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舒格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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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年底。

    “安伦姊!”尖叫声从走廊上传进办公室,一个俏丽身影随后便到,火车头一样冲进了办公室。“我回来了!我回来了!”

    裴安伦从堆满面前的公文里抬头,笑意迅速染上了她的眉眼。有些苍白的娇颜,终于多了几分血色。

    头发剪得短短,紧身上衣配上牛仔裤、球鞋,散发无敌青春气息的裴若瑶,毫不客气地奔到堂姊怀里,双手紧紧抱住裴安伦,好像无尾熊一样缠住她。

    “噢!”刚站起来,就被撞得倒退一步,裴安伦皱眉笑着,任由堂妹在自己身上磨蹭。“什么时候到的?我以为是今天早上。你睡过觉了吗?”

    “是今天早上啊,凌晨到的,我回家洗个澡就跟我爸一起来公司了。”裴若瑶磨蹭了半天,终于满意了,她抬起脸,甜甜地说:“不能睡嘛,不然时差就调不回来了。”

    “原来是为了时差,不是为了想早点看到我,才马上来公司的?”裴安伦佯装生气“真是令我失望,不给你礼物了。”

    “礼物?什么礼物?”裴若瑶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登时一亮,开始撒赖“我要礼物,给我啦,给我礼物嘛!”

    “好啦、好啦,你别摇,我头都晕了。”裴安伦推着堂妹的肩头,示意她看桌上的一个盒子“在那儿,你自己去看。”

    裴若瑶没有马上冲过去看礼物,她只是偏了偏头,很有兴趣似地打量着堂姊。

    “怎么了?去拆礼物呀。”

    “安伦姊,你是不是怀孕了?”裴若瑶大胆直说。

    这话把裴安伦吓得水眸大睁,好像听到什么外星话一样。“你你不要胡说!哪有这种事!”

    “可是你脸色不好,看起来也瘦了,刚刚又说头晕。”精灵古怪的裴若瑶永远不按排理出牌,她一脸暧昧的看着堂姊“以肇哥很努力哦?”“裴、若、瑶!”裴安伦板起一张俏脸。

    裴若瑶吐吐舌头,做个投降的样子“好,我不说了。我去拆礼物。”

    裴安伦放她去,坐回办公椅上,端起马克杯,让热咖啡安抚一下刚刚被堂妹吓得差点破胆的心神。

    怀孕?当然没有!她根本想都不敢想。

    她的委靡只是因为生理期--就说没有怀孕嘛--以及近来低落的心情

    “啊!i-pod!好漂亮!”裴若瑶快手快脚地把包装纸拆开,随即尖叫一声“我很想要耶,谢谢!谢谢!”

    望着堂妹开心的模样,裴安伦也跟着扬起笑意。

    “那我以后可以在你办公室播mp3了。”裴若瑶自顾自地决定,爱不释手地把玩着那小小的白色扁盒“我要来放周杰伦全集!”

    “又是这个周杰伦?”裴安伦谨慎地问。

    “对啊,还是他,我最专情了。”裴若瑶笑咪咪的“就像我现在要下去找凌彦东一样,我可没有变心喔。”

    “不用下去,他等一下就会过来”

    这话冲口而出,两人都有点吓一跳。

    裴安伦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说出来--她不是一直抗拒承认,凌彦东几乎是每天这个时候,会上来她办公室晃晃--而裴若瑶则是睁大眼睛,很惊讶。

    “他常常来找你吗?”裴若瑶追问,年轻稚嫩的脸上笑意渐失。“以肇哥知不知道?他怎么可能放任别的男人在你身边出现?”

    裴安伦勉强地笑笑,掩饰心头突如其来的疼痛。“哪有这种事。”

    裴若瑶狐疑地打量着她“怎么没有?不管,我去问以肇哥!”

    “他不在”

    话还来不及说完,裴若瑶已经一阵风似的飙出去。

    然后,没几秒的工夫,她皱着眉,满脸不解地走回来。

    “以肇哥呢?”她又回头看看门口“他办公室没人,连邱秘书都不见了,桌上也空空的,这是怎么回事?”

    裴安伦故作洒脱的开口“在马来西亚,前两天去的。”

    “去出差?还是开会?什么时候回来?”

