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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小刀终于会意过来自己答允她什么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
他们在距离极北峰五十里外的真心镇落脚,唯一的客栈又天杀的只剩下一间房,小刀在这个时候更是恨不能狠狠踢自己的屁股一脚如果他踢得到的话他究竟是怎么了?脑袋忽然变得这么不灵光,竟然轻轻松松就给人骗了。
而且还是个个头小到只勉强到他胸口的黄毛小丫头。
“真是活见鬼了,我最近到底是怎么回事?”他自言自语“难道读书读得太用力会把脑子读坏吗?”
否则像他这么英明神武不对,是聪明伶俐饱读诗书的男人,怎么会给一个黄毛小丫头给设计了呢?
想起那张小巧的笑脸,浑身娇黄得活像根香焦的打扮,他忍不住有股想呛血跟狂笑的冲动。
她肯定是有什么邪术,要不他怎么会在见到她圆不溜秋的眼睛和弯弯的笑眉时,就忘了一些不该忘的事。
偏偏那一张有魔力的小脸蛋此刻又在他面前晃来晃去,还时不时哼着没人听得懂的小曲,真是扰人心神,害他真想撕几条布把自己眼睛蒙住,耳朵给塞住。
对了,顺道还要把鼻孔堵起来,因为她身上那股子清甜得像果子又像花朵的香气老是在他鼻端惹是生非,让他常常在贪婪深吸气和过敏打喷嚏之间犹豫徘徊。
“杜三哥,你没事吧?”杏儿仔细巡过了房里的红眠床和花几团凳,甚至连五斗柜也一一拉出检查过了。
江湖生涯刀光剑影,凡事小心为上,免得中了仇家埋伏,这也是师父说的。
“我头痛。”小刀一手揉着眉心,懊恼地跌坐进窗边的太师椅里。
“头痛?要不要紧?该不会是染上风寒了吧?要不要我去帮你叫大夫来看看?”她慌张地叫道“啊,不对,我有海棠解毒丸,还有十锦还魂丹,你要不要吞几颗试试?”
“你想毒死我呀。”他烦躁地瞥了她一眼“我是头痛,又不是中毒,吃什么解毒丸,还魂丹。”
“不吃就不吃。”她吐吐舌,笑意盈盈,对他的不耐烦不以为意。“要不我请掌柜的送碗姜汤来,好歹祛祛寒发发汗。”
她的体贴让他忍不住靶动得咧嘴傻笑,好一会儿后又猛然吓醒什么?什么?他怎么会因为这种微不足道的小事就软化了?
“不要。”他像个小孩子一样耍脾气,浓眉攒得老紧。
“好吧,那我们下去吃饭吧,我快饿扁了。”她嫣然提议道。
“饿?”他差点自太师椅上摔下来。“你吃掉了我一只烧鸡和九个半馒头,如果不是我及时抢救,连酒都给你喝光了你还饿?”
她讪讪地摸摸肚皮“这人是铁饭是钢嘛。”
他哑口无言地望着她,连话都说不出来。
“走吧,走吧,这顿我请客。”她不由分说地拉着他下楼。
在人声鼎沸的客栈大堂里,他们好不容易找了张桌子坐下。
“两位客倌想吃些什么?”店小二忙得满头汗,殷勤地哈腰道,抓下搭在肩上的布巾随手擦了两下桌面。“今儿个有烧蹄膀,滋味鲜美得紧哟!”
“嗯,我不太爱吃肉,吃素一点好了。”她沉吟道。
小刀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你不爱吃肉都啃掉一只鸡了,要是你爱吃肉,我看这全真心镇民都得当心了。”
“杜三哥,你怎么这么说,我哪有那么夸张呀。”杏儿害羞地甩手肘撞了撞他结实的腰间。“呵呵呵。”
“咳咳咳”他被她粗鲁的动作撞得险些岔气。“你这女人力气怎么这么大?”
她不禁有些担忧“你该不会这样就讨厌我吧?”
小刀正想顺水推舟说是,但目光在触及她粉嫩脸蛋上的失望之色后,又忽然不忍心了。
“也不至于到讨厌的地步。”他讷讷道,有点笨手笨脚地拍了拍她的头顶“好了,别胡思乱想了,吃饭吧。小二,有什么好酒好菜都上来。”
“是,客倌,马上来!”知道今日遇着财神爷了,店小二乐得屁颠屁颠地叫菜去了。
杏儿又开心能跟他坐下来吃饭,又有点迟疑地暗暗惦了惦荷包,里头的银子没多少了。
不打紧,顶多她晚上去打听打听真心镇有没有哪家是为富不仁的,然后就去“光顾”一下,替对方消耗点银子,就当是在做功德。
一想到这儿,她的心情又快乐了起来,边哼着歌边在箸筒里拿出筷子,在袖子上擦了擦后递给他,然后才是自己。
小刀提心吊胆地看着她的举动,想提醒她这筷子原先还算干净,在沾着灰尘的袖子上抹了抹岂不是更脏了吗?
