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切莫弃我,誓言既说焉有反悔!切莫离我,此情已定天地为证!切莫负我,夫死吾也不独活!切记切记,吾不独活。
“我们该走了。”早膳过后,邦焰简单收拾行囊。说穿了,也没有任何可带走的东西。
他们匆匆地躲避至行馆不过三日,除了斗室内一些本有的换洗衣物之外,最多也是他替她找来几套女人的衣衫。
“去哪里?”景华喝口茶,方才她啃的馒头还在肚里没消化呢。
“此地不宜久留,待久便会暴露行踪。”到时,连大伙都会被拖累。
“我们又能何去何从?”搁下茶杯,景华叹息。纵然身着粗布,也难掩她娇弱尊贵的气息。
“能走一步就算一步。”早些时候,他已经和兄弟们商量好回到临淄的商号内,只要绕远路,专走小道避人耳目,要平安抵达齐国并非难事。
他们逗留得太久,再拖下去他的兄弟们都要饿肚皮。生意不接不做,老天爷不会凭空掉钱银下来,底下几十余口要吃吃喝喝,他拿什么喂养?
景华乖顺地颔首,也没有打算。
“你”邦焰深深地看她一眼。“你失踪的消息传开了。”这阵子,外头闹得鸡犬不宁,各国形势陷入空前的危急。
一不留神,战火将如祝融肆虐,一烧不可收拾,祸国殃民。
“那中山国的边境呢?”景华瞠大眼,怕邻国又要以此大作文章,乘隙侵中山而入。
“赵国已经派兵驻扎在边界,他们说中山国毁婚。”他底下人探了消息,不出邦焰所料,在中山兵将放出狼烟之际,主轿遭劫的事实便早一步传开。
“是中山国中埋伏!岂能说是毁婚?”景华大声咆叫,她差点命丧黄泉了。
“没见到你的尸首,赵王心里是不甘,说中山国的公主诈死。”这理由倒让邦焰一点也不意外。
赵王处心积虑欲吃下中山国,中山势弱,可也好在还拥有一支精锐部队,外敌入侵也非易事。而战事要行得理所当然,自然需个借口。
中山王嫁女,只怕也是赵国暗里走的一步棋。亲,迎了!结成亲家日后蚕食;亲,不成!对头冤家只好鲸吞。
“当日劫轿欲断我魂的,是不是赵国派来的伏兵?”景华恨极了,她到底也是成了灾星,将中山推入死地里。
“不!那军旗的图腾,并非来自赵国。”奇袭来得太快,邦焰只晓得不是赵国的锦旗,但也可能是有人使诈,从中作乱欲掩盖事情真相。
景华失去平日教养,不甘心地双拳垂至桌面。“中山夹在大国之前苟延残喘已经够委屈了,难道真要灭我到一兵一卒死尽,才愿罢休吗?”
她恨极,这乱世之中,和平共处难道真是比登天难?
“你要清楚,只要能壮大,没有一个人肯愿意放弃任何得来不易的机会。换做是你,肯吗?”若当上群雄霸主,要踏遍多少城池,换得多少百姓尸首,他们宁做也不回头!“要是我,定当不收手!”
“邦焰!”他如此残酷说道,教景华怒得两眼泛红。“你怎能这般残忍!”
“要做大事,只能这样。”他定定地望着她,眼神冷得没有温度,比十二月天的寒地,还更加冻人。“妇人之仁,成不了事。”
他的国家,早在两年前遭强国灭绝,多少流散的国人,辗转活在各国之间。他背负的命运,已被人给遗弃,并且终生飘零,落叶归不了根!
他脚下踏的土地,总是别人的家园,他甚至寻不着回家的路。仅能流转在一处又一处不属于自己的国度。
灿美的眼眸,燃起热烈的温度,包含着她宁死也不愿屈服的骨气。“带我到赵国的边境!”
“你说你没有打算的!既然如此,何不跟我一道走?”回到赵国,她以为就能阻止一场即将开打的战争?
