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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行?顿顿吃饺子,你也不嫌烦”待她老人家唠叨着走远,我又敲了下空格键。镜头还在摇晃,黑色皮沙发,人脸,水晶吊灯,深红色木衣架,人脸,黄条纹桌面。
“这次多亏三哥放手,不然也轮不到我们”男声,三四十岁吧,平阳话。“他在哪个锅里不是吃肉啊?客套话留着给老板说,啊。”洪亮的嗓门,当然,声音并不高。
而且语调和缓,就像每个字都在被拉长、按摩。“二哥就是心直口快。”男的赔笑,这次换成了普通话。
“预算就这么多,至少要投八个点进去,啊,”镜头缓缓上移,白衬衣扶了扶眼镜“这个文化综合楼也是个市重点工程,又在广场正对面,可马虎不得。”
“了解了解,完全了解,您放心。”“我是说用工用料要投入八个点。”陈建军大手一挥(看起来很大),在它即将切下来时,镜头又回到了桌面。
“这个”对方似乎有点为难,好半晌才继续说“二哥,这行业规矩您可能不太了解,我们”“略有了解吧,”陈建军打断他“不能说多深,也就研究了十来年的土地经济,在规划设计院挂了几年职。”
牛秀琴一声窃笑,又立马清了清嗓子。于是画面晃了晃。两根黑线平行排列在桌面上,毛茸茸的,尼龙琴弦一般,老让我忍不住想伸手拨一拨。对方应该是两个人,小声嘀咕了几句。
“这次没找雅客,而是直接找你们建宁,就是希望能干净利落点。”“二哥,您这样,执行起来确实有困难,我们这回去也不好交代啊。”
“谁他妈是你二哥,”陈建军毫无征兆地敲起了锣“啊,真当自己个儿是混黑社会的?”埋所当然,对方吭哧几声,哑口无言,这时,隐隐有音乐响起,在座的诸位却一动不动。
“咱们这是政府招标,又不是黑社会分赃,不要搞那些江湖习气嘛。”陈建军笑了起来,招牌式的笑声,饱含金属的色泽。
音乐越来越吵,而且颇为耳熟,我这才发现是自己的手机在响,正是牛秀琴。我摘下耳机,深吸口气,才接通了电话。
“喂,咋老不接,生老姨气呢?”她笑笑“刚刚在打牌,没听见,这不第一时间给你回过来了?”我吸吸鼻子,却一个字都吐不出来“喂?林林?”我只好嗯了一声。
“一连几天连个电话都没,够可以的你。”她又笑“说吧,咋了?”我也不知道“咋了”摸了摸桌面上的尼龙琴弦后,只好在牛秀琴的喂喂声中挂了电话。我以为手机还会响起,事实上并没有。
“让你们来,就是看看地皮,顺便把合同签了,按理说这事儿也不归我管,我就是叮嘱几句,啊,这个文化综合大楼要扎扎实实的,猫腻玩大了对谁都不好。”“二陈书记说的都对,但这些具体操作我说了可不算,也不敢打这个包票啊。”
“跟你们老总打过招呼了,跟你也就是强调一下,把话带到。”陈建军顿顿“这可不是客套话。”对方连忙点头称是,接着语调一转:“那城关的地?”
“急啥,”陈建军笑笑,站起身来“这文化宫搞起来啊,东、西关才值钱,得有个轻重缓急不是?这你就是找陈建业,啊,找你三哥也没用。”对面两个人立马笑着起身。只有牛秀琴稳坐不动。
“牛主任,你一会儿带他们看看地,”陈建军应该是走向了衣架“哎,记着把住建局小赵也一块儿喊过去,啊?”“放心吧。”牛秀琴总算站了起来,摇晃的镜头中一切归于终结。
文件名是mini-dv-dcr-iplk-20030228010。迫下及待地,我又点开一个视频,跟上个视频差不多,也是谈什么工程、地皮,重要的是没有母亲。我靠回椅背。
感觉自己总算抓住了点什么东西。王伟超的电话便在这种难以言说的氛围中打了过来,他说:“呆逼,捣球啊?”于是,喝了点奶奶精心熬制的小米粥后,我就去捣球。公交车在大雪糕上走走停停,等到商业街路口已近两点半。
平海广场上傻逼狂奔。绕着河神像溜达了一圈儿,鬼使神差地,我突然就想上红星剧场瞅一眼,或许是大雪天交通不便,稀稀落落的,人也不多,台上正演着“刘巧儿”
