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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绛雪狼吞虎咽的样子,翟冁不禁质疑着:她真的讨厌这种味道吗?她的样子看来不像。
“我不会和你抢,你慢慢吃。”怕她噎着了,翟冁提醒道。
扒进最后一颗粥粒,绛雪抬起头来:“我吃完了,你准备回答问题了吗?”
翟冁瞟了饭碗一眼即收回视线:“只要不为难我。”
他冰冷的态度令绛雪有些着慌:“如果你不愿回答,我不勉强”
“你问吧,说定的事我不会反悔。”
“你”他的表情看来单纯只为履行一个诺言,别无其他,绛雪有些被刺伤了。
他怎么看待她的,可有一丁点儿在乎她?突然之间,她好在意这个答案。
吸了口气,她终究问了:“我想问你如果你的双亲待你如我这般,你会怎么想?”
看着她哽咽的神情,翟冁不禁又蹙起双眉,而她的疑问更是狠狠地撼慑他的心。
“问这做什么?”背对着她,他的语气显得躁动。
“我只是想知道你的想法”注意他躁动的话气,绛雪赶紧解释“我没有别的意思,我知道你的家庭很和乐,我只是”她好急,明明有好多话却无法拼凑成一个完整的句子,她好怕他生气,好怕他误会她。
愈急着辩解,绛雪的嘴巴愈是不听使唤,最后只能颓败地望着他的背影,困窘得不知如何是好。
“算了,别说了!”
“可是我”
“我知道你的意思。”翟冁帮她找了下台阶,不想教她察觉出异样。
她的脆弱他看见了,他不要自己有一天在她眼中也是这副脆弱的德行。
只要他不承认,她就不会知道她不经意的一问竟刺中了他的弱点。
“关于你的问题,我的答案是我会活得很好,活得比拥有他们关心的时候更好。”
“更好吗?”得到他的回答,绛雪的心里没有变得清明,反而让更多的疑问在心湖泛开。他的眉眼为何总是泛出一抹孤单?孤单的人不是只有她吗?为何她总在他身上找到一份同样的感觉?
“雪姐姐,你听我说!”
“喂!大胖,你怎么可以和我抢,雪姐姐要先听我说!”有着一张红扑扑脸蛋的小女孩,不太高兴地推了身材圆滚滚的小男孩一把。
“你叫谁大胖?”小男孩气鼓了脸“你才是圆仔花!”
“我不是圆仔花!”
“我也不是大胖!”
“你明明就很胖!”
“你”小男孩气坏了,指着她大叫“圆仔花就是你!”
“圆仔花、大胖,你们都别吵了,今天轮到我第一个跟雪姐姐报告!”扎着两条麻花辫的纤瘦女孩站出来调停。
起初吵得不可开交的圆花与阿富这会儿同仇敌忾地站在同一阵线上,义愤填膺地抵抗外侮:“你才是瘦皮猴!”他们极有默契地为她取了一个新绰号。
名唤小梅的小女孩一脸的不可置信:“瘦皮猴呜”她不依地扑向绛雪的怀里哭诉“雪姐姐,阿富和圆花说我是瘦皮猴”
“好了、好了,你们别吵了!”看着他们一来一往地唇枪舌剑,绛雪不禁失笑。小孩子就是小孩子,天真无邪又可爱。
“雪姐姐,你一定要帮小梅作主,阿富和圆花他们好可恶!”
“雪姐姐最喜欢我了,她都说我软绵绵的,摸起来很舒服呢!”阿富很是得意地道。
“才怪!雪姐姐最疼的人是我,每次来梅烟渚,她都特地煮圆仔汤给我吃耶!”圆花不甘示弱地说。
“别争了!”绛雪赶忙浇熄就要蔓延的战火“你们三个在雪姐姐的心中一样重要,我都疼!”她一个个地抚着他们的头,宠溺之情溢于言表。
“真的吗?”
小孩子果真没有心机,听到绛雪这么说,马上不计前嫌地将个人恩怨抛置一旁,一起仰头看着她。
“嗯。”“雪姐姐,我家的母鸡孵蛋了!”阿富炫耀道。
“雪姐姐,昨天我帮我娘照顾妹妹呢!”小梅讨取赞美地说。
“换我了,换我了!”圆花好期待,抓着绛雪的手不放。他们都说完了,终于换她了!