“我能走到哪里?是天涯,还是海角?”一道走?景华听到他这样说时,心头有多高兴,也就有多沉重。“我走得再远,也抛不下我是中山国公主的身分。”
景华忘不了那日她的远行,带给多少百姓希望。他们是笑着祝福她,盼望她的远去,能给中山国永远的长治久安,她背负的,是无数宝贵的性命。
“你去了又如何?能保中山国永生永世的安定?”要是能这么简单,哪还会有机会中奇袭这样的埋伏?“你以为一国安危,是系在你的肩头上?”
“难道不是?”
“你也太看得起你自己了!”邦焰吼出声,她究竟要背负多少责任?“中山王终究也是将你当成一只棋,进退任不得你作主。你说,是谁先恩断义绝的!”
他若不出现,她铁定成了一缕芳魂,孤苦无依的飘荡在天地间,连完整的尸首也会寻不着,留在世上的,不过是一块刻有她姓名的牌位。
甚至,还入不了中山国的宗庙!说不准,史官的记载也不过短短两行,就一语带过她的存在。
“邦焰,这就是我的宿命!”她捉着他的袖口,其实勇气并非想像中的多。“是一开始就注定好的。”
邦焰抿紧唇,她的话令他痛心。“你甘心吗?真的甘心吗?”在问她的同时,他也能察觉到自己胸坎里,那分无法克制的激荡。
景华双眼浮上水气,鼻头一酸,两肩隐隐颤抖。她回答不了邦焰的话,给不了真正的答案。欲语,却泪。
他捉着她的臂膀,纤弱得让他觉得她根本承担不了那么多的艰苦。“说啊!为什么此刻你回应不了我的话?”
两行清泪,滑过景华素净的脸庞,也一并漫过邦焰心底最脆弱的某处,那是因为和她再度重逢,为她而留下的位置。
“如果我们从不曾相遇就好”至少,这段她自己选择的路子,可以走得更甘心些。
“说谎!你说谎!”他激动的拥着她,欲将她揉进体内。“我们的相遇,也是老天注定好的!”这辈子,他就是要遇见她。这一生,他就是要眷恋上她的!
景华在他宽大温暖的胸膛里泣不成声,为何他们的相知和相遇,总在老天爷玩弄的股掌之上?
今生,无缘相守;那么来世呢,他们是否能缘定一生?
骄阳下、街市中、人潮里。
络绎不绝的吆喝声响,各式各样走卒贩夫,群聚一齐。眼下安定富足,如同盛开中的昙花,不知是否眨眼间便转为凋零,无人知晓。
景华抬眼,视线所及老弱妇孺皆与自身擦肩而过,有人欢笑,有人木然,有人愁苦,更有人泫然欲泣,不知为何堕泪。
离开行馆,他们来到离边境最近的一座要邑,终年受战火波及,饱受摧残,却辛勤地在其中求生存。
因此,这里百姓来自国家边陲流散的子民,形成各种不同生活习性,彼此倒也能互敬互助,怡然自得。
“累吗?要不歇歇?”邦焰手握缰绳牵马,一手将她握得紧紧,后头跟着一票随他大江南北走闯的兄弟,虽是武夫,眼中却无暴戾之气。
然而,个个身手俐落深厚,才能在一群残暴的兵将之中,将景华悍然地带走,并且全身而退。
“不,再走远些。”景华回头瞧了后边儿的男人们,个个神色自若。“或是找个地方让师傅们歇腿?”
“你累了,咱们就停。不累,便继续走。”邦焰体贴的说,以她为最主要的考量。
他不是个心细的人,应当是有自己的脾性,同他与底下同行的师傅说话里,就知道他的性子和他的眼眸一样,那样的尖锐、那样的执着,那样的不容妥协。景华都清楚,他是处处迁就着她的。
若不是待她心思密如发,她不会愿为化作一池春水,违背自己,也辜负所有寄望在自己身上的中山百姓。
最后,她选择和他一道走。蒙住自己的良心,让它看不见未来的变化,也无暇去细究其中的是非对错。
他说:人生只有一次,不为谁活;要做,便做自己的主人。
他说得恳切,那锐直的眼神,求她不要离去,求她停留在他的身边,更求她能深情的回应。景华从没见过有人是这般委屈的哀求她。
仿佛她一走,也让他的世界是毁天灭地的崩裂开来。景华不忍,已动凡心。
“邦焰,走到我再也走不动,才停。好吗?”或许离中山越远,她就能越清静,不再挂心。
他紧紧握住她的掌心,知晓她的挣扎。“你说的,都好。”只要她不走,要到天涯海角,他也愿一路跟随。
细薄的汗水滑过她的面颊,渗进景华的眼里,她感到微微的刺疼,停下脚步。
“怎了?”邦焰蹙眉,不愿她有半点闪失。“风沙吹进眼里了?”
