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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那你是说这被子一千年前就开始赶制了?”岑栩的目光又沉了几分。
“可以这么说吧, 所以说,陛下你作为一千年以后的人能用到千年之前的被子, 也算是莫大的荣幸了吧?”
岑栩突然用大拇指和食指拎起被子的一角, 四处打量着:“朕乃天子,敢在朕的面前胡言乱语, 你倒是很大的胆子!”这被子越说越能鬼扯,岑栩反倒没了耐心, 说出的话也带了凌厉之气。
邵珩吓得一个哆嗦, 却死活不松口:“老身说的句句属实啊。”
其实这个回答邵珩在康顺还没走的时候已经想过了,左右她如今是个被子, 死活都不能把自己的真实身份说出去,否则害了邵丞相一家可就罪过了。那么最好的回答就是说自己是神仙了, 说不定岑栩还能敬畏几分。
岑栩却对她的话一个字儿都不信:“敢自称是仙, 那你方才的喷嚏又是怎么回事?”想起那喷嚏他便恨不得杀了这被子,简直是十恶不赦!
邵珩:“……那个喷嚏呀,神仙也吃五谷杂粮的嘛。就如陛下您, 您虽是一朝天子, 乃天命所归, 可也会有生老病痛, 会打喷嚏的对不对?”
邵珩突然觉得自己回答这样的问题信手拈来, 顺溜到不行, 搞得自己都有些懵了。要知道她上辈子是乔第, 性子比较软,绝对没有这般伶俐的一张嘴的。
如今这样子倒像随了原来那个浔阳郡主的性情莫不是,她如今已经和原主的性情合二为一了?
岑栩听着她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唇角的弧度弯的更深了些,以至于邵珩险些看痴了:“陛下笑起来的样子多好,干嘛平日总肃着一张脸,怪吓人的。”她莫名的胆大了起来。
岑栩闻此脸上的笑意微僵,随即拉下脸来,食指和大拇指轻轻一松,被子顺势又跌回了榻上,邵珩疼得“哎呦”一声,心里暗骂岑栩不懂得怜香惜玉。
岑栩却不理她,只淡淡询问:“好啊,既然你说你是被中仙,又如何证明?”
邵珩心里直翻白眼儿,回答时却中规中矩:“老身现在变成一条被子同你说话,莫非还不够证明自己的身份?”
岑栩对她的防备丝毫不减:“会说话的被子,也可能是妖怪呢?”
“这世上怎么可能有我这么善良的妖怪?被你盖在身上还不杀了你。”邵珩下意识的嘟囔了一句,随即想到自己说了忤逆犯上的话,匆忙改了口,“我是说,我对陛下绝无恶意,也定然不是什么妖怪,陛下你只管放心。”
岑栩瞧着这被子好似有点呆头呆脑的样子,且除了抖动几下身子以外什么都不会,方才稍稍放松了戒备,只觉得这被子愚笨得狠,反倒还有些趣味。
他起身去龙案前坐下,又为自己斟了茶水小抿一口:“不如这样,朕听闻仙都是可以幻化成人形的,你现在就变成人形给朕看看,朕便信了你。”
“……我们被子,是需要修炼一万年才能幻化成人的,所以老身现在资历尚浅,恐怕不能如陛下所愿了。”邵珩继续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
岑栩略微蹙眉:“连幻化人形都不会?那你倒真是条没用的被子了。”岑栩压根儿不相信这蠢笨的被子已经活了一千年,就更不必说一万年能修炼人形这种鬼话了。
邵珩借机谄媚的笑:“是了是了,我当真什么都不会,就是一条会说话的小被子而已,连动都不能动肯定对陛下也不会有什么威胁了对吧?所以以后咱们井水不犯河水,你就当我不存在。”
岑栩却并不是那么好说话的:“看来,你还是不肯说实话……朕听闻你遇水即逝,不知可是真的?”
