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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甄甄!”
老远地,林清的声音传来。
甄明珠一扭头发现她们排到窗口打了饭,连忙走了过去。
几个人将餐盘往桌子跟前端,林清便一脸好奇地问:“你刚才和程砚宁说什么了啊?”
甄明珠看她一眼,“昨天我喝醉的时候吐脏了他的衣服,他让我赔。”
“……”
许久,林清都没说话。
董西琴将餐盘放在了桌上,淡笑着打趣,“程学长应该不是那么小气的人,不会是想用这个借口追你吧?”
“噗——”
林清直接喷笑了,“谁会用这么烂的借口追人啊……”
她话说到这突然顿住,隔了能有好几秒,突然改了意见,“诶,说不定还真的有这种可能呢。先前沈芊芊在论坛上抹黑你,还没得意多久呢程学长就二话不说地收拾了她,这未免也太巧了一点吧?”
甄明珠:“……”
她没说话,林清又继续,“啧,要不然怎么大家都说,老天爷是特别公平的。你看咱们校草啊,老天给了他那么高的智商,情商这方面就相对堪忧了。”
闻言,董西琴无语地看了她一眼。
林清敏锐地接收到她的目光,突然意识到,自己先前一直打趣人家呢。
眼下这打趣的对象突然变成了甄明珠,好像有点尴尬。
不过,董西琴好像压根没有受到什么影响,还没好气地怼了她一句,“吃你的饭吧。人家情商堪忧,我觉得你这情商才感人呢,也就能八卦两句。”
林清别扭的心情,顿时又轻松了,哈哈笑着说:“那我这也不是信口胡说啊,有这个苗头才说的。”
“好了,吃饭。”
甄明珠叹口气,抬眸催她。
程砚宁追她?
怎么可能?
他们能从僵化的局面走到这一步,她已经不做多想了。
*
转眼,到了周六。
甄明珠在夜幕降临的时候离开了韩霜的工作室,坐地铁回韩家。
回到家的时候,夜色分外浓重了。
十月下旬的云京,夜里渐渐地有了明显的冷意,甄明珠吸了一口冷冽而清新的空气,下意识地,拢了拢身上的米色风衣,抬步上了台阶。
“小姐回来了。”
韩家的一个佣人给她开了门,笑着问候。
甄明珠轻轻地嗯了一声。
玄关处弯腰换了鞋,她走进去的时候,李娇正坐在沙发上看晚间娱乐八卦,瞅见她就特别激动地问:“喂喂喂,那个唱歌的宋湘湘,是你朋友吧?”
甄明珠嗯了一声,问她,“怎么了?”
“亲吻照被偷拍了……”
李娇话未说完,甄明珠背包里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她一边侧身坐在沙发上,一边拿出手机,发现是进来了一条短信。
程砚宁发的,“明天陪我去选衣服。”
蓦地,甄明珠想起了自己吐了他一身的事。
先前在饭堂的时候,程砚宁说了要她赔的意思,可这一连好几天过去他都再没什么动静,她还以为他只是那么说说,或者学习忙又给忘了。
哪能想,人家记得清清楚楚的。
甄明珠看着短信纠结了两秒,回复:“我要和你一起去?”
她这句话等于明知故问了。
可偏偏,程砚宁的心思她根本猜不透。先前在安城的时候,两个人之间好像没有这些问题。可不晓得为什么,来了云京之后,两个人之间一堆问题。
甄明珠已经不想猜了,因而又求证了一遍。
“没时间?”
很快,又过来一条短信。
甄明珠回复他:“那倒不是。”
“明天上午十点,市中心,中元国际。”
程砚宁直接将时间地点发了过来,干巴巴地,再没有什么话。
甄明珠的目光在中元国际四个字上停顿了好几秒,回复了他一个字,“嗯。”
程砚宁那边,再没有任何动静了。
他没有再回复,甄明珠稳稳心神,扭头笑着问边上的李娇,“你刚说宋湘湘怎么了?”
“亲吻照被偷拍了。”李娇小巧的脸蛋微微抬起,水润的眸子好奇地打量完她的神情,话锋一转问,“你这没什么事吧?脸色这么差?”
