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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简的右手原本随意搭放在桌上,听他这么一问, 屈指叩了叩桌面,冷声道:“问你什么如实回答便是,不该问的别问。”
田掌柜被卫简锋锐如刀的目光刺得一凛, 连声告罪。
顾源清了清嗓子, 继续问道:“那卢全近日来可有何异常举动?”
有卫简镇着, 田掌柜哪敢有丝毫怠慢, 细细回想了片刻,道:“私下里议论起此事,我瞧着他并没什么异常的神色......”
“想到了什么尽管说便是。”卫简见他似有未尽之言,出声道。
“是是是!”田掌柜一迭声应着,不敢有所隐瞒,“草民适才拿不准当讲不当讲,是因这件事与曹公子无关。”
在卫简的眼神示意下, 田掌柜继续说道:“一年多前, 卢全来的酒馆, 平日里偷奸耍滑也就罢了,可没过多久, 我发现他竟然还偷偷赌钱, 工钱都输光了不说, 手脚也变得愈发不干净, 且时不时就有赌场的人上门来讨债, 若不是看在贱内的情面,这样的人我早就打发掉了。可说来奇怪的是,约莫半年前开始吧,赌场的人就再也没登过门,我觉得奇怪就问他,结果他说是赌桌上转了手气。这手气一转就是小半年,凭良心讲,我是不信的,可见他再没招惹上什么麻烦,便任他去了。然而没想到的是,昨儿下晌卢全鼻青脸肿地回来,一开口就要支用一年的工钱,我一问才知道,原来是被赌场讨债的找上了!”
顾源问道:“在这半年内,他可有和什么人来往较为密切?”
田掌柜思索了片刻,摇头回道:“据草民所知,并没有。不过,往常安排他到下面的酒农家收酒他总是诸多抱怨,这半年来却很是勤快。我想,除了咱们酒馆和赌场,他最常见的,应该就数那几家酒农了。”
顾源:“卢全此刻可在店中?”
田掌柜忙点头:“在在在,我怕他那鼻青脸肿的模样吓到客人,就让他在后院歇着,我这就去叫他过来!”
卫简见他转身要走,忙出声交代道:“见到他就说,是北镇抚司的锦衣卫要见他,询问一些和曹公子有关的事。”
“是是是,草民一定照说不误!”听到锦衣卫的名讳,田掌柜险些一个腿软瘫在当场,忙不迭应声匆匆退了下去。
顾源半讥半嘲地瞥了卫简一眼,凉凉道:“今日顾某人算是见识到了锦衣卫的威名!”
卫简提了提嘴角,悠悠哉举杯呷了口茶,“那顾大人你可真的是孤陋寡闻了,放眼京城,恐怕连襁褓中的小儿都知道我锦衣卫的赫赫威名。”
坊间传言,锦衣卫之名可止小儿夜啼。然这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吧?现下反观卫简之神色,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真真是厚颜到了极致!
沈舒南的视线在气定神闲的卫简和恼羞成怒的顾源之间往返了两遭,茶盏轻抵的双唇微微弯出了弧度。
一盏茶未尽,楼梯口就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间或伴随着催促斥责的低喝声。
卫简听到熟稔的萧衍的声音,放松地身体后倾靠在椅背上。
不多时,萧衍就推搡着一个脚步不甚利索的瘦皮猴走了进来,后面亦步亦趋地跟着田掌柜。
萧衍不轻不重地踹了瘦皮猴的膝弯一脚,在其跪倒后抱拳对卫简道:“大哥,这小子果然要逃,看来是做贼心虚了。”
瘦皮猴,也就是卢全,乍闻萧衍的这番话险些魂飞魄散,面无血色地匍匐在地连连叩头自辩道:“官爷饶命!官爷饶命!小人冤枉啊!小人冤枉......”
将手中的茶饮尽,卫简不紧不慢地起身走向门口,走到仓惶地跪在地上只会重复这两句话的卢全身边时停了停脚步,开口道:“安安静静地闭上嘴跟着爷走一趟,待会儿有你说话的机会。”
说罢,卫简回头看了看还坐在桌边的两人,“二位大人可有雅兴同行?”
眼前的情形,摆明了卫简是要将人带回北镇抚司审问,顾源虽自认铁骨铮铮,但一想到诏狱的威名,也不由得骨头缝里蹿凉风,可又不甘在卫简面前露怯,故而挺了挺腰板儿,力争铿锵道:“自然!”