景华摇摇头,抹去眼角的刺痛,再度睁眼,却见到一旁有个孩子可怜无依的跪在街角,浑身脏恶模样狼狈,手脚上皆布满伤口,甚至有的还发脓成疮。
卖、身、葬、父!
这四个字印入景华的眼帘,心坎似无声地被砍一刀,深深地,让她几乎要喘不过气。
再抬头,一批脖上困着粗绳,腕上箍着手铐的罪犯鱼贯经过,擦身之前,还冷冷地瞧了景华一眼。
那眼神,透露着对命运无奈的屈服。纵然是千言万语,也道不尽身受其害,说不完身受其苦。满腹仇恨终化作在上者一手操弄的干戈之下,将那不愿不服的怨气,转换成手持的兵刃上,狠狠地砍向同为人身的敌方。
她眼睁睁见人间成炼狱,却想想独善其身?景华退了一步,心窝被突地迎来的无辜眼神,给撞得四分五裂。
若她一走,会毁了多少安康富足的家园?任中山国被铁骑踏成平地、血流成河,终消失在史册上,成为史官笔下害中山走向灭绝的灾星。
“景华?”她发怔着,痴傻地望着那群经过的罪俘。
她没有说话,仅是望着、心底痛着,那种消蚀的痛感,渗入五腑六脏,而后隐隐地沁出她的肌肤,令人撼动不已。
“不要再看了、不要再看了!”邦焰一把将她的两眼蒙起,不准再有外力去动摇她不甚坚定的决心。
景华仍旧没有说话,像座木雕的娃娃那般死寂而泪水,却悄悄地滑落在邦焰的掌心。
那是,她说不出来的话语
夜里,静得宛若死地里的沉寂;隐隐地,风吹树摇。
一抹素白的身影,被夹杂在这一夜沉默的大地。
“你要去哪里?”极为隐忍情绪的嗓音低低问起,遭夜风吹散至无人的境地。而那里,专司收容哀愁人心底,最难掩悲恸的伤。
他的无奈,被收藏在所有人都看不到的寂寞边境中,永不见天日。
“我当真留不下你吗?”邦焰哽咽,问得又轻又柔,却是最沉重的心声。
景华缓缓的转过身,清泪布满秀丽的面容,在夜里萤火的照耀下,如同天边的星光,那样美得耀眼,却也美得让人心痛。
“你的终点,不是我的身边吗?”邦焰大步大步向前,她差点就要不告而别,舍他而走了。
她一迳泪流,欲语不得说。说了,怕千愁万绪一吐无法收拾;说了,怕累积的勇气不够让她决定。
他早该知道,今日的遭遇已摧毁他先前说服她的心,她眼里那样的震惊,那样的懊悔,以及那样的罪恶,在在都湮灭掉邦焰的安心。
她将不再属于他又甚至是,一开始便不属于他能够拥有的。
“你一走,我们今生将无法相守。”他哀痛地望着她。“这样,你仍执意要走?”
景华掩唇,泪水奔流,她哭得无法克制,承受不住哀伤,以致于双膝跪地。
邦焰将她拥进怀里,任她泪水浸湿他的衣襟。“我早该知道,你会离去。”当时她的眼神,已对他说明了一切。
她的一生一世,留不住在他的手里。邦焰埋进她的肩窝中,眼角沁出泪光,他很不甘心,却也无可奈何。
“纵然我将你绑在身边,你也会选择逃开这里。”就是知道她的性子,邦焰才进退不得。
景华推开他,抹去泪水定定的望着他。“你,这辈子会惦记住我吗?”
