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十九章 【八公山上】

寇十五郎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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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建安五年五月,淮南,涂山东北十里河岸。滩涂上长满茂盛的蒲草,不知名的虫鸟在草丛里寻食,拨得草叶簌簌作响。倏地一阵沉重的脚步声传来,打破河岸的宁静,草泽间嗤嗤有声,水面荡漾,飞鸟振翅腾空,鱼虫急窜入水。

    一什穿着曹军戎服的巡兵,正扛矛挎刀,神情萎靡地从距河岸十余丈,杂草丛生的土坡走下来。

    也不怪这些曹卒无精打采,自从联军花了三个月,总算打下西曲阳,得以推进到寿春城下,之后整整两个月,毫无寸进。军队攻城,最忌闷围,时间越久,士气越伤。眼下曹军的士气就处于低迷状态,尤其是在曹营后方巡逻的巡卒更是如此。

    天气闷热,巡逻最苦,到得河岸边,一什十一名曹卒纷纷扔下刀矛,挽袖绾裤下水。洗面、泼身、搓背,或者干脆脱得赤条条下水畅泳。

    有人提议捉鱼烧烤,立即得到一致响应。于是上岸提枪,站在浅水处刺鱼,一会工夫,居然颇有收获。曹卒们正折腾得欢,忽听有人大叫:“看,那是什么?”

    所有曹军巡卒闻声抬头,就见东边江面上远远隐见白帆。很明显。那是船,河面上有帆有船很正常,可是……太多了!

    半刻之后,已经看得非常清楚,一大片白帆。几乎铺满了半个江面。五艘楼船一字排开,帆吸饱风,棹桨如飞,逆流急进,其后不知跟进着多少艘兵船……

    曹卒目瞪口呆,面面相觑。猝然“猴”地一声大叫,一个个赤条条、*从水里蹿出,如同见鬼似地冲上岸,抱起衣服兵器,向十余里外的当涂城拚命跑去。

    不久。当涂守将曹昂率百骑飞驰而至,就见江面渡口前已停泊了大大小小不下五十艘船只。有坚固的楼船,运兵的槛舸,轻捷的艨艟,还有一长串运粮船。

    至于舱顶打出的旗号,更是令曹昂望之变色——大汉赤龙旗与白狼猎头旗交相辉映,那以碧玉镶嵌的狼瞳,在激烈的江风吹拂下。随旗帜翻卷如波,绿光幽闪,仿佛活物一般。

    曹昂一生最悲催、如噩梦一般的岁月。就是在这面狼旗的阴影之下度过的。可以说,狼旗展开有多大,他的心理阴影面积就有多大。故而乍见狼旗,整张脸都抽了,握缰的双手关节发白,两臂颤抖。也不知是恐惧还是愤怒,抑或二者皆有。

    就在曹军奔到岸边的同时。最大一艘楼船的飞庐舱门大开,走出一员武将。身后跟随数十扈从。

    但见这武将二十七八,头戴羽冠,宽额方面,重眉突骨,眼窝深陷,两点精芒闪烁。此人身量不过中等,但披着紧身犀皮背心甲,背插双戟,手持大弓,从飞庐舱室里走出时,却给人一种豹子出洞的危险感。

    曹昂可以肯定自己在雒阳两年,绝没见过此人,那种危险感十分强烈——他是谁?

    “某家大汉龙狼军折冲校尉甘宁甘兴霸,奉天子之谕,大将军令,率三千水师,战船数十,选锋南向,征讨国贼袁术。”

    甘宁,原他就是那反出南阳的巴蜀贼!曹昂恍然,浑身从里到外冒出阵阵寒意,该来的还是来了!

    曹昂的脑子飞快转动,拱手勉强笑道:“原来是南阳甘兴霸,久抑大名。”

    曹昂这可不是套话,甘宁近段时间已成为曹营诸将的话题之一,当然,多半没好话。

    甘宁也回礼道:“曹子修的大名,某也是久抑了。”

    曹昂的脸仿佛被打了一记耳光,火辣辣生疼,他在雒阳当然也有点名气,当然,也绝非好名。近年来他一直努力洗刷污名,只是效果不明显,此时听甘宁这暗藏机锋的回应,自然恼羞成怒。

    不过近两年的软禁生涯,已经使曹昂的性格里多了一份隐忍与城府,脸上笑容不减:“兴霸兄远来是客,若不嫌弃,请入城一叙,也可让龙狼儿郎休整一番,再给船队补充饮水、食物可好。”

    甘宁将大弓交给随从,嘿嘿一笑:“多谢大公子盛情,颠簸了上千里,某家也想歇歇脚啊,只可惜有军务在身,身不由己。奉主公令,今日必须抵达寿春,向袁术递交劝降书。赶时辰,要赶时辰啊。”

    曹昂好说歹说,也没能“挽留”住甘宁与他的船队,只能表示遗憾。

    龙狼军来了,这不是曹昂能够处理得了的,于是曹昂留下二十余骑监视水军战船,派飞骑向寿春城下的曹操禀报。

    甘宁并未理会,全船队用过午餐之后,解缆,继续西行。

    一个时辰之后,申牌初刻,龙狼先锋水军船队几乎与曹昂派出的快骑同时抵达寿春东北。此处距离寿春二十余里,距曹操所在的西曲阳同样是二十里。

    甘宁下令:“泊船,全军警戒。给曹营送信,请使者与我上岸,迎接曹公。”

