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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的?”大天狗不信任地问。
“当然是真的!我孟婆的汤童叟无欺!”
“让我先喝一口。”大天狗抢过碗来霸道地说,“我刚刚也被彼岸花侵蚀了, 我来试试!”
“喂, 那你少喝点啊, 不然药性不足的。”孟婆并没阻止, 只是皱着眉让他控制剂量。
大天狗皱着鼻子嗅了嗅冒着泡泡的药汤,古怪的味道令人作呕。这种东西就应该倒进下水道啊。大天狗做了会儿心理建设, 憋着气喝了口,他咽下一些,苦涩的味道滑下喉咙, 他如临大敌地等了会儿,没有意外发生, 感觉上……他的精神负担莫名还减轻了一些。
“怎么样, 我的药有效吧?”孟婆眨巴着大眼睛自卖自夸, “我都说了我做的药药到病除!快给他喝吧,不然就真的来不及了。”
大天狗看了眼荒, 抱着汤碗一股脑倒进嘴里, 然后他鼓着腮帮,掰开荒的嘴喂了下去。
咦?噫!在场无论是人是妖都震惊了, 这小崽子在干什么?
些许药汤从荒的嘴角淌下, 大天狗喂完药卷起舌头舔掉药汁,然后又愁眉苦脸地吐了吐舌头:“呸, 真难喝。”
难喝你就别亲自喂啊!还嘴对嘴!您老这么辛苦这人也不知道啊!
一干人等风中凌乱, 鬼使黑特立独行地欣赏他的举动, 拍着他的肩膀夸赞道:“大天狗, 没想到你变小了你还是条汉子!我突然欣赏你了。”
“滚。”大天狗挥开鬼使黑的手,目不转睛地看着荒,他心焦气燥地没等多久,就出离愤怒地捏着团扇站起来怒嚎:“为什么他还不醒?”
孟婆捂住被震得嗡鸣的耳朵,悄摸摸地凑过去继续摸着荒的脉搏,短小的眉头一皱一松,过了会儿她腼腆地开口:“药力已经开始起作用了,但是……”
“但是什么?”大天狗几乎要扑到孟婆身上质问,好在桐眼疾手快拦住了他。孟婆惭愧地挠了挠脸,不好意思地说:“我刚说过他身上还有别的诅咒,我以为我能一块儿解开的,没想到,嘿嘿……有点难办呐。”
嘿你个头!大天狗气急败坏,恨不得把孟婆塞进门口那口汤锅里,他努力克制住烦躁问:“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孟婆撤了手,无奈地说:“这诅咒力量很强,而且很神秘,恐怕只有阎魔姐姐知道这股力量的来历。”
听到这句话,大天狗沉默了会儿,一言不发往外飞,时刻盯着他的桐赶紧攥住他翅膀问:“喂,你到哪儿去?”
大天狗黑着脸说:“我要找阎魔……”
正当大天狗打算强行突破的时候,荒的身上忽然发出光芒,大天狗停住动作立刻调头冲了回去,他摸索着荒身上发光的地方,摸出一张风符。很快,一目连的幻象出现在床边。他推了推眼镜,环视了一圈,平静地诉说自己的惊讶:“你们果然都来酆都了……阎魔大人说的一点都没错。”
大天狗来不及理解他的喃喃自语,抢先问:“你是不是在阎魔身边?求求她救救荒吧!”
一目连挑了下眉,摆出稍安勿躁的手势说:“你冷静点听我说,是阎魔让我联系你们的,你现在最担心的事她已经全部知悉了。”
大天狗露出喜悦的表情,又问道:“那能见她吗?!”
一目连点了下头,伸手亮出阎魔口述,判官亲笔书写的手谕说:“鬼使黑,鬼使白,要麻烦你们带路了。”
孟婆站在自己的汤锅边,垫着脚挥手向这群来去匆匆的人告别,一辆黑色六座厢式车在山脚下等待,乍看去像是殡葬专用的车辆,昏睡中的荒被抬放在最后一排的座位上,大天狗坐在他身边,费力地把他的脑袋枕靠在自己的腿上。
桐和烟烟罗和他俩相对而坐,看到这幕,又联想到刚才喂药的场景,不由感到微妙。桐毫无顾忌,大胆地问:“喂,大天狗,你喜欢荻原吗?”