他说着,从龙案上将一个装满了水的白玉水壶端了过来,站在床榻的跟前,眼看着就要往被子上倒去。
邵珩此时吓得不轻,她记得第一晚发现自己是被子时那个康顺就说过,这被子遇水即逝,沾不得水,如今若真被岑栩泼了这么一壶水下去,若她从此依旧做邵珩享受富贵也便罢了,可若是从此魂飞魄散了,那可就太得不偿失。
“等……等等,我好歹是条性命,陛下造福万民,普度众生,怎可欺负我这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小弱女……被子?”邵珩的心此刻砰砰跳动,大脑飞速旋转着,乞求能想到法子救自己一命。
岑栩原本就是诈她一诈,如今见她这般恐惧反倒松了口气,这被子不会功夫不会妖术,如今还有怕水的软肋被他捏在手里,倒也不必怕她惹是生非了。
他心中如此想着,面上倒是不显,仍旧一副冷峻肃穆的表情:“朕是造福万民,可你是民吗?你是妖!”
邵珩咽了下口水,急道:“陛下不能杀我,所谓这世间万物皆有定数,如今我既在你宫中出现,自然有上天的道理,陛下若此时杀了我恐怕有违天道,会受到上天的惩处的。”
她觉得自己这胡说八道的本事越来越见长了,磕绊都不打一下的,连她自己都有些佩服自己了。
岑栩觉得这被子没多大威胁了,戒备也就放了下来,他饶有兴味的在榻沿坐下,一手支撑床板俯下上半身,一手威胁性的摇了摇手里的水壶,目光一直盯着榻上的蚕丝被,这动作在不知情的人眼里怪异的狠:“那你倒是说说,上天派你来此到底有何道理?若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邵珩吓得哆嗦了一下,险些出了一身冷汗,她脑中飞快旋转着,突然灵机一动,心下窃喜,有了!
“陛下有所不知,温中一代发生了瘟疫,如今已经死了许多人了。”邵珩一本正经道,这件事她记得清楚,定然不会弄错。
上一世她是乔国公庶女,父亲乔国公在家时郭氏才会对自己格外慈善,连乔箬也会收敛许多,很少找她麻烦。可就在谭尚书被斩后没多久,朝中得到急报说温中发生了时疫,岑栩派了乔国公前去救灾,而乔箬恰好因为谭尚书的女儿谭萝佳之死心情郁闷,便屡屡找她麻烦,原本就体弱的她也由此被乔箬折腾的卧床两个多月。
这件事,她可是记忆犹新!
岑栩听罢脸色顿时一变:“胡言乱语,这等事也是能拿来乱说的?若温中得了时疫,为何朕不知道,朝中那么多大臣不知道,反让你来告诉朕?”
“陛下也知这是大事,我自然不敢拿来开玩笑。到底是真是假,陛下这几日想来就能见分晓。若我果真骗了你,小命不还在陛下手中捏着呢吗?”
岑栩神情难测的盯着那蚕丝被,直看得邵珩一阵头皮发麻,却仍大胆的抬眸与岑栩那如鹰的双眸对视——左右他看不到自己的脸如今长在何处,她怎么瞧他他也是不知道的。
岑栩渐渐敛了眸中锋芒,神色淡然无波:“既如此,朕便给你个机会,若日后发现你扯谎再做处置。时候不早了,朕该就寝了。”他说着吹灭殿内的烛火躺在了榻上。
邵珩躺在他身边,小心翼翼地问:“你要就寝,那……我呢?我有点冷,你去把窗子关上好不好,或者给我条被子盖上。”
岑栩仿佛听到了这世上最不可思议的话:“你到底是不是被子?这世间哪有被子还盖被子的道理?”
“被子怎么了,被子也有生命的,当然也知冷知热啊。”邵珩一本正经的同他辩驳。
“那照你如此说,其他被子也都有生命了,你把别的被子盖身上,人家也生病了怎么办?”
“……”邵珩今天才发现,岑栩这张嘴竟然比她还能说。
不盖就不盖,有什么大不了的!