    “短期内不会回来,他过去主持那边的案子。”一个充满不同意的男声在门口响起。

    “嘿!凌彦东,好久不见,你还是一样帅。”裴若瑶过去拉住他的手臂,小女孩一样摇来摇去。“不过脸色有点臭。干嘛?你看到我不高兴?”

    “哪有?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凌彦东敷衍似的问着。他的眼光只在面前女孩脸上停留了几秒,马上又移向办公桌后的人儿。

    “有嘛,看起来很不爽。你在不爽什么?”裴若瑶缠着他问:“以肇哥不在,你应该轻松很多啊!他不是老是凶巴巴的,又挑剔你们的图吗?”

    “他”凌彦东一股怨气平日无处可发,今天忍也忍不住了“他在公事上也许很严格,大家都很尊敬他,可是这不表示他不是个烂人!”

    “你说以肇哥是烂人?!”裴若瑶大叫起来“你怎么可以骂以肇哥!”

    “为什么不能骂?他根本”

    “够了,你们两个。”裴安伦的制止很温柔,却很坚持。她坚定地说:“我要工作了,彦东,你手上的文件是要给我看的吗?”

    凌彦东悻悻然点头,把卷宗交给她。

    “你们很久没见面了,去聊聊吧。”她婉转地下了逐客令“我等一下十一点还有一个会要开,得先准备准备。瑶瑶,中午我等你吃饭?”

    “我要跟这个脸很臭的人吃!”裴若瑶拍拍凌彦东的手臂,她表情非常认真,一点都没有撒娇开玩笑的意思。

    “喂!我在上班,哪有时间跟你吃饭。”凌彦东立刻拒绝。

    “我不管!”

    “两位。”裴安伦再次出声,带着点不赞同。

    “好嘛,好嘛,我们出去就是了。”裴若瑶拖着很不甘愿的凌彦东往外走“走啦,你没看到安伦姊已经要生气了?”

    送走两个不停斗着嘴的年轻人,裴安伦只觉累得连头都抬不起来。

    短短一个礼拜,她已经老了好多好多岁。

    季以肇去马来西亚了。

    人事调动令下来得很突兀,就像平空打了一声响雷一样,震得她连响应都不知道怎么响应。

    但季以肇却是毫无惊异的表情,水波不兴地接受了。

    他开始忙着准备赴任,成天和高层开会,又要忙着把手边工作整理好、交接给副手,同时还要准备去马来西亚的事宜。他的秘书、助理都忙得面无人色,每天几乎连吃饭都没时间。

    而裴安伦,自然没有机会和他多说什么。

    就连晚上,她在他对门办公室里加班,不管多晚,邱秘书和总监特助都还在,她根本找不到空档过去,好好问他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个激情火热的夜晚又代表什么,是不是像死刑犯的最后一餐,或是离别前最后的缠绵?

    日子一天天流过,在季以肇要出发的前一天,她的叔叔,也就是公司的总经理,中午来到她的办公室。

    “你知道季总监已经走了吧?”她叔叔轻描淡写地说。“我只是要告诉你,他这一走,事情都落到其它三位副总监身上,你可以的话,多帮帮他们几个。”

    “等一下,二叔,你说他已经走了?”

    “嗯,早上十点的飞机。”

    裴安伦站在办公桌边,觉得有一大桶冰水从头淋下来,双膝一软,她用力握住桌子边缘,免得自己摔倒。

    “不是明天吗?”

    “是今天。”裴总看着侄女那张震惊到褪成雪白的脸蛋,迟疑了一下,才心有不忍地说:“安伦,他要升副总经理,这个经验是非常宝贵、也非常有力的,他很清楚这一趟调职的必要性,我以为你们有共识。”

    裴安伦凄婉地浅浅一笑,视线游移到落地窗外的蓝天白云。

    已经走了吗?

    *  *  *  *  *  *  *  *

    “伦伦,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怎么在发呆?”