倒不是我有这眼力劲儿,而是电子提示牌上写明了是“刘巧儿”你甚至能看到一句句滚出的台词。
本想上后台瞧瞧,结果在入口正撞上张风棠。我问我妈呢,她说在办公室吧,哪能老跟我们员工待一块儿,在我扭身向外走时。
她突然来了一句:“林林,你的电影下到哪儿去了!”综合楼大厅也是空空落落,连个鬼影儿都没,我一溜小跑,竟有些气喘吁吁。刚推开铁闸门,便看到一个男的从母亲办公室走了出来。
黑羽绒服,蓝牛仔裤,白衬衣,无框眼镜,小平头,以及扭脸看见我时不经意扬起的法令纹。我直愣愣地站着,再也挪不动脚步。大概有个两三秒,母亲也出现在视野里。
白色高领毛衣,棕色针织修身长裙,深红色短靴,她细腰娉婷,脸上挂着笑,嘴里似乎还说着什么,但一切都凝固于瞅见我的那一瞬间。
然而,其他人还在动。很快,大变活人似的,牛秀琴,那什么会长,俩老头一老太太,姥爷师兄家的二闺女都从口袋里蹦了出来。
“你咋来了,”母亲笑着冲我招招手,又面向拥挤在走廊里的众人“我儿子。”我慢吞吞地走了过去,仿佛要在瓷砖上踩出脚印一样“大三了。”母亲小声说,她柳腰轻摆。
牛秀琴站在陈建军身侧,她也冲我笑。病猪点点头,先是面向母亲,后又面向我,他扶扶眼镜:“小伙子真是,啊,又帅又精神!”这么说着,他哈哈大笑起来。
为了表达自己的笑意,他甚至单手操兜,仰起了脸,如此清晰,那法令纹看起来像真的一样。
突如其来,一阵战栗袭遍全身,我捏紧拳头,发现怎么也说不出话来。一种如大海般磅礴的冲动令人头皮发麻。走廊里无限光明,那些评剧人物的肖像齐声高歌,震耳欲聋,这时,牛秀琴向前迈了两步。
她抓住我的手说:“那可不,林林啊,又帅成绩又好,还玩乐队呢。”“是吗?”陈建军说。
直到欢声笑语和脚步声打楼道里彻底消失,我才进了团长办公室。本以为母亲会很快回来,结果倚着门呆立半晌也没捕捉到她的任何声音。空气中残留着某种发霉的烟味,说不上为什么,辛辣异常,像是在烟丝里撒下了孜然。
南侧的玻璃茶几上,几只陶瓷茶杯一溜儿排开,若干还冒着热气,旁边散着些瓜果残骸,两堆花生皮兀自摊开,宛若隆起的坟冢。
我几乎能看到他们深陷在沙发上口水四溅的快活模样,特别是陈建军,手舞足蹈,口若悬河,夸张得令人作呕。别无选择,我把窗户开了条缝儿。不想适才的一干人等随冷风一起涌了进来。
他们正沿着蜿蜒小径向大门口进发,陈建军和牛秀琴并肩走在最头,中间是老头老太太,母亲和中年妇女掉在队尾。雪和风如此庞大,以至于随时准备将他们吞没。队伍在门房前停了下来,母亲两手操兜,跺了跺脚,不知是不是错觉。
她甚至扭脸往窗口扫了一眼。我觉得应该躲开,但事实上并没有动是的,或许寒冬使人凝固,在屋里兜了一圈儿,磕了俩瓜子后,我就不知该做点什么了。
北侧靠墙搁着一个棕红色玻璃书橱,上层摆了十来个奖杯,可谓各式各样、五花八门。数了数,由平海市政府颁发的年度文化贡献奖有四座,都是玻璃的,通体冰凉,于是我就打了个寒颤。
其余大概都是金属材质,非白即黄,有些还系着红丝带,不能说多丑吧,肯定也谈不上好看。
造型最像奥斯卡金像奖的有两座,都是全国戏曲协会搞的,一个是优秀团体奖,一个是什么表演类金奖,当然,说是金奖,看起来也金灿灿的。
其实只是黄铜,母亲说那点镀金赶不上爷爷早年烟袋锅上的一个小金扣。没记错的话,这两座奖杯都是在天津颁发的,就这么瞅了一阵,我关上门窗,朝卧室走去。门锁着,费了一番功夫才在办公桌的抽屉里找到了钥匙。扑鼻一股清香。
黄蓝条纹床单,粉色刺绣被罩。我在沙发上坐了片刻,又起身上卫生间放了放水,再回来时就滚到了母亲床上。下意识地一番摸索,什么也没有,虽然我也说不好自己在找什么。打床上坐起,又在床头柜里翻了一通。
除了卫生巾、感冒消炎药和若干化妆品外,只找到两本书。“加缪全集”是老书,以前在家里见过,另一本油墨扑鼻,显然拆封没多久耶利内克的“钢琴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