“没事。”
甄明珠笑着说。
她只是在想,难怪程砚宁说那套西装很贵。
中元国际是云京首屈一指的奢侈品商场,里面随便一件小东西都得上千,衣服箱包这种几乎都过万,几十万的晚礼服也随处可见,她陪李娇去过几次,李娇在那里面买衣服都非常慎重,手紧了不少。
程砚宁的西装,竟然是在那买的?
甄明珠默默地想着,脸上那一丝笑容渐渐地又隐了去。
李娇原本就在打量她,此刻目睹了她的表情变化,整个身子便往她跟前凑了凑,撒娇般笑着问:“真没事儿?我看你指定有事,说说呗。”
“能借我点钱吗?”
甄明珠沉默了片刻,问她。
李娇啊了一声,迟疑着说:“老韩说给你的卡你都没怎么用。”
甄明珠住到韩家以后,韩志新便给了她一张自己的副卡,也说过好多次,买东西要注重质量,吃饭要注重营养,该花就花,千万不用客气拘束。
可,甄明珠怎么能真的不客气呢?
除了吃饭必须的花销外,她基本上很少花费。也就因为这样,李娇才每次拉着她买衣服买护肤品做头发,将那些可能产生的尴尬和隔阂都消弭于无形。
一句话出口,李娇暗暗地在心里骂了自己一声,道:“想要多少啊?”
甄明珠想了想,“两万吧。”
她身上能动用的钱将近一万,李娇再能给她两万,统共三万,是她目前能花费的极限了。
这也是她借住韩家以来第一次朝李娇借钱,而且对一个在校大学生来说,这些钱并不算少。李娇下意识就有点担心她在外面受骗,忍了半晌还是迟疑着问了一句,“要钱干嘛呀?”
甄明珠抬手在额头上揉了揉,说:“前几天和同学出去聚餐,我喝了一点酒,不小心吐别人身上了。那人一身西装挺值钱的,开口让我赔。”
李娇默了一下,“你不会被讹了吧?”
“没有,对方也是我们学校的,家里很有钱的那一种。”
“难不成他想泡你?”
甄明珠:“……”
“被我说中了?你不想跟他好?”
李娇的思维一向非常偶像剧,脑子里过一圈,觉得这剧情完全就是霸道总裁套路小白兔,他们家明珠就是那一只倒霉悲催的兔子,说不定被吐就是那男生自找的!
“没有。”
甄明珠有点郁闷地答。
她的神情就是一副不想多说的样子,李娇便也不继续往下问了,爽快地答应了下来。
她不追问,甄明珠便松了一口气。
客厅里又陪着李娇聊了一会儿,她先上楼去休息。
浴室里洗完澡出来临近十一点,她回想起先前李娇说的一些话,琢磨着自己应该给宋湘湘打个电话关心一下。
很快,甄明珠将电话拨了过去。
“甄甄呀。”
电话刚一接通,那边便传来宋湘湘带着笑意的声音。
甄明珠的心情在听见她声音的瞬间放松了,淡笑着说:“我没什么事儿,就刚才看见娱乐新闻了,想打个电话看看你怎么样了。”
娱乐新闻里宋湘湘和男人亲吻的照片被曝光了,可因为距离和角度问题,偷拍的照片里男人只有一个挺模糊的侧脸。照片一出来就在娱乐圈引发热议,和宋湘湘有过接触的好几个男明星都躺枪,成为了她的疑似男朋友。按理说,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原本也没什么,顶多又一个流量明星面临公布恋情而已。
可因为这人是宋湘湘,事情发展得便让人有点目瞪口呆了。
起因有两个。
其一:宋湘湘出道以后绯闻很多,其中大部分还是黑料,照片出来以后,她这边没有第一时间采取措施澄清,态度十分奇怪;其二,某网友在分析了照片的背景坐标之后,猜测说亲吻照男主角是新婚不久的某个流量明星。
不到一天时间,娱乐圈因此热闹了许多。
甄明珠那会进家门的时候,李娇告诉她的就是这个事,还八卦地打听宋湘湘以前的事情,就想确认一下她的人品到底怎么样。甄明珠意外之余自然看了那张照片,虽然模糊,却能认出来,照片里的人是潘奕。
至于宋湘湘为什么不发声,她便不得而知了。
也正因为如此,她打电话的时候并不提及潘奕,担心宋湘湘状态不好。
哪曾想,宋湘湘却似乎并不放在心上,满不在乎地说:“没什么,这种事我又不是第一次经历。”
甄明珠嗯了一声,试探地问:“徐佳年那个,不用澄清?”