“即便你负我,定当不忘怀。”他如此说道,坚定得像是这辈子,唯一执着的信念。
拿下发上的簪子,景华用力在掌心划下割口子,漫出的血珠像是艳红的花朵,冶艳得让人无法移开目光。
“若有来世若还有来世”她泪水打转,在掌心中划下三道如火焰般的伤痕。“以此为记,天地为证,你要来寻我。”
她颤抖抖地说,心碎成片,她不愿负他,可不得不弃!这一生,算她欠下他情债,来世定当报答,生死不负!
“今生若要欠我,来世我要你加倍奉还。”他夺下她的簪子,也在掌心同样的位置,和她一样狠狠划下三刀。“以此为誓,天地为证,你要偿我!”
他伸手将血痕印在她的掌心中,盼望心愿上达天听,下至冥地,无论下次轮回几经千年万年,他们都要相知相守,硅步不离,生死相随。
奈何桥前,一叙情缘
宫殿门前,艳红的身影之后,一道墨黑踪影跟得紧牢,始终保持一步之遥。
他仅能望着她即将踏入的殿门,赋予她另一个如恶梦般的身分。她将成为赵国的太子妃,背负华丽的枷锁痛苦的渡过余生。
一身华服底下,她的神魂受尽苦痛。艳红的喜衣和她掌心的伤痕相互辉映,当作是今生唯一能为他留下的印记。
她生,是为他的出现而诞生;她死,是因为失去他心痛而亡。
景华木然地透过红纱巾望向前方金碧辉煌的宫殿,里头文武百官冷冷地迎着她这险些惨遭流亡的公主,眼里透露出的嘲讽,是施舍给中山国的怜悯之心。
她的身后,只有他能依靠了
“邦焰,你知道吗,我不后悔遇见你,却后悔自己身在中山。”她开口,话声是冷静过了头的平稳。
因护主有功,他一路将她平安送至赵国,进而封爵受禄,成了赵王重用的武将。
她曾说过,希望他做大事,而他这辈子鼓起的勇敢,却将心爱的她永远推离自己,换取今日地位。
“我想救中山百姓,却独独舍你而走。”景华哽咽,有些话现在不说,往后都没有机会了。她只有在这一刻,还是属于他的。
“你悔,身为中山公主;我悔,不是一方霸主!”邦焰看着无法面对面的倩影,很冷淡却又恨极的说出心底话。“这个世界,真是胜者为王,败者为寇。”
景华两手紧握成拳,两肩微颤。“今生是我负你。”
“若能夺你,得与天下为敌,我定当千古罪人,也要得你!你必要谨记在心。”他的决心,在这一刻她即将踏入正殿的同时,写在心底是清清楚楚。
他即便背负臭名、恶名,也要实现心中所愿。将希望托给来生,他的爱等不到天荒地老,更见不得她此生投向他人怀抱。
“邦焰”泪光浮现,他俩此生已是无缘。
“你要我做大事,我便做大事。”两手成拳,他的往后际遇,是因她而改变。“那一日,将得偿所愿。”
“吉时到!”殿内,传来朗朗唤声,如同催命符般,欲将她推离他的身旁。
邦焰将怀里一块双凤鸟谷纹玉佩塞进她手里,之后倒退了一步,在咫尺之间,把她身影看得仔细,眼里带着溢满的爱恋,并且夹带过分的激烈。“将它当成我,惦记的时候,睹物思人。”
“从今而后,我只为你而活!至死皆是如此。”他语气坚定,没有半点犹豫,生生死死,他心系于她。
景华不顾旁人怎想,回过头去看着已着赵国官服,身分是高人一等的邦焰。她的落难流散,令他从武夫之后拜将封侯,得今日的功成名就。
所幸,她再度遇见他,一解两年中的相思之苦。
“此情来生景华当会再还。”
留下这句,她头也不回地迈向大殿,受百官恭迎叩首,死后也将受赵国香火恭奉,不再为中山公主。