“圆花要告诉雪姐姐什么呢,是不是这几天镇上又有新鲜事儿了?”绛雪柔声问道。
不止他们看到她兴奋,她的期待亦不亚于他们)。
他们都是岸边人家的小孩,双亲皆目不识丁,没有多余的钱送小孩上学堂,经由心疼她孤寂的碧儿的游说与引荐,他们的父母才答应让他们每隔三到五天来梅烟渚听她说书。撑篙的船夫是她自掏腰包请的,专门接送他们来梅烟渚听她说书。她喜欢教他们识字、背诗,同时也听他们描述梅烟渚外发生的种种趣事。她教他们书义,而他们则负责分享她也许再也触碰不到的快乐。不止他们喜欢她,她更是感激他们。
这种有伴、生活有重心、容易打发无聊时光的感觉真的好好。
然而这样的幸福却不是天天盼得到的。
远在北方的爹娘知晓后,为了她的安全考量,原想制止,幸好碧儿不停地拍胸脯保证,他们才勉为其难地允许了,却规定说书的时间不能过于频繁,她没有选择的余地,只能答应。
“对啊,我要说的就是东街卖胭脂水粉的柴大娘,她的大女儿要嫁人了哦!那个叫什么队伍的”圆花侧着头想了一会儿“对了,娘说那个叫迎亲队伍啦,好长好长呢,娘说她的相公是有钱人哦!”“真的吗?”柴姑娘找到归宿了?圆花说过柴姑娘的年纪好像和她不相上下。
柴姑娘找到夫婿疼爱了,而她
突地,翟冁的身影窜进脑海。
绛雪不解,甩了甩头,企图将他的身影甩出脑海。
“雪姐姐,你呢?”阿富抢先发问。
“对啊,这次我们隔了六七十天才来,雪姐姐想不想我们?”小梅赖在她的身上不愿移动,扳着短短的指头数了数。
“想啊,怎么可能不想?雪姐姐想死你们了!”绛雪低下了头,以下颚磨蹭着小梅的额头。
“啊雪姐姐,不要好痒”小梅呵呵笑着闪躲,声音似银铃般清脆。
“雪姐姐,我也要!”圆花见状噘起小嘴,也凑了过来“人家也要蹭蹭!”
“好!”绛雪轻轻地掐捏了圆花圆润的粉脸,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
“羞羞脸!你们女孩子只会撒娇!”阿富瞧不起地嘲哼了声。
“阿富,你的手怎么脏脏的?”
“雪姐姐,阿富刚才笨手笨脚地跌倒了!”圆花与小梅争相取笑地说。
“圆花、小梅,这样嘲笑人家是不对的哦。”绛雪正色地纠正她们的行为“现在你们应该向阿富说什么?”
“阿富,对不起。”圆花与小梅不约而同地低头认错。
绛雪欣慰一笑:“来,我帮你擦。”她将绣绢折至干净处,细心地替阿富擦拭着。
鼻息吸进绛雪身上的味道,阿富露出爱慕的眼神:“雪姐姐的身上好香哦,我以后长大一定要娶一个像雪姐姐一样温柔的女人要不然雪姐姐等我长大好不好?”
“为什么?”
“我要娶雪姐姐啊!”阿富自信满满又理直气壮地说。
“羞羞羞!说我们不要脸,你还不是一样,男孩子撒娇,好羞哦!”“你们”阿富好难堪,赧红了脸“臭女孩!雪姐姐说我是好男孩,所以我才不和你们吵!”横竖都被嘲笑了,他更是搂着绛雪不肯放。
“这么喜欢吵啊!”碧儿双手捧着一盘糕点走了过来“你们看看这是什么,雪姐姐特别为你们早起做的点心呢,只给听话的小孩子吃哦!”“我要吃、我要吃!”瞬时,三名孩童争先恐后地举手,冲至碧儿的面前。
'好、好!每个人都有份,不过要先洗手才能吃。“
终于打发了叽叽喳喳的孩子,碧儿朝着绛雪咧开一抹无奈的笑容。她只是应付他们一会儿,就快被他们的吵闹弄疯了,能够招架他们缠闹的也许惟有喜爱小孩的小姐了。
黄昏时分,梅烟渚的岸边离情依依。
“雪姐姐,再见。”
“雪姐姐,你做的糕点有梅花的味道,下次我还要吃”“雪姐姐,你要想我哦!”阿富、圆花、小梅坐在渐行渐远的小船上不停挥舞着小手,站在岸边的绛雪则是噙着泪,忍痛与他们道别。
“小姐,快别哭了,他们过几天就来了,你这样不是教他们走得不安心吗?''碧儿安慰心绪悲切的主子。
她的安慰教绛雪未语泪先流:“碧儿”埋首在丫环的肩窝,她放肆地大哭“他们回去了”
“我知道,可是他们还会再来,不是吗?”
“为什么他们不能在梅烟渚过一夜?”