沈舒南看了眼摆放在房间一角的镂刻,点了点头。
锦衣卫之凶名,很大一部分要归功于诏狱。而诏狱之凶名,很大一部分则要归功于它与众不同的刑讯室。
顺阶而下,自然的阳光光亮被幽然的烛火替代,瞬间让人凭空生出阵阵寒意。饶是从容自若如沈舒南,此时也不由得感觉头皮发麻。
卢全早已吓得双腿发软,俨然是被萧衍一路拖着扔到了刑讯室的地上。尽管如此,却还始终牢牢记着警告,再害怕也没有出声,一肚子的告饶都化作一声哽咽卡在了嗓子眼。
卫简对他的表现甚为满意,示意萧衍给沈顾二人搬了两把椅子放在一旁,自己坐上了主位。
“我说过,有你说话的机会。不过,冤枉啊饶命啊之类的废话我不想听半个字,我问什么,你答什么,多一句废话,后果自负。听清楚了吗?”
卢全一开嗓就涌出了一声哽咽,吓得连忙捂住了嘴,如小鸡啄米一般频频点头。这人本就干瘦,鼻青脸肿的,神色惶然无措,跪在地上弓缩着身体,宛若被吓破胆的耗子。
顾源见状心生不忍,不管怎么说,眼下只是例行的排疑询问,至于把人吓成这样吗?
沈舒南察觉到顾源的脸色,及时借着袍裾的遮掩踩了他一脚,在他看过来是微微摇了摇头,示意他稍安勿躁。
在沈舒南看来,卫简的言行并没有什么出格之处,这个卢全之所以如此惊惧,一来是心里有鬼,二来,是这诏狱的无形震慑。
卫简见萧衍已经备好了纸笔准备记录,便开始问道:“先说说,为什么一听到锦衣卫要找你询问曹公子的事你就要逃。”
卢全稳了稳心神,勉力将喉间卡着的哽咽化了去,方才开了口,颤着嗓音回道:“街上都在议论,说袁小侯爷在狱中自缢,是因为不甘心被屈打成招才一死以证清白,故而皇上才让锦衣卫查找真凶!小人与曹公子有些恩怨,前几日一时激动之下动了几下拳脚,似乎是被人看到了,故而自曹公子横死后一直心里惴惴不安,唯恐......唯恐被衙门知道了之后沾染上麻烦。不成想怕什么来什么,方才一听到姐夫说锦衣卫的官爷要问曹公子的事,小人心里惊慌得要命,这才想要避一避!大人——”
猛然想到卫简之前所说的“后果自负”,卢全戛然止住了声音。
卫简自然猜得到卢全所恐惧的被衙门知道之后沾染上的麻烦是什么麻烦。如果有人有心保下袁小世子,那么势必需要一个说得过去的“替死鬼”。那么,被人看到与曹轩有过拳脚冲突的卢全无疑就是适合的人选。
委实不能怪卢全有被害妄想症,而是这样的冤案的确出现过。远的不提,最近的一件就发生在一年多前,操刀策划的正是大理寺的上一任右少卿。
卫简半讥半嘲地瞄了眼坐在一旁默默运气的某顾大人。
沈舒南看着卫简在烛火下愈发精致的眉眼,无奈地摇了摇头,借着袍裾的遮掩再次踩了顾源两脚。
顾源心里是既羞愤又懊恼,偏偏事实在前又没有办法反驳,只能强忍着憋屈自己踩了自己两脚。
卫简视线一闪就看到了冲着自己浅笑着打眼色的沈舒南,见好就收地抿了抿嘴角,继续道:“那接下来就仔细说说你和曹轩的恩怨吧。你们因何相识,又因何结仇,当日又因何起了手脚之争?”
涉及自身清白,卢全丝毫不敢隐瞒,回道:“小人常到城郊的酒农家中收酒,是在下阳村的柳寡妇家初次见到的曹公子,后来才知道他与柳寡妇早就认识,常到她家买桃花酿送给书院的夫子。”
“那时距今多久?”卫简打断道。
卢全想了想,回道:“去年四月,距今快一年了。”
卫简:“继续。”
卢全压抑着咽了咽口水,在卫简没什么温度的目光下硬着头皮说道:“小人......小人闲来无事的时候就喜欢小赌两把,奈何那阵子手气格外不顺,一不小心就积下了不小的欠债,支用了一年的工钱还不够还利息的,又不敢再和姐姐姐夫借,讨债的又催得紧,我也是被逼得没有办法了,就......就想到柳寡妇那里拆借拆借......”
“拆借?”顾源忍不住冷哼一声,拆穿道:“你是欺她寡居,想要明抢吧!”
陈老太君阻拦不及,见卫简的脸色逐渐蒙上一层寒意,心中暗道不好,忙起身走到长宁公主身边将其按坐回原位,沉声安抚道:“公主,慎言!”
长宁公主愤然回道:“谁胆敢玷辱夫君的清誉,我不管他是何身份,如何得圣上眷顾,我都不会同他罢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