大天狗幽幽翻了个白眼,懒得搭理他。不过看他笨拙又小心地照顾荒的模样,怎么看答案也不像是否定的。
桐来了兴致,八卦地问:“喂,他一个人类,你之前又耗尽灵力变成了卵,怎么勾搭上的?”
大天狗瞪了他眼,没好气地说:“你废话怎么这么多。”
桐又一脸痞相地说:“我关心一下你们的感情进度啊,说不定我可以效仿啊。”
“你?”大天狗刻意打量了他两眼,怜悯地说,“重新投胎吧。”
就在桐和大天狗进行着无聊对话的时候,鬼使黑驾驶的殡仪车驶进了隧道,这是目前酆都通往冥府的官方通路,穿过隧道,不远处就是修整一新的冥府办公楼,因为条件优越,所以这里是绝大多数冥府工作者梦寐以求的办公场所。阎魔每天也会在这里待上半天,只有当需要进行传统仪式时才会移驾到古老的阎魔殿。
鬼使黑的车绕过占地广大的办公楼继续朝东开,南北两侧呈现出截然相反的地貌。北面的山峰覆盖着厚厚的冰雪,冷冽的寒风不断灌过来,而南面是炙热暴躁的火山,时不时喷薄出透红的岩浆和黑色的尘埃。无数戴罪的灵魂就扣留在这两面,直到自己的罪孽被赎清。
鬼使黑的车就行驶在滚热和严寒的中间,不受影响地平稳前行。穿过这两座山峰,终于见到了传说中的阎魔殿。大天狗不无希冀地望着这座恢弘肃穆的宫殿,他低下头凑到荒的耳边悄声说:“我们到阎魔殿了。”
车停在了阎魔殿外的空地上,鬼使们驱使着拘役小鬼,把荒抬进了阎魔殿。穿过门厅和悠长的走廊,几人拾级而上,抵达了目的地——祭堂。
祭堂坐西朝东,南北两侧摆着三叠屏风,屏风上的画作并不风雅,甚至有种凄凉的味道。
南面的屏风描绘的是依海而生的渔民举行活人祭祀的场景,一个骨瘦如柴、遍体鳞伤的孩童被推入海中,下肢已经浸泡在海水里,他无助地回望岸上的人,然而渔民给予的回应是愤怒地举起手里的鱼叉,驱赶着,咆哮着。
北面屏风描绘的同样是在海边的场景,只是在这一幕,所有的人都被愤怒的海水吞噬,他们哭嚎哀求神灵的宽恕,然而天空中隐隐绰绰出现的面孔却充满着悲愤和憎恶。
大天狗看了看左右,不解地问:“为什么来这儿不去正殿?”
话音刚落,另个一本正经的声音响了起来:“因为需要举行仪式,这里再合适不过。”
几人闻声望去,没有意外看到一目连出现在眼前。
“一目连。”
“部长。”
一目连朝大家颔首,从容地开口:“你们总算到了,阎魔在等你们。”
“阎魔在等我们?”身为队列中唯一清醒的人类,初来乍到的桐惴惴不安地咕哝,“这阵仗是不是太大了?”
一目连没有解释,淡淡地催促道:“好了,我们进去吧。”
会合后,大伙儿一块儿走了进去,蒙眼判官安静地站在一侧接引,他敏锐地低下头躬身说:“诸位稍安勿躁,阎魔大人马上就到。”说完,判官转过身朗声道,“阎魔大人,客人们到了。”
话音刚落,鬼气森森的云雾从高台上弥漫下来,它们肆意流窜,忽的凝聚出骷髅人形攻击过来,可下一秒,它们就被无形的力量扼住拖了回去。待弥漫着罪之息的雾瘴安静下来,阎魔的身形也渐渐显露在众人眼前。而在她身下,无处可逃的有罪魂魄卑躬屈膝着托起她的宝座,竭力请求她的饶恕。
“诸位,久等了。”阎魔悠然如琴瑟的声音在祭堂内响起,有种令人臣服的力量。在场的人和妖怪都不自觉跪拜下来,表达敬意。这之中,唯一倔强的不行礼的只有大天狗,他扑棱着翅膀悬停在半空中,毫无顾忌地盯着阎魔,一字一顿地问:“你什么时候救他?”
