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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之后, 以太上皇为首的南巡队伍抵达了金陵行宫。
刚刚安坐稳当了, 太上皇便听说宇文熙已经提前两天进了行宫, 这让他有些意外,但并不见有多惊讶。他只是端着茶盏,淡淡地拿拨了拨,眼睛也只盯着漂浮的茶叶。
戴权却不敢怠慢, 接着躬身禀报道:“回圣上,当今身上听说是起了红色疹子,另外还在发烧、头疼, 手脚酸痛等症状。虽然,当今尚且没叫太医们会诊, 但怕是……染上了天花。”
说着,他偷眼瞥瞥太上皇,心中暗道幸亏自己方才特意问了,不然这会儿怕要回不上话。只是, 看老圣人的脸色,实在让他也有些心寒。
这到底也是亲生父子俩啊,可看老圣人此时的脸色,他却只看出了……欣慰,还是欢喜?
“怎么会这样啊?”太上皇放下了茶盏, 摇摇头低叹道:“这叫朕说什么好。听说,成人染上天花的, 十有八、九都会不妥当, 他怎么就如此不小心呢?对了, 那个小兔崽子呢,没事吗?”
这倒是让他有些惊讶,毕竟那东西可是先放在贾小子身上的,贾小子怎么会没事?这,可是有违他的初衷啊。
……
那日,听了环宝宝一句长痘子的话,可是让宇文熙吃了一惊。但是,看着贾小环的眼睛,宇文熙便点了头。
这,让他自己回想起来,都是那么不可置信。
便连贾小环也是异常惊诧的,他原本以为膏药伯伯便是会答应,至少也要他详细说明,甚至让人做过试验才有可能的。却不成想,伯伯居然当场就点了头。
贾小环只觉得自己胸口涨涨的,也说不清是个什么滋味,但就是感觉很好,很好,特别好。这样的一种信任,让他忍不住抱着宇文熙蹦了蹦。
好吧,本来是想亲一口的,但环小爷还是太羞涩了,没好意思。
之后,在贾小环的解释下,宇文熙终于知道了牛痘的作用,当即便震惊异常。他将环宝宝举起跟自己视线平齐,激动得不能自己。
天花啊!
这种疫病流传已不知多少年,传染流行起来不易控制,却又一直都没什么有效的治疗办法。但凡是得了天花的,似乎只有一个下场,那就是生死听天由命。
运气好的话,那就是留下一身麻子活下来;可运气若是不好,那就只有死了。而可惜的是,在这件事上,运气不好的占了过半的数量。便是他们宇文家的开国太.祖,也是丧命于其上。
可是,按照环宝宝的说法,他虽然也没有治疗的秘方,可居然有更好的预防法子。而且,这法子并不为难,只是一些改良过的牛痘,却比人痘接种要安全得多。
这可真是惊喜,他的宝宝,带给他的惊喜啊!
伯宝两个也没耽搁,连夜便整起种牛痘的事来。这事贾小环并不陌生,当年在密云庄子上,他就给娘亲和自己种过。而效果,他是在小鹊身上试过的。
翌日中午,贾小环就在宇文熙手臂上轻轻划了个十字,种上了牛痘种子。种上之后,宇文熙也没什么感觉,大约几天之后才会有反应。于是,两人也没在扬州停留,当天便赶到了金陵的行宫。
如此,也才有了太上皇刚到金陵,便得知宇文熙染上天花的事。不过,还没等太上皇做出什么动静,宇文熙那边就有了动作。
就在这晚,当今圣上的行宫就被封锁隔离起来。宇文熙亲自下旨,任何人皆不得靠近。这样一来,今上染上天花的消息便传出来,引得整个行宫都慌乱异常。
寝宫里,贾小环帮宇文熙擦拭着鬓角的汗水,又小心翼翼地察看他身上的小痘子。因是改良过的,牛痘的症状其实并不严重,宇文熙自己都没觉得有多难受。
不过,贾小环仍旧时不时地就要问一句,“觉得怎么样?有没有觉得哪里难受?要不要什么东西……”看他的样子,倒是比宇文熙自己还要紧张。
宇文熙可见不得他这般忙活,哪怕是为了自己,拉住了贾小环让他在身边坐下。为了不让他担心自己的身体,宇文熙选择同他说起别的事。
“宝宝,那几个小子还在外头候着吗?”他说的小子,正是此次南巡随行的几位皇子。宇文熙刚一将自己隔离,皇子们便得了消息,在寝宫外请求入内侍疾了。
