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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主的老师不知名,只知道他姓张,字成宴,是个没有任何功名的酒蒙子,从别处移民来的。
可是,他写得一笔好字,书也看得极多。
屋里摆了十几个书架,上头满满当当的全是书,多的能开书店,十辆车恐怕都拉不完。
没钱用了之后,就卖他的字画为生。
当年,他的第五个老婆跑了,临走时哭着对他破口大骂,说他只知成日醉酒,什么都不管。
钱也不挣,这日子没法过了。
那时候,顾晨在村里学堂,被财主家的儿子欺负,几个胖小子摁着他打,隔几日就鼻青脸肿一次。
顾淮心疼弟弟,就想着,另外给他找个学塾。
可那时候家里没那么多钱,送原主去更好的学塾。
于是就想着带他过来碰碰运气,谁知刚好碰见这一幕。
见他如此不靠谱,还满屋的酒味,顾淮怕他教坏了自家的弟弟,便拉着原主要离开这地,却被叫住了。
“你家的钱,不够交别的学塾束修吧?”
张成宴要得也不多,一日三顿饭,一顿要有肉。
外加每月两大坛子浊酒,再给个五百文钱就行。
而别处,要肉,要笔墨纸砚,要粮食和两贯钱。
他要的,可以说是最少了。
顾淮还有些犹豫,问他没有功名,能教好孩子吗?
而他却咆哮道:“老子只不过,是不愿意考元朝得官,没有功名,并不代表老子没有学问。”
顾淮这才想着试一个月,若是一个月不行的话。
他就是去借,也要把弟弟塞进好学塾里。
让人意外的是,张成宴还挺靠谱,他教原主的时候从来不喝酒,从手把手握笔开始。
到冬日原主起不来,他还会亲自上门把原主捉起来。
别的孩童,从启蒙开始,要换几个阶段的先生。
而原主,自始至终,就只有这么一个老师。
一对一教学,那待遇自然是好的。
你可以想象一下你上课,坐在第一排而且没有其他同学的场面。
原主手上长了冻疮,他也从来都不会不心软。
若不是他的严厉,原主也不可能顺利考到乡试第一,也不可能让自己捡这么大便宜。
这么多年过去,他已经是六十八岁的老人家了。
可他还是抱着酒罐子,醉生梦死,顾晨来的时候,就看到满地的纸张,还有满屋的酒味儿。
“先生,学生来看您来了,怎么又喝成这样了?”
顾晨上前拿过他怀里的酒瓶,发现里头已经空了。
酒瓶离手,老头子睁开眼,看着眼前人愣了好半晌才笑道。
“光曦啊,你回来了?”
“怎么变这么黑了,没有小时候那么白白胖胖的了?”
那时候,要不是穷得不行了,又看这娃娃长得白嫩可爱,他才不想教学生读书来着。
好在,这娃娃考试的时候,当的是汉人的官。
也算是,没有辜负自己,当年对着祖宗起的誓。
顾晨:“……先生,男人家,长那么白胖干什么使?”
这是他在庄浪,锻炼了四年的结果,他很满意。
嗯,看起来很像个猛男,在老朱面前应该气势能好点儿。
“说的好,坐。”让他坐下,张成宴站起来去为他泡茶:“听你大哥说,你不是被贬去庄浪了?”
“这是回乡探亲,还是高升了?”
他人不在官场里头待着,可因为唯一的学生在。
所以,也会时不时关心一下,知道学生安好就行。
“陛下让学生先回家祭祖,然后再回京任职,具体是什么职位,学生还不知道呢。”
知道又有什么用?
能拒绝,敢拒绝吗?
“好,好啊。”张成宴笑得开心:“当时我看你第一眼,就知道你会有出息的,要好好报效朝廷。”
他也是老了,如果还年轻,倒也想去混个官当当。
可惜咯,生不逢时,只得潦草一生咯。
张成宴无儿无女,年纪也大了,顾晨想起他对原主的那些好来,便花钱买了两个人照顾他,陪他说话。
谁知人家老了,却也爱风流,问能不能在给他找个媳妇。
最好是那种,三四十左右死了男人的寡妇最好。
只见男人笑得一脸娇羞:“我还没有试过呢。”
他倒是不坏,从不去青楼,只想着正正经经地娶媳妇,合法合规,当然,也可能是没钱去。
顾晨额前划过三条黑线,无奈道:“先生年纪大了,也该克制一下,注意下自个儿的身子。”
真不怕死人肚皮上?
