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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发什么呆?”程克勤走到若曦面前,故意伸手张开五指在她眼前摇晃。
“我、我有发呆吗?”若曦回过神,拿起素描笔。
程克勤瞪着她。“没有,”他冷哼一声。“才怪。”
若曦看他一眼“到底是没有,还是才怪?”她吸口气,决定专心画画。
“你觉得呢?”程克勤嗤笑一声。
“不知道,我搞不懂你这个人。”
“什么叫这个人,我是你的学长,讲话客气一点!”程克勤故意粗声斥责她。
若曦笑嘻嘻地,简直是嘻皮笑脸。“学长,你陪我画人体素描,不觉得尴尬吗?”她问他。
“你是女生,你都不尴尬,我为什么要尴尬?”他不以为然。
“素描是我要画,又不是你要画,你为什么要陪我画?”她反驳。
“因为我爱你、我喜欢你朱若曦,所才我才陪你画素描!”他说话时一脸无奈,好像真的,可是更像假的。
若曦笑了。“真的吗?学长?可是你的口气好像很无奈的样子,根本听不出有任何一丝爱意。”她陪他演戏。
若曦很喜欢跟程克勤斗嘴,他们不像学长与学妹,更像好朋友。
程克勤对她假笑。“朱若曦,不要以为研二的学长都追你,就开始臭美了!”
“我哪有?”若曦好无辜。“是你刚才自己说爱我的!”
“你不知道我喜欢说反话吗?”
“噢,原来你骗我!你这个人心机好深喔!可你是学长,怎么可以欺骗小学妹的感情?”若曦故意指控他。
“哈,我欺骗你的感情?朱若曦,你醒醒吧!你的感情很容易骗,不必麻烦我又欺又骗。”
“你说什么?”若曦皱眉。
“难道不是吗?我随便说爱你,你就相信?”
“那是因为我这个人很单纯。”
“单纯?我看你是幼稚吧!”
若曦瞪大眼睛。“程克勤”
“喂,不准你连名带姓叫我!”
“为什么?你难道不叫程克勤吗?”
“我是你的学长!”
“学长又怎么样,学长就可以骂学妹幼稚吗?”
“你本来就幼稚,还不承认啊?”
“程克勤!”
“叫我学长!”
坐在前方的人体模特儿,沉默地看着这一幕
模特儿从来不说话,对美术系研究生来说,他们因为已经习惯模特儿不说话,久而久之模特儿就真的成了模特儿,就像假人,好像没有感情没有知觉。然而事实上,他们当然是人。他们有五官、五识,能听、会说、而且当然有知觉
“你们的感情很好?”
突然冒出的声音,让若曦和程克勤都愣住了。
察觉声音来源出自哪里时,若曦脸孔都红了。“呃,我们”
“谁跟她感情好啊!我是可怜她幼稚,才陪她说几句话。”程克勤开口,一副懒洋洋的模样打断若曦的话。
“程克勤!”若曦对他皱眉头、咬牙。
模特儿却笑了。“你们感情真的很好。”
程克勤淡眼看她,冷着声说:“模特儿不能讲话!”
模特儿深深看了程克勤一会儿,然后,她说:“好,你叫我不要讲话,我就不讲话。”嗓音低柔好听。
这话,她是对着程克勤说的。
程克勤眯眼回瞪她。
这片刻的沉默让若曦有点不自在,她看了模特儿一会儿,然后又转头看程克勤一眼。
“看什么?幼稚鬼!”程克勤寒声骂若曦:“还不快画你的画?”
听见他骂自己“幼稚鬼”若曦气得鼓起腮帮子,狠狠瞪他一眼。
可恶的程克勤,以后我再也不跟你说话了!
若曦气呼呼的转头画图,气得差点折断手中的铅笔。
程克勤回眸看模特儿,模特儿却已经不再看他
但是现在模特儿的嘴角却噙着一抹笑。
那笑像揶揄,又像包藏着一种神秘。
有人说,漂亮女人的笑就像毒葯,男人会因此中毒。
这个模特儿很美,她是个漂亮的女人,她的笑当然迷人,十个男人有九个一定中毒。
但是程克勤并没有中毒,因为他不喜欢被揶揄,更不喜欢搞神秘。
一个喜欢搞神秘的女人就算再漂亮,在他心目中,可能还比不过半个可怜的幼稚鬼。
若曦把图画完之前,程克勤有课已经先走了。
模特儿在若曦收拾画具时,已经换好衣服,准备离开。
“你好,我叫连恩。”模特儿连恩走到若曦面前,主动伸手。
若曦抬头,看到对方伸手,若曦下意识地与她握手。“你好。”
“你本人看起来就跟照片一样漂亮。”连恩盯着若曦,突然这么说。
若曦愣了一下。“照片?”