邦焰眼睁睁见她的手里由另个人来牵,行跪礼、拜天地她掌心里那道与他互许来生以此相认的印记,此刻被人牢牢握在手里。
他不服!他不愿屈服——
三年后,赵国禁苑。
远远地,鼓噪声划破天际,那震天的怒吼声、直冲云霄的哀号声,在赵国的内殿响起,如炼狱中窜至人间的恶声。
数百余兵卒人人臂上绑一红巾,手持兵刃,目漏凶光,直闯宫殿内部,无人阻挡,欲血灭宫阙。
平日守候宫殿的禁卫军,在今日竟无踪影,宛若是让人一夜歼灭。宫殿内,所有人见兵马涌入,在下一刻便惨遭横死,尸首不全。
握着大刀,一双冷冽的眼眸视人为无物,即便来人手无寸铁,拼了命的想逃,却也遭他一刀砍死,下手准狠得教人视不得起手落刀的间隙。
邦焰宛若是地狱中诞生的罗刹,浑身浴血、两眼怒红,冰冷的铠甲染满生灵的热血,好比是赤色的红服,艳得令人颤寒。
刀起、刀落他一路从宫外杀进宫殿,所及之处尸横遍地,如同是用人身铺成的一条血路。脚下血流成河,丹水漫进殿内,有如无间炼狱。
“景华!景华!”他是因爱而成罗刹,脱离正道,如恶鬼般地血灭整座宫殿。
这一日,他等了三年!细心布下天罗地网,在赵王身旁倍受宠信,一掌揽下赵国兵权,终爬到今日地位。
他换下殿内外禁卫军,换上自己的亲信,只手遮天,欲灭绝赵王,也要夺她!
邦焰踏入后宫,直闯太子妃宫室,一手推开宫门,竟见景华端坐在里,像是早有心理准备,他有一日将是以下犯上,成千古罪人。
握着当时他赠的玉佩,她该想到那是他与自己起誓的信物。
邦焰将血淋淋的大刀搁往身后,信步朝她踏来,她的美丽,仍旧和他记忆中一样美好,甚至更加绝丽。
他每一步向前,身上沾染的血珠就直坠地面,一路踏来,留下朵朵盛开得诡异的红花,开满在他的脚边。
只有在地狱中,才会见到这般残酷又冶艳的血花。而他却一手在人间,毫不留情的种下了它,当作是爱她的一种决心。
景华闭上眼,不愿见今日他的狠心,将自己化成地狱的恶鬼,血洗整座深宫。
“邦焰你为何要这样做?”她问得颤抖,心冷得犹如冻在冰窖之中,已寒透的芙渠。
“你要我成大事、做英雄,我便如你所愿。”朝她伸出手,邦焰要她将当初两人起誓而为记的痕迹,见得清清楚楚。
“可我不要你犯下滔天罪孽!”景华含泪,他这样算什么?和其他受欲望蒙蔽良知的恶人有何不同?“你杀的,可是无辜之人!”
“我若不杀,他们便是阻饶我前进的绊脚石。”他说得理直气壮,终化成罗刹,无心无泪。“要做,就要够狠!”
景华挥开他的大掌。“邦焰,你丧心病狂了!”他怎会成了这模样?七分不像人,三分已成鬼!
“为了你,要我成魔都甘心!”他将她扯到怀中,俊容布满戾气。“纵使死后受千刀万剐之痛,亦是无怨!”
她永远不会晓得,那一日她成了赵国的太子妃,他的心痛是无可形容。甚至是比千万只蚁虫蚀咬,还要更疼上千倍万倍。
“这三年来,你永远不会明白,我到底是带着怎样的心情入眠。”说是悔恨交加,还无法一言道尽。
“难道我又快活?”景华大吼,失去往常冷静。“我总在想,这生为何如此漫长!”她守着这座宫阙,犹如冷宫,沉闷得毫无生气,比陵寝还要教人感到恶寒。
邦焰拖着她,欲将她带走。“只要杀了赵王,我登上王位,你便属于我的!”
景华哀莫大于心死,他到底也当她是爬上王位的附属品了。“邦焰,你是爱我,还是拿我当你做英雄的借口?”