徐佳年便是那个已婚的偶像小生。
宋湘湘默了一下,笑道:“网友的猜测而已,我要是一个一个去回复,岂不是显得很跌份?指不定他们还说我做贼心虚,越描越黑呢。我经纪人这边的意思也是觉得先不用管,让他们议论去。”
议论一升级,热度就来了。
关注度一高,有些机会就会找上门。
最近这段时间她本来也没什么曝光度,炒一炒指不定还涨涨身价。
宋湘湘的言外之意,甄明珠大抵也听懂了,因而她便没再多言,寒暄完挂了电话。
耳边传来嘟嘟嘟的忙音。
宋湘湘将手机搁在脚边,抬眸看向窗外万家灯火。
看着看着,忍不住抱着膝盖笑了。
她当初买这套房子的时候,便十分喜欢主卧这一面落地窗,装修好之后迫不及待地搬了进来,这里成为她经常呆坐发愣的地方,时间最久的一次,她抱着膝盖靠墙坐了整整一天一夜。
那是她最红的时候,第一支单曲刚刚发售。
马不停蹄地赶通告,参加活动。
她觉得自己总算称得上一个歌手了,时时刻刻都有无穷的劲,未来的每一天都会比昨天更好。可她没想到,在她参加活动的时候,会有男人突然跑过来泼硫酸。
幸运的是:硫酸并没有泼在她身上,那男人还被保镖一脚踹飞了。
可她到底受了惊吓,经纪人许梦也跟着吓得不轻,便暂时停了她那一星期的所有活动,破例准许她在家里休息几天时间,调整一下心情和状态。
当时的心情,是怎么样的呢?
很委屈很迷茫……
她参加节目,一路走到决赛,虽然有运气好的原因在里面,也有她自己不断的努力呀。
就因为她胸大身材好,看上去就不像个好女生?
她从小因为这一点受尽困扰,长大了仍然无法摆脱这种如影随形的苦闷,可即便这样,她还不得不依靠自己身材的优势,听从公司的安排,走炒作这么一条路线。
大家都是人,她就不晓得痛,不觉得累吗?
她就是爱慕虚荣,想要过好一点的生活,想要光鲜亮丽的人生,那又怎么样?
她不偷不抢不犯法,也不曾丧失良知和底线,为了避开这个圈子里无处不在的陷阱和诱惑,她锻炼出那么好的酒量,甚至喝到胃出血住院,拿命在拼,还不够吗?
胡思乱想着,宋湘湘唇角的笑意也越勾越深,可滚烫的眼泪,一颗颗从脸颊上滑了下来。
孤身在外,无人可依,说的便是她眼下的处境吧?
偷偷流再多泪,人前还是得开心地笑着,骄傲而成功地活着。
“嗡嗡嗡——”
手机震动的声音,突然打断了她的思绪。
宋湘湘捡起手机看了一眼,屏幕上闪烁着“潘奕”两个字。
她不想接。
电话响了一声又一声,三遍之后,她抬手粗鲁地抹掉了自己的眼泪,接电话道:“喂。”
“你在哪?”
潘奕的声音,少见的正经。
“关你什么事!”
宋湘湘没好气地吼。
两个人会在那个地方亲上,说来就得怪他。这辈子她是倒了什么霉?念书的时候被他骗,走到这一步还得被他连累,偏偏每次还得受制于他。
她声音很大,潘奕被吼得沉默了一下,问她,“不能公开?”
“公开屁!”
