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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时纾轻轻拈住温徵羽送到她面前那细骨伶仃、白如骨瓷的细嫩手指,第一反应是怕她这从来没有干过重活、吃过苦的侄女把这双爪子折了。她这侄女, 除了画画, 别无所长, 不过, 会画画也算有门本事,也许饿不死呢?她没好气地扫了眼温徵羽,见到那有点忐忑还有点可怜的小眼神, 不由得心头一软,语气非常勉强地说:“先看看再说吧。”
温徵羽抱着温时纾的胳膊撒娇道:“谢谢二姑。”
温时纾赶紧说:“哎, 可别, 你别谢我。丑话先说在前头,我由得你们爷孙俩折腾, 可我上头还有个大姐压着,你们爷孙俩要真是哪天把她给折腾回来了,到时候收拾起你俩来,我可不吱……哎, 她得连我一起收拾。”说完, 抬指往温徵羽的额头上一戳,说:“要是哪天活不下去,赶紧把你们爷孙俩打包打包往我那送。”说完, 把银\行\卡强行塞在温徵羽的手里, 正色说道:“我常年不在这边, 你爷爷年纪大了,这钱放着万一有个急事,不至于抓瞎。”她的话音一转,说道:“生意买卖,商场如战场,有赚有赔,老三亏了就亏了,钱这东西来来去去也就那么回事。家里还有你大姑和我,还倒不了,你呢,要是遇到难处或者是想做点什么事,别藏着掖着,那样反而让我们担心。”
温徵羽压下心头的涩意,轻轻地“嗯”了声,撒娇地在温时纾的肩膀上轻轻蹭了蹭,然后说:“我还要打包行李,二姑您自便。”
温时纾轻轻拍拍温徵羽的背,看看这搬空的屋子,悄悄地暗叹口气,转身出去了。
家里能卖的都变卖了,剩下要打包带走的只剩下些零碎的个人物品,要收拾的,更多的是心情。
生活了二十多年、充满无数回忆的地方,要搬走了,温徵羽除了不舍、淡淡的失落和愁绪,还有点既然出去闯荡面对社会的新鲜感和隐隐激动,那感觉有点像雏鸟离巢,虽然作为二十六岁的大姑娘已经不能算是雏鸟。
她将行李装箱封好,去到客厅,便见温儒老先生和温时纾女士间的气氛有点不对,好像又吵上了。他俩性格不合,凑到一起,不超过半个小时准吵起来,每次见面都跟斗鸡似的,温徵羽已经习惯了。她下意识的想回避,给他俩挪地方慢慢吵,忽又觉得在这时候吵,估计只能是为安置的事。
客厅里,除了茶座旁的几张茶凳,所有东西都搬空了,没别的坐人的地方。
温徵羽只能硬着头皮坐在温儒老先生和温时纾的中间,默默的,小心翼翼的把茶桌上的茶具全部收到自己的面前,唯恐他俩一激动又上演互砸茶杯的戏码,自己坐在中间遭那池鱼之殃。
她听了一会儿,才明白他俩是为了人员解聘的事起了争执,确切地说是关于还要不要继续聘请家庭医生和司机的事。她明白她爷爷是想削减开销,她二姑则认为温儒老先生需要有家庭医生照看他的健康状况、伴随温老先生日常出行的司机也必不可少。她坐在这一言不发都躺了回枪,“你跟前要是只留羽儿,万一摔了、跌了,羽儿连酱油瓶倒了都扶不起来,还能扶得起你?”
躺枪的温徵羽很是无语地扭头看向她二姑。
温时纾觉察到温徵羽的目光,明白温徵羽想说什么,问她:“你就说吧,你扶过酱油瓶吗?”
温徵羽暗自心塞,心说:“谁没事去扶酱油瓶。”
温儒老先生和温时纾女士争执半天,各不相让,最后便把难题抛到了她这里。她说:“我能问问家里有哪些人要解聘吗?”
温儒老先生表示知道她做不了饭买不了菜,所以留下了阿苑。
阿苑,孙苑,她称作孙姨,在她家干了二十多年。
温徵羽也觉得别的地方的开支可以削减,反正她家以后也没有大花园,不用园丁,家里没那么多值钱摆件、不怕人惦记、不需要那么多保镖,宅子小了,打扫卫生的人也不需要那么多,确实很多方面都可以削减,但不能全都减了。她说:“爷爷,展程叔给我们家开车也有十几年了吧?”
