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节梦里回家

大漠弥香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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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上看书2点才睡下,辗转反侧难以入睡,凌晨五点才睡着,却梦到了父母。

    父亲仍然默默笑着,系着围裙问我,丫头,想吃什么?母亲笑脸盈盈,给我捧来一大包衣服鞋子,看着我一件件试穿,自豪地说,咱闺女穿啥都好看,麻袋片都能穿洋气了。后来父亲说他想吃刚出土的小苜蓿芽,我说我去买,骑着自行车到一条河边,却怎么也找不到路过去,急得哭醒了。醒来枕边湿一片,细想梦境好生眷恋,欲再回去却怎么也回不去了。

    掐指一算,再有几天就是清明了。

    年年的清明都是父母入梦先来看我,父亲一个人来看了我27年,母亲和父亲一起来看了我9年,没有一年的清明不来。爸爸,妈妈,你们是怕女儿把你们忘记了么?

    父亲刚去世那几年,我年年清明梦到父亲,父亲想吃这个想吃那个,和我说这个说那个,我把梦告诉母亲,母亲说,怎么就不来找我呢?等母亲去世了,她来看我的次数比父亲更勤快,担心我冷着热着,累着痛着。。回回是我抱着母亲不愿意撒手,哭醒过来。

    我的父亲母亲都曾经是军人。

    1949年,父亲行走在向西挺进解放新疆的队伍中。一路步行过来,父亲看着部队行进搅起得漫漫黄沙和一望无际嵌满大小石头的戈壁滩,想起了家乡秦岭岭南的绿郁葱葱,那绵和的细雨,雪白的大米,还有我的爷爷奶奶。

    部队开到乌鲁木齐,一部分人留下了,父亲接到命令仍然继续西行。目的地是哪里,父亲不知道。父亲是军人,习惯了听从命令,直到十几天以后命令他们停下,驻扎在一个叫巴乌的城镇。

    这是一个很小的城镇,小到从街这头走到那头用不了10分钟。接上看不到行人,偶尔从门缝里探出的脑袋也是以最快的迅速缩了回去,那惊鸿一瞥的高鼻梁深眼窝让父亲有了到外国的感觉。父亲打开地图,知道了这里是古丝绸路上的必经之路,也是兵家战略必争之地。

    为了减轻地方财政的困难,父亲白天挥着镐头顶着烈日,一镐头下去砸在石头上蹦一个白点,震的拇指虎口满是鲜血,暴皮的脊梁黝黑发亮,滚动着大颗咸涩的汗珠,在寸草不生的戈壁滩上延续着延安的精神,开垦出一片片新的南泥湾。夜间执勤巡逻,维护一方平安,哨兵肩头闪亮的刺刀辉映出边关清冷的孤月,嘶哑的二胡在豆大的油灯下撕扯着父亲映在土墙上寂寞的身影。

    由于语言的不通,父亲艰难地和当地维族百姓指手划脚地鱼水交融着。一直到母亲的到来,才给父亲的生活带来了一片亮丽的彩虹。

    父亲那天刚过了35岁的生日。他接到上级领导的电话:上面给咱们分来了几个女兵,你明天过来挑一个回去做老婆。话筒那边老首长在大笑。

    父亲的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

    女兵?可以。。可以挑一个?父亲的声音因为激动变得沙哑。

    当然,你是功臣,而且年龄也最大,尽你先挑!老首长仍然在笑。

    父亲放下电话,感觉像是在做梦。他用冰凉颤抖的手撕下一溜报纸,抓了一撮烟丝放进去,抖抖索索很久,才卷好一支当地男人常抽的莫合烟,连划了四根火柴才点着,他狠狠地吸了一口,很久很久才从胸中慢慢地吐出去,淡淡的烟雾飘浮在眼前,一滴清泪顺着眼角滑落,隐在他清瘦脸颊的皱纹中。

    父亲一夜无眠。

    第二天,父亲来到司令部,在院门外就听到清脆悦耳的女声哼唱着沂蒙山小调,这动听的歌声拂动着父亲的心,也永久地驻扎在了父亲的心中。

    父亲走进院子,看到几个女兵在晾晒被褥,父亲的心又乱跳起来,低头走进老首长的办公室,老首长指着院中的女兵说,你喜欢哪个?父亲这才敢抬头从窗口偷偷地打量女兵的模样。

    母亲个子不高,站在离父亲最近的位置,父亲看见她淡淡的眉毛下面那双含笑的眼睛,黑幽幽的眸子亮闪闪地会说话。母亲性格开朗大方,她边和姐妹们说笑着便往父亲这边瞥了一眼。就这一眼,定下了她和父亲的一世情缘。

