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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姑站于门前犹豫片刻,纤手几次摸上门柄,具又都悄然垂下,这时,一稳健脚步声于她身后猛然传来,其步如鼓点,井然有序,声齐如律,有度有方。只吓得姑姑浑身一震,沉默后退几步,离了暗门所在,静静回身,傲立厅中,道:“你来了。”
那人一听,大声喝道:“你?称孤为朕!”姑姑淡笑有声,反讽道:“你这种人还配称为朕?”
但话音未落,就被此人用右手一把捏紧脖颈,脚尖离地,提在半空。见姑姑已经双目反白,满面紫红,真个要魂归九幽。
那人才将五指放开,任由姑姑重重摔在地上,边用眼角余光打量姑姑衣裳,边沉声问道:“今天的你,和平时很不一样,为什么?”
姑姑跪坐于地,捂住喉咙大声干咳一阵后,方才幽幽答道:“我如此反常,是因为我想起了两个人,我光耀万世的皇帝陛下。”
“光耀万世?”皇帝将此词复又喃喃吟诵数遍,抚掌大笑,傲然仰头,显然对此话极为受用,笑道:“好,说的很好!我之功德,定能够光照万世之久!哈哈说,你都想起了谁?”
姑姑理理衣角长袖,细细拂去身上灰尘,于地上缓缓站起,指着身上衣物道:“这第一个人,是胧”皇帝闻言一惊,怒道:“胧已死,提他干甚!”
姑姑摇头轻道:“胧在那豺狼之国久居,凛凛巨龙之后却需着寇装,守倭礼,心中忧郁,谁人得知。我亦是如此。瞧这白绸衣裳,针功纤巧,款型雅致,可偏偏生于污秽不堪之地,就是再怎么干净整洁,其根源是脏的,衣裳也就是脏的。
就连这洁白莲饰,想必染上一丝黑边了吧”皇帝沉思片刻,诵到:“宋周敦颐曰: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是泥是妖,只在人心。”
姑姑苦笑当场,也幽幽诵道:“纳兰性德有词曰: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人生如水,东流不返,秋风已过,冬雪即来。一颗细碎玻璃心,怎寻旧日相思意。”
皇帝听罢,只长长一叹,久久不语。姑姑复道:“世人只见莲花白,谁愿看那污泥黑。现今有莲子,有莲藕,你要何物?”
皇帝答道:“朕只愿得九瓣金莲之子。”姑姑只听得眉间微蹙,长吁一声,道:“唉莲子虽好,但今日采摘,明年又得。莲藕虽泥,但一朝掘出,荷莲皆无,如此说来,还是爱藕好了。”
皇帝冷哼一声,右手一扬,衣袖带起风声阵阵,犹如神龙摆尾,飘然藏于背后。其脸露不喜,嘴角微沉,似怒非怒,道:“区区泥生之物,怎配的上朕之天威!朕爱莲子,民爱食藕,此乃是云泥之别,鹏雀之命,怎配混为一谈!”
姑姑显然话语未尽,此一被堵,不由娥眉紧皱,银牙暗咬唇边。她踌躇半晌,终还是将花容一肃,奋然说道:“前日,我将此衣裳做好后得了一根莲藕。切开一看,乌黑,便弃之。
不曾想,丢弃时却有一水珠误溅于木几中间,黑如点墨,同那红木一称,甚不好看。用手拂之,又有一木刺扎手,使我疼痛非常。”我一听,犹如耳边炸一惊雷,浑身剧颤,心道这个时刻,终于还是来了当即就要掏枪毙敌!但不想我右手刚探入怀中,便觉脚下一空,身往左倾,想要摔倒。
幸好我反应甚快,危机中,使左手抢先按到瓦片之上,才得以稳住身形不倒!此时,只听我掌下发出“啪啪”碎裂之声,其音有闷有脆,前后接连而来。
于这寂静夜里,显得甚为突兀!我忙从掌心逼出一股火来,燃于瓦上,一触便熄。烧罢移掌一看,见那瓦上虽有裂痕道道,但裂而不散,原型不散。可即便如此,我心中还是七上八下,矛盾之极。现且不说这行迹曝露之险,单单就光是姑姑那两句暗语,就能让我永不翻身!
若是皇帝谨小慎微,真的对我痛下杀手,又该怎办!此刻,我的性命已是全然拿捏在皇帝手中,却也不是生机全无。
当日我对姑姑具诚以待,赌的就是皇帝的自傲。我深知以他之多疑,必早就因胧死,劫狱,及诸般事情,早对我生疑。真要查我,我是不惧,但是赵雷等人,和我们身后的庞大计划,断然不能让他知晓了!