温儒朝温徵羽抬了抬眼皮。
温徵羽慢吞吞地说:“我听说展叔家的孩子是今年高考,正是压力大的时候,您这让人家下岗,多不好。”她的话音一转,说:“酱油瓶倒了,我扶得起来,可您老这体重,要是跌了、摔了,我跟孙姨俩人加起来也扶不起您。有展叔,有沈医生,我能放心,不然,哪天你真要不小心磕着了,背锅的是我。”
温儒气闷地瞪着温徵羽,可看到自家孙女这娇滴滴的风都能吹跑的模样,认命地暗叹口气。他自认身体健壮,可架不住这么一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提,没经历过风浪的孙女。不过看到家里出了这么大的变故,孙女没慌没乱,有条不紊地帮着料理事务,这颗老心又有点熨帖,至少这孩子还是能扛得住事的,还懂得体贴他。温老先生勉为其难地说:“成吧,随你们。”起身离开。
虽说叶泠给足了搬家的时间,温徵羽在收拾完行李后便与温儒老先生一起搬离了宅子,搬到了她二姑湖边的一住处宅。
那处住宅也是老宅,其建造历史可以追溯到建国前,青砖青黑白墙的小院子。进门一座面积不大的摆了点假山、盆裁、挖了个小池子,还搭了座两步路就能迈过去的小桥。院子不大,不过够温儒老先生每天起床打几套健身太极拳。屋子是二层小楼,楼上是三间卧室,楼下是客厅、厨房、一居室一卫生间。
房间略小,比她以前住的卧房小一半,毕竟,以前她住的卧房还连着间以前那些少爷、小姐用来念书的书房,被改造成了她的衣帽间。好在她如今东西不多,也能摆得下。
屋子里的家居齐全,很多东西都是新陶腾回来换上的。
她看得出来,在他们搬进来前,她二姑费了不少心思收拾这屋子。
这一片宅子都属于老城区,划在一片商业旅游区的步行街上,只是她二姑的这宅子位置略偏,很少有游客走到这边来。不过离湖不远,推开窗,视线略过窗外的青瓦,便能看到湖边的杨柳和粼粼水波。她二姑还很体贴的在窗前摆了张书桌,书桌上还放了个笔架,是准备让她临窗望湖描画?
虽然搬了新家,暂时还有些不习惯,可比起成天面对搬空了的空荡荡的大宅子,已经非常好了。
她二姑问过她的打算,得知她想找份工作,临回首都前又帮她联系过几份工作,让她抽个时间过去看看合不合适,都是跟她画画相关的。她的师傅、师兄也问过她,愿不愿去他们的画室。
温徵羽没想好。
她画画,不是对着山水景物临摹,不是将看到的用笔融入自己的神\韵绘于纸上。她的画都在脑海中,画画时,需要静,人静、心静,忘却现实中周遭的一切,沉浸在画作世界中,将脑海中浮过那一幕幕景象画面用手里的笔,一笔一画一点一滴地勾勒描绘出来。她画画时,她脑海中的那些山精鬼怪、妖魔仙神都是活的,他们有他们的贪嗔痴爱欲念,如这尘世间般的变迁般演绎着沧海桑田是是非非。
她的心不静,她画不出画。
家里的这番变故、发生的事、卖掉的画,每一桩看起来都不是什么渡不过难关的大事,可一桩桩一件件叠加在一起,便觉心头有些乱,且对于未来的工作又有点没想好。
她索性搁下画笔做些别的,陪温儒老先生下下棋、喝喝茶、静静心、养养神,想要放空下,理理思绪,又总在脑海中浮现起那满是山精神怪的世界。
下午,她的师兄范锋过来了。
范锋是她师傅齐千树先生的得意弟子,与她爷爷一样喜欢画花鸟,不过,一个写实,一个写意。
温徵羽成天埋首画画,恨不得两耳不耳窗外事,她师兄则不尽然,非常推祟营销,常说“有道是酒香也怕巷子深”,画展、联展、拍卖会、各传媒机构、网络营销等,时常能找到他活动的痕迹。三十出头的年龄,已是事业小有所成。
范锋这次是带着合同来的,他坐下就说:“师妹,知道你仙,可仙也要吃饭不是。”
温徵羽替她师兄斟了杯茶,说:“仙,餐风露宿就好,不用吃饭。”
范锋双手接过茶,说:“我就是觉得你埋没了太可惜。你看你那微博,我把你的画作拍照上传上去,随随便便就给你圈了二十多万粉了,货真价实的粉,我没给你买粉。”
