑袋来了一个亲密接触,赵督领登时愣住,立在当场,若是平日,他有一百种方法能让对面的吴公子吃不了兜着走,但是今天吴清源变脸如翻书,而且他竟然会做出如此匪夷所思,如此幼稚、流氓的举动。
赵督领一刹那的心神失守,吴清源手里的板砖结结实实砸在大太监的脑袋上。
啪一声,板砖应声而裂,无数粉尘四散,大内皇宫第一高手的脑袋硬如岩石,倒是下黑手的吴清源手臂被震,疼得倒吸凉气。
“哈哈哈!”不拘言笑的楚人风突然捧腹大笑,一伸手将吴清源拉出去三丈,躲过赵督领鼓动的气息涟漪:“吴公子,该报的仇也报了,该出的气也出了,现在您可以出宫了。”
赵督领没想到吴清源突然发难,吴清源也没想到赵督领的脑袋竟然硬如岩石,两个人同时措手不及,一块板砖都没有让对方流一滴血,可惜了如此机会,早知道如此该用石块的,三年流放时光没能让他把“快意恩仇”的脾性改了,但是也知道了见好就收的道理,冲着赵督领和楚人凤竖了竖中指,他扭头就跑,比兔子都快。
“皇宫赫赫有名的大内总管竟然让一个文弱书生砸了脑袋,说出去,肯定没人相信。”楚人风的脸上依旧堆砌着笑容,似乎还在回味刚刚滑稽的一幕:“赵公公,你说吴清源是早就准备了这一出,还是见到陛下的伤势之后怒火中烧,却没当场表现出来,见到你之后临时决定给你来这么一板砖?”
赵督领抖擞一下脑袋,尘土飞扬,袖在袖子里的双手攥紧又松开,松开又攥紧,最后没去理睬楚人风,弯腰走了。
楚人凤不以为意,继续说道:“老狗,你可知日你先人板板的含义?那是蜀地土话,用我们太安城的话说就是――干你祖宗。”
大太监停下脚步,没有回头,开口嘲弄道:“楚人凤,我俩半斤八两,都会不得好死,你无须担心。”然后继续迈步,走出去很远,直到四下无人,赵督领立住身子,伸手摸了摸脑袋,摇摇头,微微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