“因你,我企图改变自己的命运,纵然不是走在正道上,也不得不走。”要是没遇见她,或许今日他也不再是自己。“早在一开始,就无法回头。”
邦焰将她拖离宫殿,后又遇见前来阻挡的余兵,他一掌掩去她的双眼,扬手不留情的取下数十条性命。
她听闻兵刃砍至肉身的细微声响,那本该是被湮没在秋风之中,却意外钻入她的耳里,被放大得与好比鼓声,震耳欲聋。
“邦焰”她在他的怀中啜泣,她终究为他招致灾祸。
再度睁眼,眼前尸首倒卧在地,十步之外,一条他方走过,便吞下难以估计的生灵所魂断的血路。
他已成魔,不再为人身。
景华泪水沾湿他的铠甲,残余的血痕和滚烫的泪珠融在一块,在他心口中再度幻化成另朵名叫良心的红花。
“住手你快住手”她扯着嗓子,悲恸至极,欲唤他清醒的吼声,被兵刃相击,无数哀号泣声给掩盖。
他杀人如麻,身手矫健得不似凡人,银光流转间,招式俐落得像黑白无常拘人魂魄,一勾便无回头之境,只能迈向阎王殿前论功过。
然而,他再有通天本领,神魂已冷酷得失去人性,可终究是肉身,也有极限。眼见不知从何而来的兵卒至殿外涌入,让邦焰欲杀赵王的计画是铩羽而归。
“邦将军!你赶紧回头,别再执迷不悟。要是太子妃有个万一,你是唯一死罪!”曾经同为生死至交的战友,今日见邦焰鬼迷心窍,起兵造反,悲痛至极。“我会和大王求情,但愿你能到此为止。”
“滚,别拦我!再啰唆,我连你一道杀!”挥舞着大刀,他若回头,这些年的煎熬又算什么?“胜者为王,败者为寇;我若不做枭雄,就仅能是永远的流寇!我不甘心!不甘心!”
这是他的豪赌一回,赌上生命的一回战役,是为自己而战,为她而战,为他俩的爱情奋勇一搏。
若不这般,他一生回首,能够想起什么?至少,他曾经勇敢过,也曾轰轰烈烈、奋不顾身过。
因为有她,他可以做一回真正的英雄!
昙花虽美,不过一夜美丽,此生有相遇、惜相逢,生死门前互等候。今日一别,来生再见切莫忘怀,掌中誓约,魂灭情不变,吾心亦不变。
江河湍急、白浪滔滔,岸边芳草萋萋,可比人间仙境。
两道身影伫立,浑身血淋,已分不清蹒局踏来的路子,遗留在沙地上的是先前沾染的热血,更甚是自他手臂上蜿蜒而下的艳血。
曾经,他走到穷途末路之际,因为她而遇见曙光;直到后来拥有千金万银,却见她投入他人的怀抱中;如今手里再度有她,他也同样到了被逼到死胡同里。
邦焰握大刀的手,早已失血过多达麻木的状态,他浑身是伤,铠甲残破不堪,形势狼狈难堪。
那些跟随他的兵卒,已被赵王身后及时赶到的援兵全数歼灭,剩他一人尚做困兽之斗,情势危急。人生没有几回大起大落,焉有何色彩可言?但,邦焰万万没想过,会来得这样急、这样快。
秋日不寒,风儿势暖,可他却身子感到万分恶寒,冷得犹如luo身躺在雪地,浑身骨肉都刺痛得让他颤寒。
“邦焰,我们还能回头吗?”立在他身侧,景华轻声问他,将手按在他的腹背上,企图止下盈满热血的伤势。
“你想回去,还是劝我放下屠刀?”他不愿成佛,已是邪魔。
手里的大刀,这些年不知斩杀过多少宝贵的生命,除了炼狱是他最终的归所之外,还有哪处可以收容他?
“我只想知道,遇见我,你至今悔是不悔?”
