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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一点。
市区内,某高档小区。
兰盼手里拎着自己一堆东西,失魂落魄地走进楼道门,上了电梯。电梯“叮”一声响停在二十一楼,她怔忪好久,按键出去,往家门口走。
都没注意到,楼梯安全出口,蹲着三个男人。
“吧嗒——”
防盗门打开的声响,让她松了一口气。
除了这间房子,她什么都没有了。手里的东西随意地扔在了门口的嵌入式鞋柜上,她抬眸往房里看,却被眼前的一幕狠狠惊到,眼珠子都差点瞪了出来。
……怎么回事?!
忘了关门,她快走两步站到了客厅里,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的景象。沙发、茶几、电视柜、餐桌椅、彩电、冰箱,所有所有,她和顾振南看过后购置的高档家具家电全都不见了!整个客厅,就剩下她自己买的抱枕、花瓶、水杯等等一堆零七八碎的东西,偏偏,这些东西还被整齐地摆放在干净的瓷砖上。
胸口剧烈起伏,顾兰盼二话没说,又冲去卧室。
主卧里床和衣柜还在……
可——
她在家里转了一圈,发现次卧被搬空了,书房的一整套高档实木的书架书柜书桌也被人搬走,只剩下一大堆书籍和她的电脑,整整齐齐地靠墙摆放着。等于说,除了她的卧室没动,整个家里,大件家具家电被搬了一个空,能带走的,全都带走了。什么都没有给她留下。
“房子是你的名字,我不会收回。”
蓦地,顾振南冰冷且毫无感情的一句话,出现在耳边。
他履行了他的承诺,给她留了一套房。
“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哈。”
一阵又一阵笑声,开始回荡在空空如也的房间里。兰盼只笑了两声,眼泪便跟断了线的珠子似的往下落,一串一串,划过脸颊,滚烫而腥咸。
顾振南竟然这么狠,狠到让她无可奈何,让她害怕。
他想干什么?
难不成想告诉自己,除了这套房子,所有的一切,都靠她自己奋斗了?可事实上,她那一套沙发组合就要近五万,茶几、电视柜、大彩电统统不便宜。他让人搬走的那些东西,价值好几十万!整个家里就一张床一个衣柜,这是要逼疯她吗?她是不是还应该感谢他,没有动她的主卧,没有动她的衣服和私密物品。
这个人简直太无情冷血了!
“盼盼?”
身后,突然响起了一道惊喜粗犷的男声。
“谁!”
兰盼警惕地转身过去,看着挤进门的三个人,拧起了眉头。
一拥而入的三个人都是男性,年龄最大的一个可能有五十多岁,一张脸黝黑粗糙,小眼睛大鼻子,眉毛杂乱胡子拉碴,嘴唇上好几道深裂纹,再配上那谄媚的笑容,简直像戏台上的丑角。他边上另一个年轻人,肤色比他还黑,笑起来就剩下牙齿还是白的,看向她的目光直愣愣,一副卑贱模样。至于另外那个最小的男孩,五六岁了还留着两股鼻涕,穿着破破烂烂的棉袄,对上她的时候鼻涕刚好流下来,他舌头一卷,将鼻涕给舔了。
只一下,兰盼被恶心的浑身都哆嗦,厉声问:“你们谁啊,给我滚出去!”
“盼盼你不认识大舅了?”
田大壮被她喊的脑壳疼,上前一步,指着自己的脸说:“我,你舅啊。你当年跟着领导走的时候可都十岁了,怎么念书这么些年还把脑子给念傻了,连你舅都认不出来了!”
“……”
顾兰盼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当年离开家乡的时候,她早已记事。自然还记着自己这唯一的舅舅的长相,不过刚才猝不及防,所以没认出来。眼下猛地这么看见他,满脸的不可思议。
眼见她这副样子,田大壮却放心了,指着边上自己二儿子说:“这是你黑牛哥,当年还带着你一起玩过呢。这是你大侄儿,哦,这个你没见过,别吃了别吃了,让你姨认认。”
顾兰盼:“……”
这三个粗鄙丑陋的人让她险些晕眩过去,她都无法相信,她在这世界上还有这样的亲人。似乎只是一瞬间的工夫,她便彻底地从美梦中醒了过来。就好像,这十多年来,她只是做了一场梦。梦醒了就什么也没有了。别墅豪车、富贵的生活、体面的家庭,统统没有了。
她不想说话,转身往主卧里走。
见状,田大壮连忙跟上。
“别进来!”