“那些孩子有自己的家,他们的父母不会允许的。”
闻言,绛雪的心颤了一下。他们有自己的家,她又何尝没有?可是爹娘却很放心也很狠心地将她留在这里。
“小姐,你不要又乱想了。”看到她的表情,碧儿有些担心地说。
小姐有多喜欢这三位孩子,她是最清楚的了。为了他们喜爱吃糕点,小姐可以早起为他们做糕点。
小姐把所有的重心都放在他们身上了。他们刚走,小姐就开始期待下一次说书的日子,好不容易盼到了,一早小姐就守在岸边等候船夫送他们来,小姐希望被这群活泼的孩子包围,希望他们的欢笑声能赶走梅烟渚的阴霾与沉重。
可是时间久了,小姐只是愈来愈孤单,尤其他们离开、徒留一室冷清的时候,小姐常常看着他们坐过的小椅子泪流满面。
其实她多希望小姐的生活能出现另一个引起她所有关心与注意力的人,教小姐把整副心神搁在上头。因为他们毕竟是别人家的孩子,终究还是要分开的。
小姐的脆弱易感是承受不起这种离愁别绪的,长痛不如短痛,小姐该慢慢收回对他们的关心与注意力。
“他们不能留下来,那我可以去吗?”绛雪的双眼重新燃起了希望的火光,她祈求地望着丫环“碧儿,一次就好,真的,带我去镇上看看可好?”
“小姐,你这不是存心为难碧儿吗?”碧儿为难地背过身子。小姐这次是出了道难题给她了。
“碧儿”绛雪哀求着。
“小姐,我又何尝不想带你出去,可是付我薪饷的是老爷,他若知道我未经同意而私下带你离开梅烟渚,他会赶我回乡吃自己的。”碧儿回给她一记爱莫能助的眼神“现在外头好多人在找寻你的藏身之处,你这样贸然出去太危险了,我又不懂得武功,没办法保护你。”她说得委婉。
“只是去镇上,不碍事的”绛雪努力说服她。
“小姐”碧儿正苦思因应之道时,眼角余光瞥到缓缓走近的翟冁,不由得松了口气“小姐,翟公子来了,你和他说吧,如果他说好,咱们就去。”狠不下心说出拒绝的话,她决定将难题留给翟冁。
“没有下一次了。”距离绛雪几步远的地方,翟冁停下了脚步,眸光复杂得教人无法分辨他的情绪。
“什么意思?”绛雪揪着手绢,还是习惯性地逃避他似会灼人的眼神。
“这是最后一次,以后不许再有陌生人到梅烟渚来。”
绛雪一时领悟不出他话中的含意,愣了一下,直至他的声音再响起。
“他们从什么时候开始出入梅烟渚的?”
“你是说阿富他们那些孩子不是陌生人。”惶色占据了绛雪的脸,她的心也焦灼了起来。霎时间,她明白他的意思了,他不许阿富、圆花、小梅再来陪伴她了。
“你的行为会为你引来杀机。”翟冁一副就事论事的样子,刻意漠视心底浮动的异样情愫,声调子稳得听不出喜怒哀乐。
罢才那名小男孩赖在她身上,让她温柔且细心地帮他擦拭污黑的小手,令他十分不舒服。
那个圆胖的臭小子才几岁,她怎么可以对他笑得那么甜柔?她知不知道那个胖小子的心魂都教她勾去了!
“这样的举动太招人注意了。”
“他们都是好孩子。”绛雪直觉性地反驳。她绝不答应他阻断自己好不容易争取来的快乐。
这是她惟一可以暂时抛除生活包袱的机会,她不要任何人来破坏。
“人性的好坏不会写在脸上。”刚才那个胖小子居然开口向她求亲!但最可笑的莫过于他的心情竟因此而郁闷不已。
“可是阿富的爹娘种田,圆花她家在市集卖肉,小梅的双亲都在大户人家帮佣,他们都是平常人家,不会对我不利。”绛雪想尽办法改变他的观念。
这般草木皆兵的防备,教她心力交瘁。
难道她每时每刻躲藏在房间里,就什么危险都沾染不上了吗?这样惶惶不可终日的战战兢兢,什么时候才能真正结束?她什么时候才能得以解脱?
“那个小男孩的甜言蜜语哄得你一点危机意识也没有了?”不知情绪已流于偏颇,翟冁意气用事地喝斥。
“什么甜言蜜语?”绛雪疑惑地问道。
认定她就是是非不明的女人,翟冁轻率急躁地继续批评:“没有吗?那个胖小子不是给足了你好听的赞美,你不是晕陶陶地分不清东南西北了?”
“你”绛雪杏眼圆睁,怎么也不能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这是怎样一个信口雌黄的罪名,怎样一个荒谬的指控?
她和未足六岁的阿富?
怎么可能?