“从不后悔。”他说得坚定,语气恳切得教人动容。
景华微微一笑,甜美得如同最初遇见他的模样。这些年来,她好久都不曾这样笑过。“够了,这样就够了。”
邦焰将她拥在怀里,这些年来,他多想日日夜夜这样揽着她,将她当成自己生命中的唯一。如今,她终成为他今生中,唯一留在身边的女人,至少在他死前,她仍旧是看着自己。
“我只怨自己,没能成为你心中的英雄。”大刀握得死紧,热血自掌心蔓进刀身上,他说得极不甘心。
直到如今,景华这才明白,他的人生若无她,或许还有平静知足的日子可过。
“如果我从没说过那句话,今日你便无须走到这步田地。”她悔,将自己一度的希望,强加在他身上。
她凭什么要左右他的人生?她已经得到太多太多,却仍嫌不够,同时也一并夺走他应该过的生活。
“要是没有我要是没有我”她懊悔,心里正下场永远不会停止的大雪,企图将她全数掩盖。
“还好有你,还好我还可以遇见你!令人觉得上天待我不薄。”枕在她的肩头上,他累得好想好好睡上一觉。
景华闭上眼,可以感受到掌心里,他即将消逝的生命。热血浸湿她的衣袖,甚至在与他为记的掌印上,都沁满他体内奔流的血水。
“我曾想过,不做英雄,趁夜将你偷走,将你带到某处穷乡僻壤之地,你做农妇,我为牧人,生几个白胖的孩子这三年里,我好几回做了这梦”
清泪落在他的肩头,景华为彼此的际遇,痛心疾首。他话里的想望,对他们而言却是奢望。
那是多么平凡无奇的愿望,可她始终无法为他做到。
“当年你走向赵国大殿,受赵民的叩拜我以为我会痛得随即死去”他抚着她的脸低诉,忆起她哭着说今生负他时,他只能怪命运的摆弄而怒得无法压抑。
“可是,我没有眼睁睁见你成了赵国的太子妃”每个一细节,他都没有眨眼,见得那样仔仔细细,几乎是印在心版上。
“纵然到现在,我仍还记得,你那日的模样。”他话声微弱,若不是倚靠在她身上,说不定就会倒下。
“邦焰,你振作些别离开我你若有个万一,我不独活”她不要再度抛下他,不愿再遗弃他。
他健臂一揽,耗尽全身余力,将她抱得很紧很紧。“我多希望,能见你成为我的嫁娘我会找到全天下最厉害的绣娘,为你绣上新袍”
他的话,轻得要被秋风吹散,流散在湍急的江上,被带往遥远的彼方。
“我会为你建上最舒适的住所,让你衣食无缺,让别人羡慕你日日夜夜,我会伴你,牵你的手看日升月落然后,说一声这辈子永远都说不腻的情话”
他无力的跪下,若不是还有她的撑持,他再也没有气力,已是全数耗尽。
“邦焰,求求你!求求你不要留下我!”景华哭求着,快要感受不到他怀里的温暖,消逝的速度快得将在眨眼之间。“你瞧,这玉我都不离身,我知道你有一日会取走它,回到我身边求你别抛下我”
“我爱你我爱你”直到他手里的大刀跌落,他的一臂仍将她拥紧,紧得好似从不曾脆弱过。
景华悲愤的仰天大吼,那哭喊声是毁天灭地的震撼,抱着他已断气的尸首,哭得肝肠寸断。
“这一回,你弃我!你弃我啊——”
她吼着,似乎盼望将她的喊声唤回他的神魂,不让鬼差轻易的拘走。甚至,喊得声嘶力竭,伤及咽喉,唇边流下艳色的热血。
他怎能放她一人?怎能放她一人?景华泪流成河,哭不回他的神魂,唤不回他的生命。她曾经拥有太多太多的一切,直到最后却失去了他
命运用最嘲讽的一个方式让他们相遇,也用了一个最遗憾的结果让他们去承担,在苍茫的天地之间,他们走不出遭摆弄的姻缘,仅是掏尽气力去掌握还能被握在掌心中的缘分。
然而,他们在尽力之后,却被上天遗弃
直到现在,景华都了悟,没有谁是谁非,无所谓谁强谁弱。兴盛之后必走向衰弱,乱世之后也终会走向平静,一切皆是早有安排,任谁也逃不出已被上天安排好的宿命。
可她,却以为能以一己之身,解救苍生——终也渡化不了自己。
等到此刻觉悟,为时已晚,徒留余恨
若有来生!若有来生,她愿——做自己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