顾兰盼崩溃地吼了一声,猛地拍上门,从里面反锁。
三个男的面面相觑,不过几秒,小孩子发现地上掉了一块巧克力,连忙蹲下去捡了,拿起来给田大壮看:“爷爷,糖。”话落,飞快地去剥外包装纸。
巧克力糖在地暖上早都热化了,黑乎乎的颜色淌出来,孩子低头去舔。
“吃吃吃,就知道吃。”
田大壮嫌弃地看了他一眼,双手背后打量了一下这间房子,半晌,朝主卧里喊:“盼盼你这房子买多长时间了。咋连个家具都没配,人想找个坐的地方都找不下。”
房间门紧闭,根本没人搭理他的话。
田黑牛察觉出兰盼的态度,扭头朝自己老爹说:“我看表妹这是好日子过久了,不想认咱们这些粗人。”
“放你的屁!”
田大壮瞪他一眼,“咱们是粗人她是撒?都是一个祖宗生下的,谁还比谁高贵多少。你表妹只是长时间没见了接受不了,一会儿就好了。”
话说到这,他又去拍门,喊:“盼盼你出来,钻房子里干撒,大舅午饭都还没吃。”
“我也饿。”
闻言,正舔巧克力糖纸的男孩说。
田大壮安慰他:“没事,爷这就让你姨引咱去吃饭。”
“能不能滚远点!”
主卧门突然被人从里面拉开,兰盼走出来说。
田黑牛连忙笑着说:“妹儿,我们真的今天一天都没吃饭了。饿的心慌。咱先吃饭走,其他事边吃边说。我哥还让你把我们引着逛一圈子。”
“别叫我妹,我不是你妹。”
兰盼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又朝田大壮,“带着你这子子孙孙从哪来回哪去。我家里人早就死绝了。你算哪门子的舅舅?赶紧走听见了没有,不然我报警了。”
一番绝情的话,让田大壮瞪大了眼睛暴跳:“我真是你舅舅,不信你看身份证。”
“滚!”
“你让谁滚?!我把你个没良心的小杂种,你以为你住到云京来你就是云京人了?你妈被警察逮了你也没说去看,你这娃咋真没良心了,谁把你生到这世上来了!”
软的不吃来硬的,田大壮顿时跟变了一个人似的。
兰盼怒火冲天地看着他,又听见他说:“行,让我们走也行。你给我三十万,我回去要给你黑牛哥盖两间砖瓦房娶媳妇,我和你舅妈住的那房子也要拆了重盖,好歹你也是我外甥女,不能光自己住在这城里的大房子里,亲戚们谁都不管。”
三十万?
这人怎么敢开口?
就她来了顾家这么些年,存款都根本没有三十万。顾家虽然有钱,顾振南却不是那种会纵容孩子大手大脚花钱的人,需要的大件东西他都会给购置,但同时,生活费和零花钱只给云京普通学生偏上的水平。她平时各项开销多,买的东西也都精细,根本就没有那么多钱!
兰盼冷笑一声:“一毛钱都没有。我再说一遍,你们赶紧走。”
“你哄谁?!”
田大壮生气地看了她一眼,直接说:“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就你这套房子都值三百多万了。我就要三十万,你还推三阻四不肯给?”
他一句话,点醒了兰盼。
她走神了一瞬,紧抿了下唇,开口问:“谁给你说这房子三百万?”
“你养父家那个司机。”
想到杨春,田大壮还有点怕,话锋一转又说起了三十万的事情。而兰盼,在他嚎叫的这时候,低头打了物业的电话,起身去阳台,等电话一接通便发了一通脾气,问物业怎么回事,将几个流氓给放了进来,眼下在她家门口将人搅得不得安生。物业惊讶之余,很快应承来看,几分钟后,上来了三个保安。
好一通吵闹,三个保安选择维护了看上去柔弱且精神状态不太好的业主,将田大壮几人又赶了出去。
“爹,这咋办啊!”
小区门口,被扔下的田黑牛问。
“等着,我就不信了。”
田大壮气呼呼地说:“那丫头肯定有钱,实在不行,我让她把房卖了,跟咱一人一半。”
父子俩打的好算盘,兰盼自然一无所知,等到保安将那三个人弄出去的时候,她的精神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砰一声关上防盗门,回头再看见空荡荡的室内景象,忍不住又哭了。
房子是死物……
在这一套死物之外,她真的一无所有了。
该怎么办?