连恩干笑一声。“是呀,我看过你的照片,还知道你叫做朱若曦,你爸爸是美商电子公司的执行长,对不对?”
若曦看着她,没有说话。
“我是在杂志上看到你的照片的,照片里的你笑的很甜美,可能因为你正依偎在未婚夫身边的关系吧!”连恩说。
“你在哪一本杂志上看到我的照片?”
“在哪本杂志上看到的,我已经忘了,不过在他的皮夹里,我也看过你的照片。”
“他的皮夹?”
连恩低笑。“就是你的未婚夫啊!”她看似若无其事地说,就像是顺便提起。
“你认识人隽?”若曦喃喃问。
连恩撇撇嘴。“不仅认识,其实我们很熟。”
很熟?若曦沉默下来。
“你觉得奇怪吗?”连恩对她笑。“利先生的事业很大,我拍过他公司的广告,所以认识。”
“噢,原来是这样。”若曦笑了。
“不过我们的关系不仅如此。”连恩收起笑容。
这句话不单纯。
就算若曦再无知,也明白这名叫连恩的女子言犹未尽。
她有话要说,却在等最好的时机。
“你究竟想说什么?”若曦问她。
若曦的表情平静,并没有起伏。
“你已经猜到了,不是吗?”连恩笑了笑。“这种事通常女人的直觉都很准,果然没错。”
若曦看着她,没有表情。
“我跟他在一起一段时间了,你不必问我们在一起是什么意思,男人跟女人在一起,不会有其他意思。”连恩的表情很冷淡,她平静的双眼泛着冷光。“不过,好消息是现在我们分手了,是他要分手的。”她对若曦说。
若曦看着她,当然没有因为这个“好消息”而露出笑容。
连恩却笑了。“你看起来好似并不像外表那么幼稚,我本来以为,你这个大小姐听到我跟他的事,会很生气、很忿怒,不过现在看起来,你的反应还满冷淡的?”她拿出淡烟,点火吸了一口。“也许,你并没有我以为的那么爱他,这也难怪,因为你们是相亲订婚的嘛!有没有可能,我比你还更爱他?”话说完,她似乎觉得好笑的嗤笑了一声。
“既然他已经跟你分手,你没必要再跟我说这些话。”若曦终于说话。
她不是反应冷淡,而是找不到声音说话。
“终于有反应了?”连恩低声嗤笑。“我还以为千金小姐的教养都这么好,对未婚夫的情人,真的完全不在乎。”
“既然他已经跟你分手,你没必要再跟我说这些话。”若曦重复一遁,声音已经有点僵硬。
“当然有必要!因为我要让你明白,他是一个怎么样的男人!”捺熄香烟,连恩用力弹开烟头。“除了我之外,利老板还交往过很多女人,这些,你恐怕都不知道吧?”
“他是个正常人,与女xìng交往,不足为奇。”
“对,正常男人跟女人交交朋友不奇怪,不过花钱交女朋友,那就有点奇怪了!”连恩笑得放肆。“我看,我干脆说的明白一点好了!利老板跟我们这种女人交往,是要付钱的,因为我们之间的关系不是纯交往,而是一种买卖,换句话说,他,包养我,而我,是他包养的女人。”
若曦呆住了,这一刹那间她的脑子突然嗡嗡作响
“但是他跟你分手了,就算他花钱包女人,现在我们订婚,他就跟你分手了!”若曦听见自己的声音这么说。
出乎意外的,她的声音听起来竟然是这么平静。
连恩收起笑容。“分手?是啊,他确实跟我分手了。”她的脸色变得阴沉。
“既然他跟你分手,刚才你跟我说的这些话,一点意义也没有。”若曦拿起自己的提袋,转身准备离开。
“男人既然开始包养女人,有一就有二。”连恩站在她身后说。
若曦停下脚步。“我既然决定嫁给他,就会相信他。况且,他愿意结束过去的关系,就代表他要跟我重新开始”
连恩突然又大笑出声。
她的笑声打断了若曦的话。
若曦忍不住转过身,莫各地看着她。
“我看你还是太天真了,朱小姐!”连恩笑不可抑。“你们什么时候订婚的?今年五月订婚的吧?”
若曦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说。
“你知道他什么时候跟我分手的?今年十一月分手。”连恩盯着若曦,嘲弄地看着她的表情。“对,就是上个月,为了庆祝你们订婚满半年,所以他上个月才跟我分手!”
连恩的话充满讽刺,字字句句刺进若曦心头。
“你以为他真的想跟你重新开始?你实在太可爱了,看在你这么可爱的份上,我愿意再告诉你,他跟我分手的理由是什么!”