温徵羽淡淡地说:“我看见了,你还把我画画时的背影照、侧面照拍上去了,脸上还打了马赛克。”
范锋脸不红气不喘地说:“画家本身……”他话到嘴边,收到温徵羽那眼神,又咽了回去,改口说:“看看合同。”
温徵羽接过合同,发现是两份,一份是邀她加入工作室的合同,另一份则是邀她参加画展的合同。她把参加画展的合同还给范锋,说:“我的画都卖了。”
范锋看温徵羽递回合同的样子就知道肯定又是那句“我的画不卖,现在也不想展览。”便“哦”了声,“哦”完了,才发觉这“哦”得有点不对,好像说的不是不卖。他说:“我刚才没听清。”
温徵羽说:“我的画都卖了。”
范锋把温徵羽看了又看,半晌,问:“骗我的吧?你会卖画?”他觉得他师妹就是那种把自个儿卖了也不会卖画的。
温徵羽憋了这几天也想开了,很是淡定地说:“卖了,当作卖我爷爷宅子的搭头一起卖了。”她把邀她加入范锋的工作室的合同留下,说:“这个,还请师兄容我考虑下。”
范锋说:“没问题。”他很是难以置信地问:“你卖给谁了?《昆仑万妖图》也卖了?《神女沐浴图》也卖了?”
温徵羽说:“我连三岁的涂鸦都一起卖了,一张没剩下,包括那幅半成品的……对方也一并买了去。”她提到这事,就一阵憋屈。
半品成的画,只画到一半的,叶泠一句:“说好了是这间画堂里的所有画……”
温徵羽留下了一张没画完的半成品在卖掉的画堂里。
范锋的内心轰轰隆隆的有一群长相奇怪的动物奔腾而过,又一次问:“谁买了你的画?”
温徵羽说:“一个叫叶泠的女人。”
范锋:“……”他问道:“玉山集团的叶泠?”
温徵羽说:“她留的私人名片,不知道是哪家企业的。”
范锋彻底无语。他叹了口气,合十,说:“羽仙,当师兄求您,来师兄这吧,别哪天不小心把自己给卖了。”
温徵羽淡淡地扫了眼范锋,说:“有事就说,叶泠怎么了?”
凰鸣声声,万鸟相随,力战苍天。
黑压压的覆盖苍穹,如同看不到尽头的华盖遮住了苍天大地,天地一片昏暗。
霹雳闪电划破云层带着狰狞之姿劈下,仿佛撕开了天地劈向那凰鸟、劈向那追随在凰鸟身后的鸟群。
闪电落下,无数的鸟在空中陨落,一片片一群群地坠向山岭大地。
凰战血洒长空,洒下的血燃起漫天火焰,将山峦群峰点燃,烧成一片火海汪洋。
凰鸟败,坠入昆仑深处暗无天日的无极之渊……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坠落在无极之渊下的凰,它那鲜艳的羽毛失去光泽,片片凰羽从它死去的身躯上脱落飘散开去,它的身躯逐渐化为骸骨,点点灵光自它的骨骼中飞出,最后,凰化作一捧灰烬飘散在无极之渊。
……
她想把凰鸟、把这个故事画下来,于是有了《凰战苍天图》,只是家里的那场变故,让这幅未完成的画作留在了画堂。
温徵羽收回思绪,才惊觉自己失神,有些失态。她带着歉意地朝叶泠看去,却见叶泠默默地坐在旁边,很有耐心地等着她回神。她虽然不喜欢叶泠的行事作风,但不得不承认叶泠是一个很有耐心的人。她略带歉意地对叶泠说:“抱歉,失礼了。”
叶泠轻笑着说道:“看得出来徵羽对这幅没完成的画很在意,刚好,我也很在意,那么我就不绕弯子了,我们开门见山直接说?”
温徵羽对叶泠自来熟地喊她“徵羽”感到有点不太舒服,毕竟她们还没有熟到能直接喊对方名字的地步,可如果她让叶泠继续喊她温小姐又显得有点不近人情、有些失礼,温徵羽便无视了叶泠的称呼,对于叶泠要开门见山谈事情的话语做了个请的手势作为回应,小心地把这半幅画卷好,放回锦盒中。
叶泠说:“我想请徵羽画完这幅画。”
温徵羽不置可否。她想画完这幅画,可如今它已经不属于她。
叶泠说:“十万。我付钱,你画画,让我们彼此都不在这幅画作上留下遗憾,可好?”