“阿……阿嚏!”
就在这时,门帘子被人从外面挑了起来:“郡主,六姑娘来看您来了。”
邵珩闻声抬头,却见一个模样精致的女娃娃自外面走进来,一袭鹅黄色烟罗衫,脚踏月牙色勾丝绣鞋,垂钓髻,鹅蛋脸,檀樱唇,娇娇俏俏,却又一板一眼,走起路来活像个小大人。
这女娃娃是邵珩的胞妹邵瑾,今年不过十岁。在原主的记忆里,那是个规规矩矩的小姑娘,话不多,平日里与她这个姐姐也不怎么亲近,不过到底是一个娘胎里出来的,原主对这个妹妹还是打心眼儿里疼宠的。
“阿瑾怎么过来了?”邵珩笑着站起身。
邵瑾斜眸望了眼炕桌上的棋子,再看邵珩时明显有些愕然:“阿姐的身子可觉得好些了?”
“已经没有大碍了。”
“母亲让我给阿姐送药。”邵瑾说着望了眼一旁的侍婢茱萸,茱萸极有眼色的将手里的托盘递了上去。雪鸢上前接下那碗汤药搁在炕桌上,邵珩瞧着碗里那深褐色的汤汁胃里阵阵作呕,面露难色。
她上一世喝了十六年的汤药,如今只闻着便难以入腹,实在是无法下咽,身体本能的产生抗拒。
望着邵珩的表情,邵瑾颇为无奈地在心底叹息一声,她这姐姐被爹娘宠的极为娇气,平日里吃个药都是要死要活的,她今日早上听母亲说阿姐一直不肯吃药,这才自告奋勇的来给阿姐送药,没想到阿姐果真是不愿吃的。
她记得上一次阿姐贪玩儿落了水,在榻上躺了足足一个月,也是死活不肯吃药,后来没法子都是捏着鼻子硬灌进去的。到底是亲姐姐,她还是希望阿姐能自己吃下去比较好。
“良药苦口,阿姐莫要纵着自己,咱们全家人都为阿姐担心着呢,阿姐要快些好起来。”邵瑾苦口婆心的劝慰着,倒让邵珩觉得自己才是那个不懂事的小娃娃,一时间分外羞赧。
但真的不是她矫情,她这两日每每想起上一世,印象最深的便是喝药,如今几乎闻不得药味儿,昨日勉强喝了那药,结果尽数吐了出来,那种滋味儿她实在不想再来一次。
见邵珩仍旧没动静,邵瑾无奈之下亲自上前端起了药碗,再次劝道:“阿姐听话,我让佟嬷嬷做了阿姐爱吃的桂圆蜜饯儿,喝了这药吃口蜜饯儿便能压制住了。”
邵珩越发听不下去了,让一个十岁的小娃娃劝自己喝药,她真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她勉强笑了笑:“阿瑾说的是,良药苦口利于病,这药阿姐喝了就是。”
她说着,将邵瑾手里的药接过来,屏息,阖眼,一口饮尽。
熟悉的味道充斥在整个口腔,邵珩身子瑟缩了一下,身上的鸡皮疙瘩都立起来了。她不由捏紧了手里的花瓷碗,恨不能将那碗掰做两半。面上却仍旧笑着:“阿姐喝下了,阿瑾该放心了吧?”
邵瑾显然没料到邵珩会这么利索地喝了那药,一双大眼睛一眨一眨的,有些没反应过来。须臾,她呆呆地点了点头,缓缓回了神儿,忙对着茱萸挥了挥手:“桂圆蜜饯儿呢?”