如此,还不如借着姑姑之口,将一些小事明说,以安他心。一念天堂,一念地狱,皇帝如今久不开口,熬的我冷汗直冒,分秒钟,都生出一季春秋之感,这时,忽闻一两声慵懒猫叫“喵喵”于厅中传来。
我忙小心探头一看,见一黑猫此刻正蜷缩在皇帝怀中,旁边有两三瓷瓶粉碎于地。皇帝则笑着用左手托住猫身,右手慢慢从其背部抚摸至尾尖,每摸一回,黑猫都眯眼轻叫一声,甚是舒服。
皇帝满是腻宠的瞧着此猫,边手上轻抚不停,边小声责怪道:“你又淘气了!瓷瓶碎就碎了,但要是伤了你的可怎办?看来今天照顾你的人还是不行,让你跑来这里寻我。我这就将他杀了。
给你换一个更合适的人来,你说好吗?”那黑猫也好似通灵,皇帝话语刚落,就喵呜一声,伸舌舔舐其手,一副欢喜样子。
只将皇帝逗的龙颜大悦,哈哈笑道:“还是你最懂朕的心思,还是你最懂朕的心思!”便又再细细逗弄一阵,方将黑猫朝空中一抛,道:“自己玩去吧”黑猫借力一个前扑稳稳落地上,回头“喵呜”对其唤了两声,这才去了。
猫一走,皇帝脸上便变,转身背对姑姑,面朝向我,眼望地下,脸色阴阴沉沉,十分不耐,道:“泥中俗物,你休再提起,朕不愿听,亦不想听!要是你今日专程是为此事而来,现在,你可以走了。”
话语中,满含不容忤逆之意。姑姑一听,面色木然,终不再说话了,可是她却不曾知道,在说完此话以后,皇帝的嘴角,是笑的。
这冷笑,只让我看的心寒。究竟皇帝是发现了我还是没有,是知道了姑姑的意思还是不知道,都只有他自己一人知晓。无言之答,方显可怕,此刻,姑姑虽然皇帝挨了一番训斥,但神色却比刚来时好上许多。
这时,也在不知想到何等高兴之事,笑颜重绽,淡雅若菊,开口答道:“陛下,我此番前来当然不是为了这等小事,而是为了见一个人,一个对我来说很重要的人。”皇帝“咦”了一声,问道:“王文意?”
姑姑嘴角更弯,道:“正是他。”皇帝一听,愁眉深锁,额上皱纹,成一“三”字,道:“你见他干什么?”姑姑指点红唇,贝齿微露,笑而不语。
只是对着他瞧。皇帝像是瞧见一件极稀罕之事,眉宇间好奇之色渐浓,沉吟半晌,幽幽问道:“你当真要见他?”姑姑答道:“当真!果然!非常!”言罢,便捂嘴大笑起来。
其声若风抚银铃,叮叮当当,甚是动听,而那柳柳纤腰,也笑闹的折弯起来,面对如此美人,如此笑靥,如此风情,皇帝神智顿时迷醉七分,色心突增一二,喉间频动,魂色授予,双臂大张,一健步猛窜上去,只想去寻那巫山极乐之地。
姑姑见他急色样子,嘻嘻一笑,学那穿花蝴蝶,侧身偏偏避过。飘然移动之间,依旧是“咯咯”浅笑不止。皇帝一扑不中。也不懊恼,只“哈哈”
笑道:“美人啊美人,你身上那个地方没被朕瞧过摸过,现非要学那初雏面薄干甚,还不快快过来,让朕好好爱你一番。”
便复又扑将出去。姑姑只羞得瑶鼻微皱,面泛红霞,明眸皓齿染雾,春樱小口轻张,由他牢牢抱着,道:“以色媚人,乃是娼妓之流所为!君现用如此言语轻薄于我,是把奴当成何等人了!”说着便自怨自艾,凄凄然啜泣起来。
她这一哭,只犹如梨花带雨,杜鹃啼血,真是个闻着伤心,见者落泪。连我这不相干之人见了,都暗生愧疚,心痛不已,更不要说那常常自许风流的皇帝陛下了,只见他面泛尴尬之色,干咳两声,用做掩饰,急道:“是朕唐突了,是朕唐突了。”姑姑听罢,幽幽“唉”
叹一声,柳腰一扭,莲步轻移,便不着痕迹的从皇帝怀抱中挣脱出来,道:“君那是唐突我了,分明是瞧不起我这苦命女人!”说罢越想越怨,娥眉微蹙,颔首垂泪,忽双掌掩脸痛泣起来,皇帝一见,忙上前哄。
但任凭他道尽蜜语甜言,此时姑姑又怎会轻易饶他。尽使些娇蛮性子,边哭边闹,只愁的他浓眉紧锁,成一苦瓜脸庞,渐渐不耐起来,喊道:“你到底想要怎样!”姑姑登时就止住哭声,软语求道:“你让我见见他就好。”
皇帝听后面色微霁,沉吟半晌,才道:“好,朕准许你见他一面,不过你听好了,这是第一次,同时也是最后一次。”说完便亲自打开了那暗室之门,将病怏怏的王文意推将出来,见此仇人,我眼中几乎喷出火来!
不过此时他也极不好过,周身裹满白布,直挺挺躺于病床之上,浑不能动,犹如僵尸。其面色惨白中隐含一丝黑灰死气,双目紧闭,唇色乌红,皮肤干裂,生死不知。
我瞧他如此惨样,心中那纠结怒气,才得以稍微舒缓一二。心道今日为了大事,暂且强忍一回,来日除去皇帝,必誓将此人千刀万剐泄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