宋湘湘满腔怒火都被他给惹了出来,口不择言地骂:“你以为你谁啊?你和我什么关系啊就公开?潘奕我告诉你,我这辈子跟谁都不会跟你,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上个床接个吻又怎么了?哦,你以为我跟你上床就是跟你复合了,你就是我男朋友了?按你这样想,我男朋友得用火车皮拉!傻逼!”
“……”
沉默,听筒里一通可怕的沉默。
宋湘湘深吸了一口气,凶他,“有事没事?没事我挂了!”
“呵呵~”
独属于他的哂笑声传来。
宋湘湘紧咬了一下唇,直接挂了电话。
*
潘奕没有再打过去。
站在走廊里抽完一根烟,他叹口气,转身推开了边上的包厢门。
包厢里安安静静的,灯光很亮。
三十多岁的女人裹着一件米色长风衣,双腿交叠着靠坐在沙发上,一沓报表文件就那么随意地搁在腿面上,她一手捏着文件夹底端,另外一只手慢慢翻阅,眼眸微垂,神情专注,看上去有一种认真的魅力。
她边上站着会所财务处两个经理,皆是凝神屏息的神态。
潘奕没打扰,站在边上等着。
女人翻阅的动作却很快停了下来,抬眸看了他一眼,“有事?”
潘奕一笑,“等你忙完吧。”
“先说你的。”
认识好几年,宋襄也基本上了解他的为人,若不是因为着急,不会在她办公的时候突兀进来。
她放下了手里一沓东西,摆出了洗耳恭听的态度。
潘奕又笑了一下,看向房间里另外两个人。
宋襄意会,抬眸淡声吩咐:“你们先下去,等会再说。”
“好的,宋总。”
两个经理点点头,先后出去。
耳听着包厢门传来闷闷的闭合声,潘奕便顺势坐在了手边的单人沙发上,长腿岔开,他两只手稳稳地按在腿面上,身子前倾,有些讨好无赖地说:“姐,你千万得帮我这个忙。”
“噗——”
宋襄被他如此一副架势给逗笑了,“说说看。”
“你帮我签一个人,签到华娱,行吗?”
宋襄迟疑了一瞬,尔后,有些无奈又纵容地说:“你还真会给我出难题。”
顾振华于她有愧,大方地将云景会所落在了她的名下,可这华娱传媒又不是她在当家做主,签约艺人这种事,那压根也不在她能够得着的范围内。
“我知道这个有难度,可你肯定有法子弄成的。”潘奕闻言并未收掉心思,而是用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继续说,“你说我这几年也没求过你什么事,这次就当我求你了成不?这件事真的对我特别重要,无论如何你得帮我。”
“……你当真的?”
宋襄盯着他的表情看了好几秒,一本正经地问。
“真的不能再真了!”
潘奕掷地有声地说了一句,又道:“我当初之所以救你,就是因为她。”
“……”
宋襄一时间有些错愕了。
她认识潘奕纯属偶然,潘奕却对她有救命之恩。
那是07年夏天的一个夜晚,她和一个朋友在市中心购物做美容,一起吃了晚饭从商场出来的时候,路边的商务车里突然冲出来四个人,扛了她就走。
她朋友吓得花容失色,尖叫,“襄襄!”
可一个弱女子,能怎么办?