悲愤交加地,她鼓起勇气面对他指责的目光,只为替自己讨回一个公平、一个道歉:“我再怎么孤单寂寞,也不可能染指一个小我十多岁的小男童,翟公子请放心,是你多虑了。”
她冷静的话语震醒了被莫名的气火攻心、进而失去理智的翟冁。
有些窘迫地收回视线,他不着痕迹地说:“不会自然最好,你知道人言可畏。”
“多谢你的关心。”绛雪幽静地睇着他,他变幻迅速的表情,教人无从探询真正的心思。
好想问问他,人言可畏对她真的重要吗?
如她这样一个几乎被所有亲人遗忘的人,还需要在乎别人的议论吗?
只是方才急于辩解的迫切,却说明了她不若自己想象的那样洒脱。
她在意他对自己的看法,出乎意料地耿耿于怀。
“多少豺狼环伺于旁,在无法掌握的情况下,你千万不可大意轻心。”翟冁端着一张冷肃的脸,嘱咐再三,态度淡然。近来他好容易就让人挑起脾气,尤其是她。
一瞬也不瞬地,绛雪盯瞧着他,专心致意地听着他的每一个交代,尽管一颗心已经教苦楚渐渐充斥,还是拼命控制情绪。
明白自己和普通人家的女儿不同,她不能过分恣意妄为,不能一意孤行,更不能不顾一切地抛下所有。因为一旦她轻举妄动了,那些待她好、让她在乎关心的人将因她的冲动而遭殃、受连累。她似乎只能听命。
可是就放纵一次,一次便足够,不行吗?
秉持着这个小小的心愿,她大胆地探问:“你不是来保护我的吗?爹爹会选中你,一定是相信你的武功足以护卫我的安全吧?”
“你想说什么?”她的话甫落,翟冁马上戒慎问道。
“带我去镇上透透气好不好?”绛雪的小手才攀上他的健臂,一股气马上哽在胸口,接着泪便流下。
她又碰他了!翟冁不经意地垂眼望着她抓上他健臂的小手。他不爱她碰,她偏要作对,视他的警告为耳边风。
“好不好?”她仰起小脸,哽咽地哀求。
“不行!”他硬声故作镇静。
绛雪轻颤了下:“你可以保护我的,不是吗?”她告诉自己纵使惧怕他的怒意,也要咬牙撑着才行。
“危机四伏,我们必须以静制动。”
“只是出去逛逛而已,我答应绝对不给你添麻烦,我一定小心,不惹人侧目”绛雪不住地恳求,愈说心头愈是难受,一声叹息逸出唇边,身子便软了下来,螓首抵在他的颈窝处,完全偎靠着他,哀鸣低泣。
如此的动作教翟冁惊愕得忘了呼吸:“你哭什么?”她颤动的身子让他慌乱,传人耳中的哭泣则令他烦躁。
“我已经住在梅烟渚好久了,外面的空气是不是新鲜,外面的世界是否改变了,我总是要听人说才知道,能不能让我去亲自领略一天就好,不,一个时辰便够,别再关着我了,我不是被人囚养的小鸟”
自由不知何时竟成为她遥不可及的梦想!
梅烟渚很美,而她就住在这个漂亮的笼子里。
翟冁不由得放软了心:“你真的想踏出梅烟渚?”被人囚养的小鸟,她是这么看待自己目前的生活吗?如何展翅却也飞不出这方天地吗?
“我可以吗?”听出事情有了商量余地,绛雪的眼瞳闪着亮光。
“你得答应我三个条件。”拗不过她,翟冁只好让步了。
“你说,就算十个我也答应。”绛雪应诺得爽快。可以出去了!她终于可以到镇上去绕绕、走走了!
“进去屋里再说。”晚风凛冽,翟冁脱下身上的披风,包住她娇小且直打哆嗦的身躯。
“谢谢你”绛雪由衷地感激,下意识嗅了嗅披风上属于男性阳刚的味道,她心神一松,双颊也浮现两朵嫣红。
她的娇媚落人翟冁的眼底,教他看得恍神。这女人常教他生气,虽烦人却也单纯,总回以他最真的诚挚,毫无保留,更不矫揉造作。
冷风不间断地吹来,刮红了双颊,他却感受不到寒意,思绪如潮,已将他卷入纷扰的过往。
一些想忘记却又记起的苦涩在他的脑海徘徊不去。爹爹、娘亲、老二、老三对他永远只是单方面的托求,从不听他心里的声音!
在她身上他才找到真正的成就感,更肯定了存在的价值。
“你若再哭,休怪我言而无信,后悔承诺的事。”不喜欢她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模样,翟冁故意沉声威吓。“谁说我哭?我在笑呢,你没瞧见吗?”绛雪在唇边绽开一抹美丽的笑花,笑中带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