“不得无礼!”判官低喝了声,紧蹙眉头朝向大天狗。
“没关系,他的心情我理解。”阎魔轻笑了声,抬起手说,“大家都起来吧,随意些。”
趁着大伙儿起身的间隙,大天狗不管不顾,径直朝阎魔飞了过去,执拗地问:“可以救他了吗?”
阎魔忍俊不禁地隔空戳了下大天狗的脑门,大天狗真真切切地感觉到脑门中央被点中的力量,他捂住额头,狐疑地看着阎魔。阎魔笑了声,大发善心地说:“别担心,他不会有事的。只要完成祭祀仪式就行了。”
“祭祀仪式?什么仪式?”大天狗急迫地问。
阎魔伸出手指了指左右的屏风,慢条斯理地说:“仪式就在屏风上。”
桐离北面的屏风最近,他看清上面的场景差点跳了起来:“这是活人祭祀!你要我们把谁当做祭品?!”
“祭品不就在你们面前吗?”阎魔的目光低垂,落到正中央躺在担架上的荒身上。看到这幕,大天狗第一个反抗起来:“您是什么意思?这算哪门子仪式?你要杀了他吗?”
“稍安勿躁,”阎魔看着气不打一处来的大天狗,孺子不可教也地啧了啧嘴,“你不是在白须神社和他订立过契约了吗,怎么,你连他的过往都不知道?”
大天狗哑然张了张嘴,震惊地看着洞悉一切的阎魔,他沉寂了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这件事……你怎么知道的?”明明只有青行灯看过他的记忆啊,而且就算是青行灯也并不知道他契约对象究竟是谁啊!
“呵呵,小东西,想瞒过我你还嫩了点。”阎魔笑了声,雍容地说,“总而言之,照我说的做就对了,如果你还想让他苏醒过来的话。”
大天狗捏着团扇不确定地拈转着,微风呼呼地吹拂到他的身上,却解不了他烦躁的心情。最后,阎魔下了记猛药:“听着,我要你们进行的仪式不会有危险,这里既没有海也没有愚昧愤怒的村民,你们所要做的不过是复述祭祀咒文,将他从诅咒中拖出来罢了。”
“诅咒……”桐嗫嚅着这个字眼,他再次看向屏风,仔细分辨上面渔民的装束,心中的疑团却越来越大。这屏风上的人怎么看也是平安时代前后期的人,荻原身上的诅咒怎么会跟这么古老的年代扯上关系,难道他身上的诅咒是从先辈那里传下来的?那他……是这些需要赎罪的渔民后裔,还是被那个沉海孩子的恨意束缚住了?
桐心里的天平在施暴者和被害者之间来回摇摆,以他的思考习惯,他渐渐倾向于荒是被诅咒的渔民后裔这个选项,但不管怎样,必须得先进行阎魔所说的仪式才能知道事实的真相。
“怎么样,你们考虑好了吗?”阎魔朗声打破沉寂,“祭文在判官手里,如果你们要是准备好了,就听从判官的安排准备开始吧。”
一目连率先说:“我没有意见。”他发表申明以后,他的部下烟烟罗很快表示附议。黑白鬼使作为局外人站到了最外围,最后,只剩下桐和大天狗还在犹豫。桐沉思许久,谨慎地说:“我愿意试一试,不过最后还是要看大天狗的意思。”
作为荒最亲密的同伴,大天狗却是最后一个没做决定的,他看了看荒,回眸又审视阎魔,徘徊再三,他终于下定了决心:“好,就按你说的做!不过要是失败的话——”
“不会失败的。”阎魔打断他的话,胸有成竹地说,“否则我也不配掌管这个冥界。”
得到所有人的一致同意,判官从昏暗的角落走到前方,他一板一眼地给四人(妖怪)安排站立的方位,正好将荒围在了中间,接着他取出卷轴抽了开来,墨迹从纸上挣脱飞舞到了空中,垂直呈现在他们的眼前,判官说:“祭文已经展示在你们眼前,请默读记熟,一旦我说开始,你们就读出祭文,不能有停顿,不能有错误,要一气呵成。”
祭文对于妖怪和神道子弟来说都不是什么难事,他们通读了几遍便掌握诵念的节奏,感到他们准备完全,判官的声音再次响起:“祭海仪式——起!”