而她也吓得半死,以为自己得就此送命了。
潘奕就是在这个时候冲过来救她的。
她从来没见过人那么能打架的,完全是不要命式的打法。他冲过来的时候还带着一股子酒气,可愣是凭着一人之力拦在商务车外,和那四个人缠打在一起。
四个训练有素的保镖,因为他的阻拦,没能将她塞进车里。
而潘奕呢,看上去也就二十岁,在那短短的几分钟里被人打得鼻青脸肿骨折多处。商场里保安冲出来的时候,四个男人试图扛了她上车,可他倒好,死死地扑在她身上抱着她的小腿,以至于那几个人没办法,最后关头将他们两个人给踹开跑了。
她朋友扑过来,嚎啕大哭。
潘奕脸肿的跟猪头似的,扭头喷出一口血就晕了过去。
就他晕过去的时候,两只手还没松开她。
救护车将两人拉到医院,她没什么问题,在急诊处理了一下伤口,潘奕却直接进了抢救室,断了两根肋骨造成肺部大出血,一条腿差点废掉,脑部还受到不小的撞击,浑身上下都没几处完好的了。
她是孤儿,从小到大没有过被人这么保护的时候,在手术室外哭得稀里哗啦。
潘奕的手术很成功,可受伤太重,ICU里住了三天,出来后又转普通病房里住了几十天,那几十天里她一直待在医院里照顾他,哪怕他清醒后很不耐烦地说自己认错了人。
就算他认错了人,那他奋不顾身地救了自己是事实。
她心里对他的感激并没有因此而减少,反而在发现他也压根没人管的时候,越发心疼他。
一晃三年过去,她早已将潘奕当成了自己的弟弟,而潘奕也在经历了最初的抗拒、别扭、疏远之后,无奈地认下了她这个阴魂不散的便宜姐姐。
平生第一次,她心里感谢顾振华。
哪怕他毁了她的人生,哪怕她因为他无意中犯的错留下了心理阴影无法成婚,哪怕他的老婆一直将她当成眼中钉,她却可以凭借他的人脉,在潘奕私自出院后,轻而易举地又找到了他。
许是因为他比自己小了十几岁,许是因为他的舍身相救,总归,因为他的出现和存在,她对男人的恐惧慢慢地就那么消失了,而顾振华也在这件事后动了大怒,和他老婆达成了某种共识,解除了她的危险。
她和潘奕,就这么成了姐弟俩,在偌大的云京,彼此帮扶。
至于他说的认错了人,她曾经旁敲侧击地问过,可潘奕不乐意说,她也不强求。
哪曾想,他今天主动地开口了……
他话都说到这种份上了,宋襄自然没有不答应的道理,点点头笑说:“那行吧,回头我找人和她谈。”
“你真是我亲姐。”
潘奕扯扯唇,语调颇有些如释重负。
宋襄剜了他一眼,随口道:“具体什么个情况,你先说说看。”
“宋湘湘,跟你同名。”
“……”
包厢里足足安静了好几秒,宋襄看着他,“你说谁?”
“宋湘湘,襄襄。”
“你这人——”
看着他唇角玩世不恭的笑,宋襄顿时觉得自己被人坑了,她甚至因为激动放下了交叠在一起的双腿,不可思议地道:“你不要告诉我就是盛世那个宋湘湘!她才签约一年多,你让我找人挖她,违约金算谁的!”
“姐——”
潘奕拖长了调子唤她。
“离我远点!我不是你姐!”
宋襄的脸色在一瞬间变得精彩极了,“这事儿我得想想。”
“想什么啊想!”潘奕起身砰一声坐进了她所在的那个沙发里,动作之大将她差点弹起来。宋襄一手按着身侧沙发刚坐稳,就瞧见他俊脸凑得老近,一脸不满地说,“你看看她现在那个经纪人,整天就晓得靠炒作饭局博关注拉关系,能力就那么屁大一点儿。再这样下去,她那名声还要不要了?我可告诉你,这辈子我就认准她了,那她就是我老婆你弟妹,你忍心看你弟妹在那么一个傻逼经纪人手下走到死路上去?”
宋襄:“……”
“姐——”
“好了好了。”
宋襄简直拿这人没办法。
混起来混不正经那就跟个地痞没什么两样,偶尔卖起乖来也是让人全无招架之力。
她先前怎么就想不通,动用顾振华的人脉将他给挖地三尺找了回来?
简直找回来个祖宗,眼下还买一送一的!