    被面前的贵妇人抱怨,裴安伦这才收回神游中的思绪,讨好似的笑笑“有啊,妈,我有在听。”

    “那我刚刚说了什么?”裴母不满地反问。

    “你刚刚说叫我要常回家吃饭。”她随便找个印象中出现过的话题敷衍一下。

    “那是十分钟以前说的。”裴母把骨瓷茶杯放下,优雅地瞪了女儿一眼。

    裴安伦常常觉得,自己的母亲真是完美到无懈可击,至少在表面上看来是如此。

    她保养得当又不过分,品味高雅却不奢靡,言行举止大方高贵,完全就是社会认定的“贵妇”最好典范。

    身为她的独生女,裴安伦能感受到的就不只是表面。

    她的父亲深沉寡言,母亲优雅端庄,她从小却觉得孤单。

    有时她觉得他们一家人所维持的,是很文明却很疏离的关系,她从来没有体验过被深深溺爱的亲密互动。

    所以她毫无条件地宠爱若瑶,遇见季以肇之后,更是把整个人、整颗心毫无犹豫地交了出去,因为她强烈地需要去爱人,也需要被爱。

    “你最近到底怎么回事?老是在神游太虚。”看女儿又陷入恍惚状态,裴母忍不住问:“伦伦,你不是身体不舒服吧?”

    想到裴若瑶之前的质问,裴安伦耳根子辣辣的。“没有啦。妈,你今天怎么想到找我喝茶?”

    “妈妈找女儿喝茶,难道需要理由吗?”裴母打量一下女儿,不太满意地问:“你到底有没有听我刚刚说的话?你年纪也到了,该考虑对象的事了。”

    裴安伦陪笑,不置可否。

    “大家都说你爸跟我不够紧张,没帮你认真物色人选,我想想也是。”裴母把手放回膝上,脊背挺直,坐姿优雅。“不过人家随便推过来的呢,我们也不见得看得上,不如问问你,你想要怎样的对象?”

    老实说,裴安伦宁愿母亲像其它人的妈妈,就直接逼她去相亲,而不是像现在这样,非常客气却显得疏离地询问,好像在讨论公事似的。

    何况,她该怎么回答呢?

    她想要高大英俊到让人不放心,充满男人味,让身边女人都想依偎,脾气不顶好、完全不会沟通、负心薄幸的男人。

    这算什么条件?她怎么说得出口?

    “之前听说你跟季以肇走得很近。”裴母闲闲问起:“现在他到马来西亚去了,你应该比较有空了吧?”

    她的口气那么轻描淡写,却让裴安伦全身不舒服。

    她一点都不想讨论季以肇,尤其不想跟长辈谈。

    至少,在她伤口痊愈以前。

    正在敷衍、话不投机的时候,幸好,她的手机响了,她赶快接起来。

    “瑶瑶?嗯,我还在西华没关系,我会等你,你直接过来吧。”

    挂了电话,裴安伦很清楚地看见母亲的脸上闪过一丝不悦。

    “是瑶瑶,我跟她约了晚上一起吃饭。”裴安伦虽然知道无望,但还是徒劳地努力了一下“妈,你没事的话,要不要跟我们--”

    “不用。”裴母简单而断然地拒绝“你真的有心跟我吃饭,就不要找别的闲杂人等,我不喜欢。”

    裴安伦忍不住皱眉,从小,母亲对瑶瑶一直有着莫名的厌恶,就连家族聚会的时候,一向注重形象的母亲,也都没有改变过态度。

    她很困惑,为什么会有人讨厌一个精灵可爱的小女孩?

    “妈,瑶瑶怎么算闲杂人等?”

    裴母只是撇撇嘴,不肯多说,她高雅如雕像的脸上,露出这样鄙夷的表情,实在很不搭轧。

    “你既然有约,那我就先走了。”她拿起昂贵的皮包,优雅地准备离去。“记得周末回来家里吃饭,嗯?”

    待母亲离去后,裴安伦松了一口气。她不知道别人是不是像她这样,跟自己的母亲见面谈话,比跟公司的秘书、职员们还要生疏。

    “嘿,我来也!”年轻可爱的嗓音打断她的沉思,裴若瑶出现了。她在冬天还穿着短袖毛衣加紧身牛仔裤,青春亮丽的外表,引起不少注目。

    “你穿这样不冷啊?”裴安伦宠宠地捏了捏她圆润的手臂。

    “才不会呢。”裴若瑶看着服务生收拾桌上用过的餐具“刚刚大伯母也在?她走了?”