若曦怔怔地瞪着她,她说不出话,也没办法转身离开,什么都不听
“他的理由是,他跟一个女人在一起,绝对不超过一年。不是怕他离不开这个女人,而是怕女人爱上他、缠上他,这就是他的理由!”话说完,连恩却像疯了一样大笑。“你说这个理由荒不荒谬?好不好笑?”
若曦当然笑不出来。
“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无情的男人!他既然会说这种话,就表示我不过是一个过去,当然还有另一个女人是他的未来,但是你不要以为这个女人是你,只要陪睡一年对象当然不会是你,他对你另有打算,像利人隽那样的男人做任何事都有打算,就算娶一个女人也不例外!”连恩疯狂的笑,边笑边喊:“但是我真的不明白,他既然这么无情,为什么又要结婚?!这是什么世界?我陪他睡了一年,我竟然还是不明白那个男人的脑子到底在想什么真的好可笑!真的是可笑透顶了!”
看到她疯狂大笑的模样,若曦杵在原地,无法动弹。
若曦的胸口忽然传来一阵痛楚,就像被人紧紧捏住心脏,心跳突然停止的痛苦
就在若曦晕倒之前,她眼中看见的不是连恩的疯狂,而是从连恩那双痛苦的眼睛里
慢慢流下的两道泪水。
她是爱他的。
她一定是很爱、很爱他的。
睁开眼之前,若曦的脑海里,一直反覆吟诵着这两句话。
“你觉得还好吗?”
护士随侍在床边看顾,若曦睁开眼后,护士立即按铃请医生到病房,为若曦做详细的检查。
若曦可以转头的时候,除了医生和护士外,她第一个看见的人是她的未婚夫,利人隽。
他站在窗前盯着她,像平常一样冷静,直到医生做完所有检查后准备离开,他才上前。
“她的身体怎么样?”
“朱小姐太纤瘦了,她营养不良,心脏一时供氧量不足,所以才会休克。”
医生说得轻描淡写,但若曦晕倒当时情况却很危急。
她是被美术系学生送进医院的,有人走进画室,看到若曦倒在地上便将她紧急送医。
“朱小姐要注意营养,最好吃胖一点,身体才会健康。”护士说。
医生与护士走后,利人隽走到她床边,握住她的手。“你听见了?你实在太瘦了,应该吃胖一点。”他低沉的声调依然平静。
若曦听不出来,那粗嗄的语调是否就是关心?
她抽回手,假装要从床上坐起来。“我的身体一向很好,可能最近熬夜画画交作业,太累的缘故才会晕倒。”她笑着说,隐瞒事实。
“躺着,好好休息。学校我已经帮你请假,你就在医院静养,一个礼拜后出院再回学校上课。”
“一个礼拜?”她笑了笑。“我没有那么虚弱。”低声抗议。
“听话。”他没多安慰她,他说了算。
若曦忽然想起,他们之间相处好像时常如此,总是他说、她听,他安排、她照做。
若曦还是坐起来。“你在医院多久了?”
“接到通知后就一直待在这里。”
“你的工作很忙,不必一直待在医院照顾我。”
“你在台湾没有家人,我应该照顾你。”
她凝望他。“我不是温室的花朵,我一直都是自己照顾自己,早就已经习惯了,你不必担心我。”
他看了她片刻。“我知道你很独立,跟你的外表给人的感觉,有一点差距。”他的眼神变深变沉。“但是这次你突然晕倒,情况不一样。”
若曦想喝水,他伸手帮她倒了一杯水。
“谢谢。”接过水杯,她慢慢啜着凉水。
医院里的水,也有一种消毒葯水的气味。“你知道吗?我一直觉得自己很幸福。”她忽然对他说,苍白的脸庞含着笑,语调淡淡的。
利人隽没说话,他听她说。
“爸妈都在美国,以前我自己照顾自己,觉得没什么不好,后来我才感觉到自己真的很独立。”她继续往下说:“但是跟你订婚以后,虽然我们见面的时间不多,我心里却开始慢慢感觉到有了依靠,高兴或不高兴的时候都会想到你,偶尔吃到好吃的东西也会想到你,我心里会想着,下次一定要跟你一起,再来吃一遍。”
他很沉默,沉默地听着。
若曦再往下说:“真的很奇怪,其实我也不知道这种感觉是什么?我们是相亲才认识的,又不是谈恋爱,但是我却常常想到你,想到你的时候都觉得很甜蜜,心情突然变得很好,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好像很自然就变成这样了,所以有的时候我会问我自己,这就是恋爱了吗?”她抬头看他。
利人隽一直注视她。
“你为什么不说话?”她问他,声音有些虚弱。
这样的剖白是第一次,话说完后,勇气也用完了。
“我在听你说。”他低嗄地回答。
“我的话说完了。”她呐呐地说。
“说完了?”他撇嘴,突然对她笑。“那该轮到我说话了?”