*
翌日,清晨。
甄明珠跑完步回家吃了个早餐,上楼洗澡。
洗澡时,一直惦记着时间。
程砚宁约的上午十点在市中心,她得从香林公馆打车去地铁口,再坐地铁过去,满打满算的话,时间也不会超过一小时。
可他一套西装,得用光自己身上所有钱了,哎……
浴室里水声戛然而止。
甄明珠怀着一股子无法形容的心情裹了浴袍,拿过吹风开始吹头发。
两个月时间,她的头发比刚剪完那会长了些许,发梢扫在脖颈处,痒痒的,却有一股子温软的味道。吹完头发的时候,甄明珠看着镜子里女孩吹弹可破的那张脸怔了几秒,突然拿了个发圈,随意地将头发绑了起来,开门出去找衣服。
云京这一年雨水比较多,九月底的时候,秋意便很浓重了。
也因此,李娇带着她早早地采购了换季后的衣服。
甄明珠在一柜子衣服里翻看了半天,选了烟灰色的外穿毛衣,小皮裙和黑色打底裤换上了。全身镜里的女孩,高挑纤瘦,配上她随意扎起的头发,显露出一种慵懒的时尚感。
她歪歪脑袋,左看右看低头看,半晌,抿着唇又重新找。
长风衣+小脚裤,夹克+紧腿裤,抓绒卫衣+铅笔裤……
总归,等她一套又一套换过去的时候,时间也不知不觉地,无情地流逝而过。
九点十分了?
拿手机看时间的时候,甄明珠狠狠地愣了一下。
她竟然花了四十多分钟换衣服?
就为了去见程砚宁?
意识到这一点,甄明珠整个人都不好了,下意识又抬眸,看向了镜子里。
镜子里的女孩身上穿了一件大翻领的秋款长裙,长裙腰线收得很紧,褶皱式样的裙摆却很大,走动间袅娜多姿,显露出一种典雅高贵的名媛气质。
用李娇的话说,像欧洲皇室里的小公主。
这裙子一般人很难驾驭。
要想穿出味道,身高、气质、身材、脸蛋缺一不可。李娇看见的时候爱不释手,说什么都要让她试试,等她试过之后二话不说便付了款,带回来到现在,她都根本没穿过。
胡思乱想着,甄明珠只觉得心头横亘着一团乱麻。
人常说女大十八变,她一日一日地从镜子里看见自己的脸,当然晓得她是漂亮的。可即便这样,每次想到程砚宁还是下意识地去仰望他,想要在他跟前,不动声色地展现出自己最好最漂亮的那一面。
事实上,哪有不动声色的漂亮呢?
所有的精心装扮,总会在聪明人的眼底泄露出痕迹。
蓦地,甄明珠抬手按上了长裙的拉链,很快将它换下来,卷成一团塞进了衣柜里,紧接着又随手从柜子里扯了件白色卫衣出来,一手捞起散落在柜边的一个牛仔背带裤,低头换上。
这一套衣服换完,九点二十了。
她深吸一口气,随手关了衣柜推拉门,拿了包就赶紧下楼。
楼梯拐角,差点撞上了要上楼收拾房间的阿姨。
“小姐要出去?”
保洁阿姨被她急匆匆的样子吓了一跳,站稳了出声问。
“嗯。”
甄明珠只应了一个字,蹬蹬蹬跑了。
保洁阿姨难得看见她这副样子,忍不住笑笑,抬步上楼去收拾房间。
“哎呦——”
走进卧室衣帽间的时候,她被横七竖八几双鞋子吓了一跳。
也不是她大惊小怪,明珠小姐一贯非常爱干净,她每天进来打扫卫生的时候也就擦桌子拖地收拾一下垃圾筒,还实在没见过她将衣帽间弄成这副样子呢。
阿姨一边叹着气一边将几双鞋子归位,直起身的时候,又发现衣柜门没有关严实。
她走过去,想要将夹在柜门开合处的那件衣服给挂好了。
哪曾想,门一开,一堆衣服滚了出来。
她顿时:“……”
*
十点二十。
甄明珠急匆匆地出了地铁站。
站在扶梯上的时候,她松口气拿出手机看了一眼。
迟到了。
程砚宁没给她打电话。
纠结了两秒钟,她主动给他拨过去,刚一接通便道:“我马上出地铁站,你在哪呢?”