但是看她这么快乐的样子,他又觉得自己简直像个啰唆唠叨、扭扭捏捏的老太婆。
他低头盯着手里的筷子,然后抬头看看她殷切讨好的小脸,再低下头看看筷子他突然乱感动一把的。
从来没有人费心替他擦过筷子,这种感觉怪怪的,暖暖的,但是还挺不赖的。
“菜来了。”店小二满面堆欢地扛着大托盘,一一将香喷喷的小菜放到桌上。
“哗!”杏儿看得眼都花了。
鸡蛋炒韭花,竹笋焖肉,香菇拌麻油,豆瓣酱黄瓜、芹菜炒鱼片全都是山野菜肴,却别有一番本家风味。
最后是两大碗面条,热腾腾还冒着烟,香气扑鼻。
别说是她,连小刀肚子都禁不住本噜噜直作响,也顾不得筷子脏不脏,举筷就进攻。
他们俩吃得活像两只饿死鬼,不到片刻满桌菜肴就被狂扫一空,只留下几个油腻腻的空盘子。
“哇,好饱!”杏儿捧着微微鼓起的肚子满足地嚷着“我这辈子从来没有这么饱过,接下来的三天别叫我吃饭哪呃,也许是两天嗯,还是”
“得了。”小刀懒洋洋地瞥了她一眼,没好气道:“我会记得今晚别叫你吃夜消的。”
“杜三哥,你人真好。”幸亏他给了个台阶下,她松口气,甜甜一笑。
“饭也吃饱了,汤也喝足了,现在该来商量正事。”他正了正脸色,严肃地道:“今晚,我们不能同房。”
她的小脸瞬间红了,滚烫得跟小炭炉似的。
“杜三哥,你在说什么啊?人家还是个黄花大闺女,就算要也得等咱们正式提亲拜堂再说,虽然咱们都是江湖儿女不拘小节,但终身大事也不能这么草草了事。”
“你耳朵坏掉了吗?我说的是今、晚、我、们、不、能、同、房!”小刀一个字一个字自齿缝中迸出。
他们甚至天杀的不该同行。但是这句话他不敢直接讲出来,怕太伤她的心。
“噢。”杏儿愣了一下,小脸红得更加厉害。“对不住,我,我听错了,我还以为”
“这就是我们不能同房的另外一个原因,因为我怕我会失手掐死你。”他脸色阴晴不定,努力压下发火的冲动。
“杜三哥,客栈就只剩一间空房,我是很愿意睡地上,把床铺让给你。”她伸扇了扇发热的小脸,勉强镇定下心神。“我原来就这么打算,你大可不必担心我会在晚上把你扑倒,”
就算她真的对他有种特别的感觉,就算她打定主意要好好跟着这个男人,陪着他、保护他,也不代表她是那种随便就和人家“那样那样”的女孩儿。
她可是个冰清玉洁的好姑娘。
“我堂堂一个大男人怎么可以让你一个小女子睡地上,而我自己大剌剌睡床上?”他皱紧眉心“你未免也太小看我了。”
“杜三哥,我真的无所谓的。”她连忙道。
“别再说了,你睡床上,我睡地上,就这样决定。”
“不好、不好,你肯让我跟你上京已经够好了,我怎么能再委屈你呢?”她眨眨滚圆晶亮的杏眼,粉扑扑的小脸笑意藏都藏不住。
“你当我是什么人?圣人说施恩莫忘报,我又怎么会因为对你有点小恩小惠就要你委屈自己睡地上?再怎么说你也是个女孩家,身子弱,不比我们男人身强体壮皮粗肉厚的。”他潇洒地挥挥手“我睡地上,就这样。”
“杜三哥,你真是太好、太好了,”她感动不已。
他真是个天上地下独一无二的好男人,她这辈子绝对跟定他了!
小刀见她一脸感动的模样,也忍不住被自己的善行义举给大大感动,咧嘴傻笑了起来,完全忘记刚刚还坚持要跟她楚河汉界分两边!
春风寨
“那个天上地下独一无二的混小子!”
春风寨左翼的“吟诗楼”里传出一阵雷霆咆哮。
莫飞颤抖着手,冲动得很想把手里的纸条给撕碎,但是不行,因为他还要拿去给大哥看。
正因是非常时期,所以他舍弃了平常会斯斯文文走楼梯转回廊的习惯,直接打开窗子飞了出去,足尖轻点茂密翠绿的竹子叶梢,几个宛若天外飞仙般的凌波微步,迅速抵达春风寨右翼的“说赋楼”
“大哥!”他闪电般冲了进去,不由分说地将纸条钉在实秋的书案上。“你看。”
“你又新做了诗来给我讲评吗?”