瞪着他上扬的嘴角,她不知为什么有点心痛。
“你有心事?”他一开口就问她。
若曦愣住。
“今天的你跟平常不一样,是因为生病?还是因为病房的气氛影响你的心情?我要知道原因。”他问。
“你觉得我说那些话很奇怪吗?你不喜欢听?觉得那是病态的?”不知不觉,她的词锋尖锐起来。
她开始保护自己。
利人隽微微眯起眼。“你是女人,会开始说感性的话,一定是心情受到影响。
告诉我,什么事影响你的心情?”
他看起来很冷静,比平常还要冷静。
“我不能因为心情平静,所以说一些感性的话?”她别开眼,瞪着医院的白色被单。
“心情平静的女人只会微笑,不会说话。”他淡淡地说。
“你这么肯定,好像你很了解女人?”她有点激动。
她知道她的口气有点激动了。
他瞪着她,平静地对她说:“若曦,我是男人,男人也可以感性,但是往往比较冷静。原谅我理性的判断,但是男人跟女人之间的确有盲点,生活就是现实,我们要过一辈子,不会永远风花雪月,有时我可以给你浪漫,但是你太感性的时候我必须理性,因为我的事业很忙,不能时常留在你身边陪你,所以我不希望你忧郁。”
他的话听起来有理。若曦知道他说的话有道理,他一向很有道理。
“我没有忧郁,只是突然跟你说一些感性的话而已。”她瞪着被单说。
他在床沿坐下,嗄声问她:“你怪我?”
等了一会儿她才回答:“没有。”
他撇起嘴低笑。“你看起来就是怪我的样子。”
她没说话。
“你对我不放心?”
“我没有这么说。”
“女人没有安全感,就是不放心。”
“我没有说过,没有安全感这样的话。”
“你不必说,我知道女人习惯转弯抹角。”
“你知道的是什么样的女人?我在你心中又是什么样的女人?”他的话并没有安慰她,反而让她冲动。“每个人都不喜欢被归类,相信你也一样!所以请不要随便把我归类,跟那些你认识的其他女人归在同一类!因为我就不会对你这么做!”
他看着激动的她,神色却比刚才还沉着。
好像她越激动,他就越冷静。
若曦不喜欢这样的他,更不喜欢现在的自己。
“我不是一个会轻易给承诺的男人,”他终于开口,缓缓地对她说:“如果我告诉你,婚约就是我对一个女人最大的承诺,到目前为止,我只对你一个女人许下这个承诺。这样,你还会认为,我把你跟其他女人归在同一类?”
她咬着唇,瞪着他,眉心深锁。
他俯身凝视她,深深看她,柔嗄地问:“你到底怎么了?”
“你会对我说谎吗?”她忽然问。
“什么?”他淡下眼。
“你会对我说谎吗?我们认识以后,你曾经对我说谎吗?”她追问,脸色苍白。
他沉默了片刻,然后慢慢直起腰杆,徐声说:“为什么突然这么问?”
“如果过去没有说谎,那么以后你会说谎吗?”她不答,只是执意的问。
他看着她,过了很久。
若曦一直等不到他的答案。
“你会对我说谎,对不对?”她的心凉了,她没想到他会坦诚。
“也许我会说一百个谎,但是这个问题我不会说谎,”他看着她,低柔地说:“我不能保证现实没有谎言。”
“什么样的情况下,你会骗我?”她平声问他,胸口又痛起来。
“该骗你的时候,我就会骗你。”
她脸色发白。“什么时候是该骗我的时候?”她再问,不死心地问。
他看她的眼神变得冷淡起来。“你不应该追问,这样只是自寻烦恼。”
“我一定要问,因为我想问,如果想问却不问出口我一定会不快乐,而且会心痛、会难过。”她认真地说。
利人隽淡下眼,她越认真,他的态度好像就变得越疏离。
病房中的空气凝结,若曦突然地感觉到,今年冬天好像真的来了。
“若曦,我们真的适合彼此吗?”寂静中,他忽然这么问她。
若曦的胸口一阵绞痛。
她无言地望着他,睁大眼睛,鼻头发酸,没有说话。
“你累了,好好休息,有话等你出院再说。”
她理不清自己的思绪,紊乱间,她只听见他对自己这么说。
而他平静的语调,却掀起她心口更大的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