“中元国际,一号门入口处。”
程砚宁的声音四平八稳,淡淡地说。
甄明珠哦了一声,“那你再等几分钟,我很快就到。”
“嗯。”
电话里传来嗡嗡的忙音。
甄明珠回想着他刚才的语气,只觉得牙疼。不过本来就是她迟到了,人家有点不高兴也挺正常的,虽然他这不高兴没有怎么表现出来,她还是能感觉到。
一路走,一路胡思乱想着,很快,甄明珠到了地方。
周末这种时间,市中心各大商场一般都人满为患,中元国际算是个例外。
也许还有刚上班的原因,反正一眼看去可以用门可罗雀四个字来形容,偶尔过去几个人,也是目不斜视行色匆匆的,因而甄明珠一眼就看见了站在落地玻璃门外,颀长挺拔的男生。
她抬步往过走,还没走到他跟前,程砚宁便转过身来。
四目相对,甄明珠扯出一个笑,走上前去道:“不好意思路上有点堵。”
程砚宁挑眉,“你不是坐地铁来的吗?”
甄明珠:“……”
愣了一秒之后,她语调平常地说:“地铁是不堵,可今天地铁不好坐,排队得一会呢,而且我也不是直达的。出门之后先坐了一会儿出租车。”
这人还和以往一样,找借口的时候一套一套的。
程砚宁牵起的唇角泄出一丝若有似无的笑,微微点头,“行了,进吧。”
闻言,甄明珠莫名地松了一口气。
两个人进了门,站在扶梯上的时候,程砚宁的目光落在前方,突然问她:“带了多少钱?”
三万……
甄明珠想要脱口而出的时候突然犹豫了一下。她比程砚宁低了一个台阶,因而仰头看去的时候,视线正好扫在他线条利落的下颌上,那冰冷白皙的弧度,透露出一股子高高在上的矜持意味。
“一万。”
她思绪一转,脸色平平地说。
程砚宁哦了一声。
甄明珠:“……”
她懒得去猜测他的心思了,心情却因为省出了那两万块,莫名地好了一些。
两个人就这样一前一后地转了好几个扶梯,到了四楼男装区。
程砚宁站在宽阔的走道上,左右顾盼。
甄明珠说出了一万这个数额,也就懒得再去考虑面子不面子的问题,走到他边上提醒说:“我身上统共就一万块零花钱,多了没有。”
程砚宁垂眸,“好。”
好?
这意思反正要花光她的钱?
甄明珠觉得自己是不是太好说话了?
可转念一想又觉得,先前自己花费他的那些都数不清有多少呢,哪怕他富,那钱也不是自己的。眼下他就让自己买一套衣服而已,和以往那些比起来,九牛一毛都算不上,罢了罢了。
再一想,两个人眼下都不是男女朋友了,她先前欠他的那么多,是不是应该还上?
她就再多做一个兼职,那也遥遥无期啊……
烦……
她胡思乱想着,鼻子嘴巴都皱成了一团,不自觉地,就流露出几分少女期的娇憨。
程砚宁一回头就看见她这副样子。
甄明珠穿着白色圆领套头卫衣+牛仔背带裤,这一身虽然随意却非常减龄,衬着她细胳膊细腿,雪白脸蛋儿,看上去有几分现在难得一见的俏皮灵动。
“咳。”
他轻咳了一嗓子,状若随意地问:“想什么呢?”
“四中外面那个房子,怎么样了?”
甄明珠突然问。
云京四中那个房子是程砚宁大费周折买的,相当贵,眼下她都不在四中念书了,他肯定也不可能过去住,那房子岂不是就那么闲置出来了?