    父亲手一指,说,就是她。

    老首长说好,叫政委和母亲谈话。

    母亲低头听政委说着一言不发。最后母亲小声地对政委说,已经由姥姥在烟台定了亲,下了聘礼,不好再嫁的。

    政委说母亲是共产党员,是党小组长,要发挥先锋模范作用。如果不同意,就撤消母亲的党小组长职务。母亲哭了。

    谈话的当天晚上,就将父亲母亲关在一间房里,两张单人床并在一起,床上放着两床棉军被,门上贴了张大红的双喜字。简单的仪式,简单的闹房,等人们一哄而散以后,父亲上前端详自己的新娘,却发现母亲坐在床边暗暗垂泪,父亲缩回伸出去的手,坐在马扎上使劲地抽烟,天快亮了才开口对母亲说第一句话:你要是不愿意我就走。

    母亲没有说话,母亲没有退路,愿意不愿意都由不得她。因为她还想做那个党员。

    这是个被电视剧演绎过多遍的镜头,却是我父母的真实写照,也是那一代多数人的共同命运。

    父亲比母亲整整大一轮。从我记事起,就记得父亲常年被胃病折磨着,十分的瘦;我没有听到过父亲开怀大笑,最高兴的时候也就嘴角朝上咧咧,从来不笑出声。有一次我看到父亲的中指上有一处伤疤,问怎么回事,父亲轻描淡写地说,在一次挖战壕时感到手指刺痛了一下,一看是一条只有蚕那么大小的碧绿小虫趴在那里,有人大喊那是竹叶青蛇,十分有毒。当时情况紧急,也没有蛇药,父亲就用刺刀把蛇咬过的地方剜掉了。

    这是父亲对我说起的他唯一一件有关战争的故事。

    母亲却是山东人典型的爽快脾气,快人快语,热心肠,因此家里的事情都是母亲说了算,父亲从不与母亲争执。

    父亲当了一辈子的兵,在新疆军区文工团招女兵点名要我去的时候,父亲决绝地说,不准去!他的三个字改变了我终身的命运。父亲是怕我吃苦,他说一家有一个当兵的就够了。父亲不苟言笑,沉默寡言,但是我在学校的演出,父亲是必看不拉的,他在台下看着幼小的我和大哥哥唱着逛新城,用稚气的声音叫着:阿爸哎,快快走,看看拉萨新面貌父亲的脸笑成了一朵灿烂的菊花。

    父亲和母亲的病逝我在有的爱是永远无法弥补的文里已经说过,不忍再去心痛一次。

    难忘1995年的清明,父亲依然地来看我,并对我说,明年你不用来看我了,我有人作伴了。说着拿出一张黑白照片,照片上是一位穿着列宁装、扎着两条辫子的姑娘。我还没有问清楚照片上的人是谁,父亲就走了。第二天早晨我忙给小弟打电话,让他赶紧去父亲的坟上看看旁边有没有新安葬的女人。小弟去看了后说没有。我便讲了我的梦,小弟静静地听着,没有说话。

    对我的梦,小弟从来不敢妄言。因为灵验的可怕。

    同年七月我又一梦,梦到母亲在前边走,我举着两个幡在后面紧追大笑,不用多想,是个征兆极为不祥的梦。但是那个时候母亲身体没有任何征兆,我不敢往坏处里想。

    1996年的元月母亲去世,清明时真得和父亲作伴去了

    我其实从来不信什么神神鬼鬼的。但是自从亲身经历过几件事情以后,我找不到可以解释的缘由,我便不敢不信那冥冥之中不可见的神秘力量所在了。

    “我开始敬畏命运”这是杨澜经历了风风雨雨后的一句话。

    是的,命运不可见,但是它却跟随我们一生。改变不容易,轻易的认命也不容易。活着本身就不容易。

    我能够给我的父母做女儿是我一生中最大的荣幸。如果有来生,我仍然做他们的女儿,只是祈求能够将我的生命延续给他们,和他们相依相伴的久点,给我一个报答他们的时间和机会。

    爸爸妈妈,今天夜里再来入梦吧,让我回一趟梦中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