*
两点,万家餐厅里。
一众人吃完饭,先后起身了。
这一天万家来了两拨人。其一便是甄明珠,杨春将她送来的时候都十一点多了;其二是楚江,以及他养父母家里的姐姐楚秋,也就是先前的荣太太,这一天过来,她还带着儿子荣耀。
往年里,楚万两家其实很少走动,可这一段时间因为荣桓的事情,楚家说是愁云惨雾也毫不为过。眼下差不多十天,最初的愤怒悲痛过去,楚秋为了孩子,才打起了精神。她要和荣桓离婚,并不是简单事。毕竟荣桓虽然是过错方,可到底是成功人士,家业也不小,名下房产、车子、理财、公司,零零总总一堆,而这些,多半都是他奋斗所得。楚秋为了孩子当了好些年全职太太,对于商业上那些,完全是两眼一抹黑。
除去这些东西不好分割之外,孩子的问题也很麻烦:大学未毕业,过几年要结婚,他们俩也都近五十的人了,能不能再生还难说。此外,中间还夹杂着一个甄明馨。
荣桓那边的律师是他多年来的朋友,眼下为了私下调停软硬兼施威逼利诱,说是荣太太若坚持打官司,那么甄明馨的事情也不能善了,毁容+无法再孕,哪怕她不对在先,荣太太也触犯了法律。
这世上有无数这种事,害人的人毫无底线,偏偏法律还无法仲裁,就像这种当小三的,动不动整的好好一个家庭妻离子散,却没有法律能有效地管制她们,顶多吃瓜群众唾沫横飞地谴责几句,人家身上反正又不会掉下一块肉。反倒是荣太太这种,几十年为家庭兢兢业业劳苦功高,到头来却被快速进步的社会抛弃,立起来太难,因为愤怒之下动手打人,一下子从受害人变成了行凶者,一不小心还可能惹上官司。
当然,甄明馨眼下精神已经不太正常,荣桓哪怕心软找人照顾她,那也不可能再站到她那一边,他朋友之所以有这样一番言辞,也是为了达到“不离婚”的效果。
可这手段,越发地惹得楚秋怒火中烧,声称哪怕坐牢也要离婚。
不得已,楚江帮她请了好几个律师商议对策,其中万随遇也出力颇多,这几天去楚家也去的勤快,楚老爷子便让楚秋带着过年回家的儿子,过来走动,权当散心了。
甄明珠是早上醒来才晓得楚秋要带儿子过去,有些不自在,却也没办法诉诸于口。
毕竟,害了人家母子俩的那个人是甄明馨。
甄明馨早已经和她断绝了来往关系,可在别人看来,还是姐妹。因而大家一起吃饭她显得安静得很,也就在有人问话的时候开口回答两句,甚至还按捺住一个颇为意外的发现没声张:楚秋的儿子荣耀,先前和她还有程砚宁,在孟晗生日宴会上的时候,有过一面之缘,他是那个脾气很爆的宴会服务生。
富二代去当服务生,怎么想都让人觉得匪夷所思,她在饭间多看了两眼,越看越像,眼下总算和程砚宁一起到洗手间洗手了,便小声问了句:“我们在孟家见过那个荣耀吧?”
“就那个挺有个性的服务生。”
程砚宁老早就发现了,不过那小兄弟在看见他的第一时间便使眼色示意彼此装陌生人,因而程砚宁也没说什么,就和彼此第一次见面一样,客客气气的。
“我看着就是他。”
甄明珠将手递到水龙头下,一边洗手,一边头也不抬地说了一句。
程砚宁从后面圈着她,下巴搭在她右边肩头上,两只手也随后伸到了水龙头下,握着她的手在水下一起轻轻揉搓,将这么一个简单的小事,都做的万分肉麻。
甄明珠被他逗得抿起嘴角笑,他便脑袋一侧,在她脸颊上“啾”了一下。
“行了啊你,肉麻不?”
“不让亲呀?”
程砚宁的声音,压得很低。
甄明珠轻嗔一声:“一会要来人了,出去吧。”
华刚落,虚掩的洗手间门便被人从外面推开半扇,露出一张懵逼的脸。荣耀先前没注意这两人的动向,眼下一推门瞧见人家紧贴在一起亲热洗手的画面,整个人都有点不好了,唇角抽搐两下说:“我什么都没看见。”
甄明珠+程砚宁:“……”
根本也没干什么好不好?
眼见荣耀拉上门离开,甄明珠低头踢了程砚宁一脚,催促说:“走吧出去了。”
“不是——”
突兀男声又来,门被推开,荣耀探个头进来,龇牙笑着道,“您两位能不能先出来,让客人解决一下生理问题。再憋半分钟膀胱要炸了。”
“……”
默默地看了他一眼,程砚宁握着甄明珠手腕,将人给带出了洗手间。
“谢宁哥。”
嘴角扬起一个笑,荣耀窜进了门。
这人……
程砚宁半晌回神,心情还颇有点微妙。
家里闹成这个样子,这小兄弟倒是半分不被影响,活的挺潇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