实秋手持一卷“战国策”英俊脸庞笑意潇洒,如果莫飞是个女人,恐怕此时此刻早被他的翩翩风采迷得乱七八糟了。
“不是诗。”他顿了一下,气呼呼地道:“也算是诗,是那个可恶的混小子写的。”
“小刀?”实秋疑惑地移目望向桌上的纸条。
二位大哥在上之,小弟进京赶考乎,今朝新秀状元者,必是小刀本人也。
“这个死小孩,叫他不要去,他居然给我用偷溜的?”实秋怒急攻心,那张纸让他捏成一团。“都说了我是大哥,我准备得较周详,我先去探路这小子连首诗都写得颠三倒四不知所云,还想当今朝状元郎?没沦为今年考场天字第一号大笑话就阿弥陀佛了。”
“更可恶的是,他居然没有约我。”莫飞的感情强烈受伤。“他小时候要去捉山猪、打野熊都会约我去的,现在长大了,不需要我这个二哥了吗?”
看着二弟眼圈红红的,有泪汪汪的危险,实秋连忙安慰道:“不打紧,小鹰大了总是要离巢的,你现在有点失落是正常的,回去喝杯茶,吃点点心,扑扑蝴蝶后就会好一些了。”
“我又不是娘儿们,扑什么蝴蝶?大哥,你别开玩笑了,”他懊恼道,拚命眨着眼睫毛把泪意给逼回去。
他堂堂男子汉大丈夫,更是春风寨的二寨主,说不哭就是不哭,尤其不会为了那个可恶的混小子哭。
“那去放放纸鸢好了,古人书上有云,放纸鸢能将万千烦忧皆从一线断,凭风飞去也。”实秋摇头晃脑道。
“真的吗?”他迟疑地道:“可是我没有纸鸢。”
“去跟小孩子们借不就成了?”实秋摩拳擦掌,一脸跃跃欲试。“我也来玩玩。”
“大哥,你该不会从头到尾就是自己想玩吧?”莫飞怀疑地盯着他“而且你真的只生那么一点气吗?那个混蛋居然自个儿跑去赶考,像个正经八百的书生般上京应试天杀的!我羡慕死他了。”
莫飞说着说着又快哭的样子,实秋赶紧勾着他的肩臂,朗声大笑。
“哎呀,管他的,就让那小子去碰碰运气吧,就算碰个头破血流也无妨,正所谓幻灭是成长的开始呀。”
“大哥,这句话是哪位圣人出自哪本书?还挺有道理的。”
“呃,我想想”实秋一怔,认真地苦苦思索了起来。
“不打紧,想不出就算了,我们去放纸鸢吧。”
唉,小弟都能进京赶考,一圆终生宿愿,他却只能在这儿跟大哥放放纸鸢,放去心中千万烦忧。
唉,不过总比什么都没有好吧。
夜里,杏儿害羞紧张又僵硬地躺在床上,棉被密密地盖到了下巴,小脸不知是热还是羞的缘故,红得像颗苹果。
杜三哥就睡在离她咫尺之处,近得仿佛能够听到他呼吸的声音。
只不过一个是睡床上,一个是睡地上,但她还是觉得好紧张、好紧张,心儿卜通卜通乱跳,小肮像有千只蝴蝶鼓噪振翅,她一忽儿偷笑,一忽儿咬唇,一会儿欢快,一会儿伤神。
静夜无语,万籁无声,她就这么僵躺在床上,深怕他有什么动静比如突然凶性大发扑到她身上之类的,可是她等着等着,他低沉均匀的酣睡声传来,她在松了口气之余,却也不免一阵失落。
他真的是个君子,虽然外表看起来就是个粗犷、英姿飒爽的男子汉。
她忍不住悄悄转过身,拥着被打量他沉睡的脸庞。
黑发、浓眉,挺鼻、宽唇、方正英挺轮廓好一个北地儿郎,可是只有她知道在这样俊朗男性的体魄下,真正的他有个多么善良温柔易感的灵魂。
有时候,他更像个小男孩,天真又可爱得不得了。
他真是个矛盾的综合体,一方面是个人人闻风丧胆的大盗,一方面又是个傻里傻气的诗人,一下子凶得不得了,一下子又体贴得让她好想哭。
就像今天,她不是没有注意到他把馒头、烧鸡都让给她吃,在她口渴的时候,他口里碎碎念个不停,但还是找了条小溪盛水给她喝。
为了装水,他还把一整瓶烧刀子倒掉,虽然后来不断在她耳边叨念着烧刀子的滋味比水好上千百倍,但她还是觉得好窝心。
“杜三哥,你真是个奇怪的好人。”她悄悄地爬了起来,蹲在他身边,小手支着下巴仔细地端详着他,自言自语。“我一定要好好保护你这种就快绝种的好男儿,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的。”
小刀睡瘫了,根本连天塌下来都不知道,又怎么会晓得有个小女人蹲在他身边流口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