甄明珠是在想着还他钱的时候突然想到了这个问题,下意识地问出口了。可也就问出口这工夫,她对上了程砚宁的视线,倏地又抿紧了唇,低头去看自己鞋尖。
那个房子里,有许多两个人不愿意去触碰的回忆。
她不由自主地开始胡思乱想,许久才听到程砚宁回答说:“租出去了。”
甄明珠哦了一声。
租出去是个不错的选择。
云京四中教学质量好,多少家长砸锅卖铁也愿意送孩子进去读书。她念书的时候就听说了,好些人放着自己家不住,而是租住在学校外面给孩子做饭陪读,望子成龙。
那一片的房价,贵的离谱。
甄明珠低着头胡思乱想,都没发现,他们两个人在店铺外面转了一圈又一圈。
程砚宁走在她里侧,觉得不说话的她简直就跟个蘑菇似的。
他本来就是话少的人,两个人先前在一起,永远都是甄明珠叽叽喳喳没完没了,跟个麻雀似的在他身边扑腾,眼下这小麻雀转了性,两个人走路的时候交流简直少得可怜。默默地走了一会儿,他先有点受不住了,扭头朝甄明珠说:“进了。”
甄明珠一抬头,程砚宁已经迈开大长腿进了店。
Armani……
上万块跑不了了。
叹口气,甄明珠认命地跟了进去。
“欢迎光临,要看西装吗?”
店面的导购员第一秒便瞧见了程砚宁的目光所向,快步迎上前笑着问。
程砚宁嗯了一声,侧眸用余光瞥了眼甄明珠。
得,这下像个晒干的蘑菇了。
他在心里默默地叹了一口气,先没叫她,自己跟着导购看衣服。
两个女导购都挺年轻,看上去也就不到三十的样子,给他介绍衣服的时候,显露出一种超乎寻常的热情。
甄明珠眼看着他被两个热情洋溢的女人一左一右围着,也没上前,心情复杂地坐在了店内的沙发上,目光扫过衣橱里的衣服配饰,默不作声地打量着四下的一切。
钱,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呢?
她真的很少想这个问题,最近却越来越多地去想这个问题。
很多人说,钱不是万能的,没钱却是万万不能的。
这世上吃穿住行所有的一切,几乎都要靠它来支撑。从小,她在很长一段时间对钱都没什么概念,没因为钱发过愁,没尝过没钱的苦。因为父母的缘故,她甚至在家逢巨变又一无所有之后,还能遇到韩志新这样的伯伯,还能继续过着看似富裕丰足的生活。
可事实上呢。
偶尔半夜醒来的时候,总会忘了身处何地。
别人家再好,不是自己的那个港湾。
别人家的床再柔软,她也不可能永远赖在上面不起来。
她已经开始挣钱了,可她做一个月兼职,收入也不够买这里一件衬衫的。
程砚宁却可以,轻而易举。
他在还没有步入社会的时候,都俨然成了成功人士,站在了一般学生难以企及的高度上。他有自己的房产商铺轿车,还有那样一个位居国内富豪榜前列,目前都还没有继承人的舅舅。
他那个舅舅,应该都年过半百了。
她闭着眼,都能想到程砚宁以后的生命轨迹。一出校门便是行业新秀,他那样漂亮的履历,走到哪都将受到重用和追捧,不出几年,他可能成为业界翘楚,若是有幸能继承舅舅的公司,便会直接走上人生巅峰。
那是一般人想都不敢想、无论如何都追赶不上的人生……
再看自己呢?
毕业的那一天,便是应该搬出韩家的那一天。
甄文那个时候应该已经出狱了,他有前科,她便有一个有前科的父亲。
她可能会找一份在别人看上去还不错的工作,挣着每个月大几千的工资,就像这个城市所有的职场女性一样,穿着笔挺的职业装,踩着显高显漂亮的高跟鞋,白天出入写字楼,晚上挤地铁回租住的小区卸下一天疲惫,每天就那么忙忙碌碌的,攒钱,生活,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看不见尽头,也不晓得什么时候能在这城市站稳脚跟。
其他的,都好像成了奢望了。
或许她也可以回安城,那里节奏没有这么快,她可以稍微轻松一些,却仍旧避免不了平凡和奔忙。
这些先前一直觉得遥远的事,突然就好像近在眼前了。
时间走的太快,让她惶恐又害怕。
程砚宁走的也很快,无论如何她都追不上。
冥冥之中好像自有定数,他们已经分手了,她不用再去追逐他的脚步,也避免了让他目睹以后她所有的狼狈和不堪,只要四年后她回安城,终其一生,他们也许都不会再见了。
猛地想到这里,心口突然传来一阵撕扯般的疼,让她如梦初醒。
“明珠。”
这时,她听见了程砚宁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