茱萸慌忙从身后丫鬟的手里接过蜜饯儿呈上去,邵瑾捻了一块儿递过去:“阿姐快吃一口压压苦味儿。”
邵珩此时胃里翻江倒海着,又哪里吃得下,强自忍着要吐出来的冲动笑道:“阿姐都这么大了,喝碗药哪里需要这个,快自己吃吧。”
邵瑾越发愕然了:“阿姐不觉得苦吗?”她觉得阿姐突然变得跟以前不一样了。
邵珩咬着牙,笑的如沐春风:“不算太苦,阿姐既然吃了药,阿瑾只管放心就好。”
邵瑾点了点头:“那我去告诉母亲一声,好叫她安心。”
她说完,将手里的蜜饯儿重新放回盘子里,拿帕子揩了揩手,带着自己的丫鬟很是端庄地走了。
邵珩望着已经空荡荡的屋子,想到邵瑾方才的样子不由失笑:“还真是个小大人。”
腹中的药一拨儿又一拨儿地往上窜着,鼻子,喉咙、嘴巴到处都充斥着那让她泛呕的味道,邵珩的脸白了几分。
雪鸢见了慌忙上前扶住她:“郡主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邵珩来不及答她,慌忙起身走至案几旁捧起痰盂将喝下的汤药尽数吐了出来。
雪鸢吓得赶紧出去唤了朱雀进来,朱雀看到邵珩惨白的脸色上前询问:“郡主怎么了?”
邵珩摆摆手:“胃里有些不舒服,不碍事的。”
朱雀倒了茶水递给她,不免有些发愁:“郡主把药全吐出来了,这病怎么会好呢?”这都已经是第二次了。
其实邵珩也有些搞不明白这两日怎么突然敏感起来了,她在这具身子里已经带了不少时日,前些日子一直在榻上躺着,丫鬟们喂的药她也全都喝下去了,并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可独独这两日,她只要一闻到那药味儿就浑身打颤,胃里作呕。
这实在是太奇怪了。
“兴许是因为我的病已经好了,所以受不得这药吧。我身子既无大碍,便不必将此事让母亲知晓了,你们只当没看到,知道吗?”邵珩说这话时颇具威严,明显是命令的口气。
朱雀和雪鸢互望了一眼,无奈点头应下来。
邵珩拿帕子揩了揩嘴,重新在昭君榻上坐下来,心中思忖着莫不是她的灵魂与邵珩的身子不甚相符,这才起了这等反应?
青鹤端了一盘子鲜艳欲滴的荔枝走进来,邵珩瞧见了颇为新鲜:“哪里来的荔枝?”
青鹤道:“是太皇太后赏下来的,说郡主爱吃这个。”
邵珩捻起一个瞧了瞧,不由有些惊讶,竟是有着“荔枝之王”之称的水晶丸。据说这种荔枝很是名贵,大都进贡给了宫里,市面上根本买不到。她以前为乔第时,汝阳王妃赏了乔箬几颗,她也只是瞧过,并不曾亲尝。
如今太皇太后竟然一下子赏了她整整一盘的水晶丸,可见她这浔阳郡主当真是极得太皇太后恩宠了。
这水晶丸是用冰块镇过的,此时拿在手里冰冰凉凉,拨开外面薄薄的荔枝皮,乳白色的果肉晶莹剔透,煞是诱人。邵珩樱唇微启,将那通透的果肉包裹其中,口感嫩滑,香甜甘美,又冰冰凉凉的,极为消暑,方才汤药带来的不适也一扫而光。
她连着吃了三颗便有些不舍得吃了,这样的好东西她实在不忍心一下子吃完了。刚一抬头,却发现青鹤那小丫头如今正巴巴地望着自己,一双杏眼里都要冒星星了。
九岁的小丫头,比邵瑾还要小上一岁,看到吃的难免把持不住,邵珩笑着拿了一颗给她:“快尝尝。”
青鹤顿时有些感激涕零,慌忙用手捧着,对着邵珩千恩万谢,随后便迫不及待地剥开了吃起来。
邵珩想了想,又抓了三颗递给一旁站着的朱雀和雪鸢:“这些你们去找了红鹦姐姐一起分了吃,然后再拿个盘子将剩下的分一半儿给阿瑾送过去,让她尝尝新鲜。” </p></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