谁知,老头子却哈哈一笑:“这美人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人生短短几十年,什么都尝过才不叫遗憾呢。”
顾晨笑道:“先生都跑了五个师娘,还对情之一字抱有希望不成?”
按照正常逻辑的话,那不是早就应该封心锁爱了吗?
“凡事,要往好处想。”张成宴摆摆手,笑道:“我那五个老婆,各有各的不同,各有各的脾气。”
“你说她们要是不跑,我能有机会和不同的女子结为夫妻,感受这人世间的爱恨情仇吗?”
“这福祸相依,不到最后,谁又知道是福是祸呢。”
“光曦啊,笑着面对人生,等老了你会发现一切都是经历罢了。”
“到最后啊,不过一捧黄土而已,来,笑一笑。”
张成宴说着便伸手,把顾晨两边的嘴脸往上提,强迫他露出一个笑容,整的人哭笑不得。
这小子这次回来,不爱笑了,没有从前那般乖巧阳光。
直觉告诉他,这官,小子当得不是很高兴。
从张成宴家里出来,顾晨无奈了摇了摇头。
这个酒鬼先生,其实,是个很睿智的老头子呢。
他,一点也不糊涂。
顾晨直到祭祖那天,才彻底明白为什么古代人将当官,视为最大的荣誉,因为实在是太有荣誉感了。
首先,不说十里爆竹,五里爆竹还是有的。
其次,从马车停的村口,顾家族长就吩咐人铺了红罗,一直铺到顾氏宗祠,这里的红罗可以理解为红地毯。
由村子里有名望的人站在中间,等着顾晨回村。
而红罗的两边,站着普通村民,学子们也分别站在两旁,翘首以盼,对下车的顾晨投来敬佩的目光。
从前看不上他家的,欺负过原主的那些混蛋孩子们,这会儿全都恭恭敬敬,满脸讨好。
顾晨理好衣裳,保证无褶皱,不失礼才拱手道。
“族长、各位叔伯好,晚辈,多年未归乡祭祖,实在是不孝,全仰仗族长和各位叔伯了。”
其实,原主考学,族中也有接济,只不过没有多少。
毕竟,需要族中接济的,也不止只有顾晨一个人。
可古人讲的是家族,自然不能以现代那种小家庭眼光看待。
就像刺杀永乐皇帝的景清,不但自己的九族没了。
整个村子也被屠了个干干净净,鸡犬也不留一只。
换言之。
顾晨如果犯错,这些人很有可能会陪他一起去死。
或许,顾家将来再出个官,很有可能再拖累自己一家去死,这也是大家觉得朱标仁慈的原因。
不用一人犯错,满族遭殃啊。
而顾晨想要独善其身,好好活着,不但要保证自己不犯错,还需要要保证家族里的人不犯错。
“应该的,二郎为官为民,没空归乡祖宗也自然也是理解的,孝心自在心中,不在香火之上。”
“是啊,是啊,二郎从小读书就好,是咱们族里近五十年来,第一位进士,二郎是咱们家的骄傲。”
“是啊,是啊。”
“祖宗在天有灵,只怕是高兴都还来不及呢。”
“……”
顾晨被男人们簇拥着,争先恐后地同他说话。
再看嫂子和苏婉盈那边,也是这般被村里的女眷围着,你一句、我一句地被大家捧着奉承着。
他尽力笑着回复,做到有礼貌、有分寸。
好不容易熬到祭祖的时间,顾晨这才觉得耳根子清静了一些,这时族长递来表文让他念。
“惟洪武十四年,岁在辛酉,不肖子孙来拜。
时惟辛酉、节序清明、长空澄澈、毓秀钟灵、惠风和畅、水绿山青、岁岁惶惶、曜日吉星。
……
诚惶诚恐,谨呈祭章,报恩孝亲,伏惟尚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