    “嗯,还有事的样子。”裴安伦撒谎。

    “才怪,姊,你骗人的时候,耳朵会变红喔。”裴若瑶笑嘻嘻地指着她“我知道大伯母是不想看到我,你不用帮她找理由啦。”

    裴安伦叹了一口气,她怎么说得过这个精灵伶俐的小堂妹。

    “没关系啊,反正我习惯了。”她故作不在乎地说着。

    不过,那倔强的神色,眼中闪过的受伤光芒,都让裴安伦清楚读出,其实裴若瑶很在意,绝对不像她自己说的那样无所谓。

    “瑶瑶--”

    “哎呀,你不要担心我好不好?”裴若瑶打断她即将开口的安慰“你看你自己,才让人担心呢。以肇哥离开以后,你就这个鬼样,都多久了!”

    “我没有怎么样啊。”裴安伦强自振作,勉强地笑笑。

    “没有怎么样啊。”裴若瑶故意学着她的语气,然后很不满意地摇摇头“没怎样才怪。你明明睡也睡不好,吃也吃不下对不对?凌彦东也说,你在开会的时候,还会偶尔发呆。”

    一种被窥探的不快感突然涌现,裴安伦皱起眉。

    “而且你很少笑了,眼睛也不会亮。以前只要以肇哥电话一来,或是他一出现,你就会整个人开心起来的感觉,现在都没有了。”

    那是因为他不在了啊。

    “你想太多了,年纪还小,想象力丰富。”

    “不不不。”裴若瑶摇着手指“是观察力丰富,这不是平空想象。何况,我也有问凌彦东,他的看法跟我差不多。”

    她已经无法掩饰自己的不悦。“他为什么要一直在背后跟你讨论我?”

    裴若瑶大吃一惊,瞪大圆圆的眼睛,看了裴安伦好久。

    “你你是真的不知道,还是装的?”半晌,她才困难地说:“凌彦东暗恋你啊,还暗恋满久了,只要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好不好。”

    裴安伦也大吃一惊。

    她不知道哪样比较震撼她,是从旁人口中证实自己隐约感受到的暧昧呢,还是喜欢凌彦东的堂妹,大刺刺说出这件事的直率。

    “我以为你跟他我”她不禁结巴,脑筋完全无法运作。

    “怎么了?”裴若瑶奇怪地反问“你干嘛这个表情?”

    “你不是喜欢他吗?怎么”裴安伦努力整理思绪,试图表达自己的震惊。“你你不介意你觉得”

    “介意什么?介意他暗恋你?”裴若瑶潇洒地耸耸肩,跟着翻开菜单浏览着,考虑要点什么茶点,一面若无其事地回答“我喜欢他是我的事,他喜欢谁是他的事,只要他不阻止我喜欢他,我有什么权利去阻止他?”

    被绕口令一般的说辞搞得头昏,裴安伦只觉得这一切都太荒谬了。

    “我早就知道了啊,从一开始认识他,他就开口闭口都是裴特助这样那样,裴特助今天又怎样怎样了。又不能拿把枪逼他,说喂,不要喜欢我姊了,来喜欢我,不然一枪打死你。”

    裴安伦真正哑口无言。

    “我也希望他喜欢我啊。不过,不是我希望的东西都能得到。”说着,裴若瑶的小脸黯淡了下来,小小声地说:“就像大伯母”

    “瑶瑶”裴安伦伸手握住她的手腕,很想给她一个拥抱。

    “不过,我其实不太担心。”裴若瑶甩甩头,随即又活泼起来“因为以肇哥管你管得很紧,他只要用眼光一扫,旁人都纷纷走避!嘿嘿!何况你被以肇哥迷得晕头转向,哪有可能看到别人?凌彦东注定要失恋,那我就可以安慰他,然后乘虚而入,电影不是都这样演吗?”

    看她说得兴高采烈,裴安伦就算再震惊,也忍不住露出苦笑。

    她就是没有像瑶瑶这样的活力,积极、正面,勇往直前,好像世界上一点难题都没有似的。

    “你这样真好。”裴安伦由衷地说。“瑶瑶,你一定会很幸福的。彦东只是年轻,他还不懂得珍惜你,但是他总有一天会懂。”

    “你也是啊,姊。”裴若瑶伸手过来拿她盘子里的饼干,自顾自的吃了起来,理所当然地说:“你跟以肇哥一定会在一起的。拜托,你们爱死对方了好不好,没在一起实在太没天理了。”

    有这么简单就好了。裴安伦悲哀地想着。

    天理是什么?痴情与付出,就一定会得到美好的报偿和结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