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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若衡就着凉凉月色,辗转反侧。这二十年如一日的光阴岁月一幕一幕地涌现,他曾经那么努力守护着的秘密与使命在这一刻突然开始膨胀,充溢了他的整颗心。懈怠的日子即将一去不复返,从今往后,他再也回不了头了。赢还是死,他只有一样可以选,换句话说,其实他没得选。
那块玉佩上的图案几乎不会有人认识,而他是那个例外,他对这个图案可以说是又熟悉又陌生,它只代表了一个含义,国宗。
国宗一直是大戎一个隐秘的存在。历届宗主都通晓占卜之术,能窥天命、探生死、测凶吉。国宗在扶植了新皇帝之后,他们便可得知下一任皇帝是谁,而他们的使命,就是暗中保护未来的天子,为他清扫命途中的障碍,使他能够顺利登基。可以说是历朝历代守护皇室血脉的功臣,也是皇室背后最坚强有力的支柱。国宗知道许多皇室的秘辛,也预知皇家的命运,但它永远对皇室忠心,这一点从古至今毋庸置疑。而国宗占卜的天命,从来没有出错过,从来没有。
若衡是知道的,如今状况不同,国宗形同虚设,地位岌岌可危,而这一切的根源,其实就在于他。
这个秘密他保护了二十年,也折磨了他二十年,每一天都愈发沉重,每一天都愈发艰辛。他很是庆幸终于有可以敞怀的人了,终于有他可以卸下伪装完全信任的人了,终于有在他太苦太累快要撑不下去时可以给他安慰与帮助的人了。
因为他还有另一个原本属于他的名字,时少桓。
他五岁就被送到这里拜师学艺,改名为若衡。而他原来的身份,戎德帝时睦的嫡长子时少桓,落在了另一个五岁孩子的身上。那个孩子是母亲生前一个侍女的孩子,也是现在的淳王殿下。他的生母早逝,他的父皇也没有把这件偷天换日之事告诉任何人,原本他因幼时体弱多病在皇宫中就不走动,加之皇帝为了保护他禁止别宫的妃子去他母妃的寝殿,见过他的人本就极少,所以嫡长子身份易主一事竟没有人察觉。但是那些曾经和他有过接触的宫人依然都被借各种名头处死。
而他被皇帝狠下心送出宫的其中一个原因,便与国宗有关。当今皇帝,时睦,对国宗十分忌惮,一直在找机会想要摆脱国宗。但他身上有太多的把柄和秘密被国宗掌握着,他不敢轻举妄动。于是他把年仅五岁的时少桓送出宫,送到一个不能被国宗找到的地方,时机成熟再把他召回来继承皇位,等到他登基的时候就可以毫无顾虑地打压国宗了。
可就算皇帝再怎么想尽办法要摆脱国宗,国宗依旧任劳任怨忠心耿耿,已故宗主叶集在为假时少桓窥命的时候自然察觉到了皇帝动的手脚,他也懂得皇帝的心思。看破不说破,他一直在四处寻找真正的时少桓的下落,直到去世,他唯一的遗言就是让他的儿子,少宗主叶唐安继续寻找藏匿宫外的天子血脉。而殊墨,正是国宗少宗主叶唐安的妹妹。
按照惯例,国宗是不会让被保护的皇子发现他们的存在的,这次主动亮明身份,看来是有意向若衡示好。
所以在殊墨亮出她的国宗玉佩之后若衡倒吸一口气的同时能长舒一口气,就像玉佩图案代表的是国宗一样,国宗二字代表的是绝对忠诚。而他也在那时知晓了自己的命运—他将成为下一任的皇帝。
其实殊墨能发现他的身份只是一个巧合,当她发现自己的这个师兄身上有许多可疑之处,比如他五岁拜师时间契合,比如他的眼睛和时睦、时少仪一模一样,比如他执筷的姿势一看就是贵族。她立刻用国宗独有的联络物“寒鸦”给叶唐安送去了一块手帕,手帕上沾染着若衡的血迹,那是若衡受伤时,殊墨为他擦拭伤口时染上的。因为叶唐安能凭这几滴血迹,借着国宗的秘术,确定若衡的身份。他就是真正的时少桓,未来的天子,国宗一直在寻找的人。
师父师娘可以说已经不问世事,殊墨相信他们并不知道若衡的真正身份,所以之前她一直没有与若衡相认,在他们离开之后,她就迫不及待地亮出了自己的国宗玉佩,既能消除二人之间的隔阂与猜忌,又了结了国宗这些年来的首要任务。
第二天清晨,还是若衡做早饭,二人一块坐在桌前,仿佛和曾经许许多多个清晨没有什么变化。可若衡知道一切都已经不同了,凉风拂面,初阳微醺,他感受到了自己燃烧的血液与蓬勃的心跳,这些年来他构想了无数回的宏图远志终于等到了施展的机会,就好像一尾蘸满了浓墨的狼毫,点下了漫漫长卷的第一笔。
“殊墨,想什么呢?”若衡收回自己的心绪却发现,殊墨似乎同样沉浸在她的世界里。
“师兄,以后的早饭,还是我来做吧……”殊墨抬眸扫了一眼若衡,脸蛋有些红扑扑的。从若衡知道她可以作为信任之人的时候起,他就觉得殊墨和以前的她不一样了,或许是心态上的变化,每次他看向她,都会看到一些以前从未发现的东西,比如她耳后有一颗小小的痣,比如她的睫毛有些蜷曲,比如她左边的梨涡比右边深一点点,比如她双手交叉的时候总是左手在上。
若衡没有发现自己笑起来其实和她那样像,他放下碗筷,一本正经地说道“殊墨,你我之间始终是师兄妹,不会因为身份而改变,有些事情就应该由师兄来做,你不必有负担。”
他原本想端一个皇子的架子,可没想到殊墨给他的回答却是“师兄,你真的不适合做饭……”她的眼睛里有一丝狡黠一晃而过,嘴角因为小小的得意而轻微上扬。
若衡干咳了两声来掩饰尴尬,最后还是打算把该演的戏演完,他意味深长道,“做饭和习武是一个道理,无他,乃手熟尔。待师兄多练些日子,自然能有所长进。你吃完饭稍事休息,上午把师娘教你的剑法后三套演一遍给我看。”
第一次,若衡觉得,殊墨的笑容是发自内心。他喜欢她这样的笑容。
若衡心想,或许这个女孩子,会是上天给他的一个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