    ……

    八公山,在另一个时空的百余年后,发生了一场著名战役,堪称以少胜多的经典。“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便源于此。当然,在本时空,历史早已面目全非,一切都不同了。

    此刻在八公山主峰四顶山的山道上,曹操正在许褚及一众扈从的陪同护卫下,缓步而上。

    时值黄昏,晚霞似火,流云如焰,照在山顶一群人脸上、身上。好似站在篝火边一般。

    曹操远远看到,合袖大笑:“子远,吾来也。”

    山顶那群人中一人闻声回首,正是此次出使淮南的朝廷使节,太常丞许攸。

    许攸瘦削的脸上漾起一丝笑容。伸手指着曹操,哈哈笑道:“阿瞒啊阿瞒,想不到你我一别近十载,竟在此地相见。哈哈哈哈!”

    许褚暗怒,就算你是朝廷使者、主公旧友,在众目睽睽之下。呼喝主公小名,也是无礼之极。若不是看到许攸只是个弱不禁风的老家伙,定要叫他好看……唔,有煞气!

    许褚肌肉一绷,神情一凛。顺煞气之源瞪去,正见一头戴羽冠,矫健有力,浑身上下透出一股剽悍之气的将领,正紧紧盯住自己。两人的目光一碰,瞳仁俱一缩,象山道上虎豹相遇,同时炸毛。

    两大猛将以气势无声较劲。而曹操与许攸这对老哥俩则大笑着挽臂而行,显得极为亲热。

    在许攸事先铺好的蒲席上,二人相对而坐。先对饮三杯。

    酒过三巡之后,曹操才开口道:“原来子远竟是随水军前来,过当涂时却隐而不现,犬子未知,否则操已至淮上相迎矣。”

    许攸笑道:“乘舟而下,自比陆行舒坦。且有水军护送,更觉心安。不光是我。便是刘子扬,也是一路同行。只是在淮阴时各有使命,分道扬镳了。”

    使命!曹操一下便注意到这关键字眼,手中酒爵一顿,缓缓道:“未知大将军有何令谕?”

    曹操不说天子有何令谕,而是说大将军,话里明显有讥讽之意,暗指马悍独断擅权,不将天子放在眼里。

    许攸却不接话,只是将随身包裹打开,取出一只金丝楠木匣。

    这边厢,两大猛人如斗牛般互相瞪视,对话如下:

    “足下便是南阳甘兴霸?”

    “正是。”

    “某家谯国许仲康,给足下一个建议。”

    “甘某洗耳恭听。”

    “某有一故友,力可拔鼎,当世无对,惜乎护主而殁,此君所使便是一对大铁戟。某认为,天下唯有他能背一对铁戟……唔,足下可明白?”

    “明白了。”甘宁面无表情拍拍背负双戟,“若足下能徒手取下,甘某自此而后,不再背戟。”

    许褚眯着眼,伸出猩红的舌头舔了舔,狞笑道:“好!”只说了一个好字,手便伸出。

    这时耳边传来许攸的声音:“这是天子所赐之印,孟德请接好。”

    赐印?许褚一惊,手伸出一半便顿住,甘宁蓄势待发的一击也同样打住。

    曹操并不接印,只远远看一眼,大笑:“廷尉!上卿之位,大将军也真看得起曹某啊。”

    许攸双手一拱,笑道:“想必是当年阿瞒任洛阳北部尉时,不畏权贵,以五色棍击毙权阉蹇硕叔父蹇图之事迹太过响亮,连大将军都有所耳闻,故以此雄职相付。一跃而成九卿之一,假以时日,不难位至三公。阿瞒,可喜可贺啊。”

    曹操年轻时,被举为孝廉,任洛阳北部尉。曹操一到职,就申明禁令、严肃法纪,造五色大棒十余根,悬于衙门左右,“有犯禁者,皆棒杀之”。时权阉蹇硕的叔父蹇图违禁夜行,曹操毫不留情,将蹇图用五色棒处死。于是,“京师敛迹,无敢犯者”,这是曹操早年最为人称道的事迹。而廷尉是主掌全国司刑的官员,相当于最高法院院长,以此职就曹操,倒也蛮相称。

    曹操抚须沉吟不语,抬头正碰触到许褚瞪得铜铃也似地眼珠,后者使劲摇着大脑袋,甩得乱发如蓬。曹操会意一笑,面对许攸:“操本是谯人,难离故土,无意功名,若大将军俯允,操愿为谯郡牧守足矣。”

    豫州牧都肯放弃,宁肯做谯郡太守,也不愿入朝,这是以退为进了。

    许攸慢条斯理呡了一口清酒,咋了咋嘴,似在品味,淡淡一笑:“眼下只是攸来劝君,但凭口舌,若是大将军前来相劝,呵呵……阿瞒以为其会持何而来呢?”

    曹操眼睛一眯:“大将军会亲至?”

    许攸悠然道:“江南五月,烟雨如丝,蒹葭如霜,白鹿奔原,正是踏游会猎之期,阿瞒以为然否?”(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