温徵羽确实不想留下半幅没完成的画。她做事向来喜欢有始有终,既然这个系列的画作已经开了头,便不想半途而废。以她现在的名气、这幅画作的尺寸来说,叶泠给的价算是高价了。况且她现在真的需要赚钱养家。温徵羽想不到任何拒绝的理由,于是点头同意了。
她点头后,便见叶泠似乎很意外,愕然地看向她。她问:“怎么了?”
叶泠的嘴角微挑,带着些许笑意,说:“没,只是没想到徵羽会这么痛快。”
温徵羽有点无语地看着心情似乎挺不错的叶泠,不由得感到困惑,顿时警惕地问:“你不会……别有用心吧?”她再想,自己家里现在已经落魄了,好像也没什么值得叶泠惦记的了吧?
叶泠不答反问:“依你看我像不像别有用心?”
温徵羽面对故作高深状的叶泠,突然想送“神经病”三个字给她,不过出于礼貌,她把这三个字悄悄咽回去,绕开这话题,说:“画留下,我画好后联系你。”她说完便见叶泠颇有点古怪地看着她,问:“怎么了?”
叶泠说:“牵扯到钱的事,还是有个合同协议比较好。”她让助理把事先准备好的合同给她,递给温徵羽。
温徵羽把合同仔仔细细地看过,确认没什么问题后,这才签了字。合同一式两份,两人各执一份,附两人的身份证复印件各一张。
叶泠接过签订好、用订书钉钉好的合同,又再确定过没有遗漏后,按照温徵羽填在合同上的收款账号,用手机转账把预付款转给了温徵羽。
温徵羽的手机铃声响,她看过短信后,对叶泠说:“收到预付款了。”
叶泠点头,说:“画作的事,就这么定了。”她的话音一转,说:“我这次过来找徵羽,主要还有一件事。”她说完,又朝助理伸出手去。
助理取出一张烫金的邀请函递给叶泠。
叶泠把邀请函递给温徵羽。
温徵羽略感奇怪的扫了眼叶泠。她和叶泠没什么交集,叶泠有什么需要邀请她的?她打开邀请函,便见上面写着本月十三日至三十日在省美术馆举办昆仑小怪的个人画展,叶泠诚邀她前往。
温徵羽捏着邀请函,看着上面的字,脑子里“嗡”地炸了下,有点……很生气,又不知道该怎么生气。毕竟,画卖给了叶泠,叶泠要拿画去开画展,她没有任何反对的权力,但她就是很生气。
她捏着邀请函顿了好一会儿,才轻轻地把邀请函放在茶几上,推回到叶泠面前,说:“抱歉,我这段时间都没空,也不想参加这画展。”让她去画展看着那一幅幅打包卖出去的画,那心情只能用扎心来形容。
叶泠缓声说:“邀请函,我留下,画展随时欢迎你。”她的话音一顿,说:“虽然我买下了所有的画,但这些画作都是你的心血,我们很希望这画展能办得令你满意,不知你对画展有什么要求,我们这边可以尽量满足。”
温徵羽什么话都不想说。她最希望的就是哪天自己赚够了钱,能把卖出的画都买回来。她轻轻摇头,说:“如果叶小姐没有别的事……”抬抬手,送客。
叶泠不为所动,继续说:“这次画展邀了美术协会的诸多知名画家和一些媒体朋友们过来,到时候会安排个关于画展的专访,我想这对你来说,并不是坏事。”
温徵羽说:“很抱歉,我没有时间。”她意有所指地扫了眼叶泠带来的檀木锦盒。
叶泠起身,说:“行,那不打扰你了。不过,我仍然非常期待你的到来。”
温徵羽起身送客。
她把叶泠送走后,回到客厅便把邀请函扔进了垃圾桶。
她望着扔进垃圾桶里的邀请函,心头百味陈杂。她不想卖画,可她现在需要靠卖画赚钱养家。
家里刚开始变卖家产时,她还没太多感觉。如今家里有钱、没钱的差距、变化一点点地体现出来,这份落差感逐渐浮现出来。许多事已经容不得她想或不想,而是她必须考虑到生活、赚钱、养家等情况。 </p></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