几乎同时,四人不约而同念起祭文,每读完一列,墨色文字便消失一列,短短几分钟,祭文彻底在眼前消失,而当最后一个音节落定,奇异的景象浮现出来。
南北两侧的屏风上的画面活络起来,人物惟妙惟肖地进行着祭海的仪式,他们的嘶吼和谩骂也夹杂在波涛声中源源不断地推进在场所有人的耳畔——
“骗子!没有用的东西!”
“快去死吧!”
所有人的脸色都变得沉郁起来,一目连扶着眼镜,金色的瞳孔中浮现出相似的悲哀,大天狗则显得尤为愤怒,他攥紧团扇好容易忍住挥舞的冲动,恨不得将这些叫嚣的村民全部丢进大海。
然而,不用他动手,当那骨瘦嶙峋的小小身影被冰冷的海水淹没后,神灵没有息怒,反而发出了悲愤的咆哮,南面屏风里的海水倾泻出来,虚幻的巨浪高高掀起遮住了祭堂的屋顶,它们重重拍下,将海边的村庄悉数碾压成粉末,祈求神明息怒的无知村民被海水卷了进去,很快他们就体验到了,和那孩子一样的绝望和冰冷。
大天狗收回目光,将注意力集中到荒的身上,虚幻的海水一重又一重覆盖在他身上,好像在将他不断推向深渊。大天狗绷不住离开了自己所在的位置,他跪坐在荒身旁,握住了他的手。
……醒来吧,求求你,醒来吧。
……被彼岸花的花海刺伤的那刻起,荒就犹如灵魂脱壳了般,他感觉自己轻飘飘地浮在半空中,然而入目所及的并不是他的身躯,而是一片温驯的海。
可是为什么,又是海。
顷刻间,茫然甚至厌恶涌上心头,然而,仿佛是故意和他作对,他感觉到一股无形的压力在将他往下推,荒的视线离海平面越来越近,在鼻尖触碰到海面的霎那,荒闭上了眼,“扑通——”入水的声音空荡荡地在耳畔响起,好似被推进水里的不是他,而是一个无关紧要的旁人。可当他睁开眼睛,视线顿时被孤独的深蓝色覆盖。
怎么回事,为什么就是离开不了这里。
荒轻飘飘的灵魂在海水里翻转过来,面朝着海面连一点零星的气泡都没激起,他望着越来越遥远的海平面,藏匿在内心深处的恐惧又膨胀了起来。他试图挣扎,挥舞起双手和腿,朝着仅有的光亮拼命。然而那珍珠般的光辉宛若只是个幻象,给他希望的同时,又滋生出无尽的绝望。
为什么一直这样对我……到底想让我怎么样……
意识到挣扎是徒劳的,荒垂下了手臂,认命般随波逐流,就在他沉浸在这蓝色的荒芜中的时候,一个奇异的景象忽然撞进他的视野。
海水中央,皎洁的月辉下,轻轻摇曳着鸟居的倒影,而在鸟居顶端的横柱上,蓦然团着白色的影子,那白影也倒在海水里,看起来离得很近。
荒不自觉摆动近乎虚无的灵魂,缓慢而坚定地靠向那映在海里的影子,好像这样做能让他感觉到救赎。
当他的灵魂离那影子仅有一臂距离的时候,沉默的白影忽然仰起头露出了脸,区别于海水的澄澈蓝色眼眸撞进他的视野,那目光那么真切,那么执着,看起来不像是影子,而是真实的双眼。他继续凝望那双蓝眼睛拥有者的模样,浅金色的发丝,白色的衣摆,蓝色的风纹饰,一点一点都清晰起来。
他情不自禁伸手向那垂在面前的脸庞,碰触的一瞬,他耳听到了叹息。
“你总算想起我了……”
“你还记得,我是属于你的这件事吗?” </p></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