“嗯,还在。如今都在外头跪着,展现自己的孝心呢。”贾小环点点头,望一眼窗外,道:“不如就准许他们进来看看,也省得外面疑神疑鬼,他们也胡思乱想。”
“也好,”宇文熙沉吟片刻,向李庸然吩咐道:“进来侍疾就算了,让他们在门外看一眼吧,然后就都撵走,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心中叹一声主子爷对环爷的信重,李庸然出去请几位皇子瞅了瞅主子爷的模样,又干脆利落地将人请回去。这回皇子们倒都很听话,乖乖地在门外磕了头,便各回各的住处了。
隔窗望着皇子们离开的背影,贾小环叹了一句,“他们这一回去,还不知会有什么动静呢。”说罢,便同情地捧起膏药伯伯的手蹭了蹭。
宇文熙闻言,略一沉默便笑了。目光在儿子们背影上打了个转,便不再理会他们,自顾自在环宝宝脸上蹭啊蹭。
……
行宫偏西的一处宫院里,皇三子宇文玑同北静王水溶相对而坐。昏黄的灯光下,宇文玑刚刚沐浴更衣,正与水溶对弈围棋。
“你可瞧见了,圣上果然是天花吗?”水溶按下一颗棋子,抬眼目不转睛地看着长发披肩的宇文玑,柔声道:“若真是在这个年纪染上了它,就怕是……”落不了好儿了。
宇文玑拈着颗棋子,却并不急着下子,沉默了良久才道:“身体寒战,脸被烧得泛红,上面还能看见有痘疹。另外,我还瞧见了张太医,那是专治这些杂症的。还有,李庸然的脸色……应该是错不了。”
水溶闻言眼睛便是一闪,他握住了宇文玑的手,关切地问道:“那么你呢,你有何打算?若是圣上当真……咱们总得未雨绸缪,方才能立于不败之地啊。”
一旦当今圣上驾崩,朝中便少不了打乱,皇子们必将争锋相对,为了夺取皇位而争斗。
他见宇文玑只是沉默不语,心中难免急切,将棋盘推到一边,移过去抱住宇文玑手臂,道:“而且,如今的形势还颇严峻,大家都不在宫里,谁也不知谁手里有多少实力。咱们在金陵这边,又有多少力量可以依仗?玑,你心里可有数?”
水溶言语切切,谁知宇文玑仍然默不作声,只是轻敲着手指。他咬了咬牙,将宇文玑拉近些,压低了声音道:“不如,你到太上皇那边看看,可好?他老人家平素就对你颇为宠爱,总是对你另眼相看的。这回,只要你展明了孝心,太上皇一定会全力帮你。”
“咱们不说别的,只要太上皇支持,你起码就是名正言顺的。而且,咱们这是在金陵,金陵还有甄家在,他们在整个江南都是实力显赫。甄家乃是太上皇的心腹班底,只要太上皇一句话,甄家必然对你全力支持……”
“够了。”宇文玑蓦地一伸脚,将整个棋盘踹到榻下,当场便‘噼噼啪啪’地一阵乱响。
他目光诡异地盯着水溶,语气是难得的冷厉,道:“父皇只是病倒,离驾崩还远着呢。再敢胡言乱语,不用旁人动手,我就先揪了你的舌头。”说完,便一把将水溶掀到榻下,独自起身向外走去。
水溶被宇文玑吓得愣住,那些话更是说得他满心满腹的委屈,双眼发红地看着他的背影。明明,自己从头到尾都是为他着想,他为何还要如此对自己?
正想同心上人硬顶两句,水溶却听见已走到门边的宇文玑说道:“准备些皇爷爷喜欢的,明天一早我去向他老人请安。”
……
在宇文玑隔壁的宫室里,住着的是二皇子宇文玴,此时他正同皇叔忠顺王饮茶望月。
“父皇确实染上了天花,我本想前去侍疾,可惜……”宇文玴叹息一声,凝眉愁道:“父皇不论如何也不准我们近身,担心我们也被染上了。皇叔,你说我该如何是好?”
忠顺王瞥一眼宇文玴,仍旧将目光转向漂浮在杯盏里的茶叶,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不过……事情有些为难啊。这里是江南,咱们并无多少势力,反倒是太上皇底蕴深厚,实力强大。你若是不投他,怕是没什么胜算。”
宇文玴收敛了愁容,面色冷淡地沉默着,半晌方摇着头冷笑道:“有老三在,他背后站着老牌勋贵们,太上皇只会选他,我仍旧是没有胜算。靠人总是不如靠自己,把希望放在旁人身上,总是不妥当。”
听他这般说,忠顺王终是赞许地点点头,道:“很好,你能这般想,我便能更放心些。太上皇,呵呵,那是个指望不上的。他老人家当初被皇兄强逼退位,这么些年时刻琢磨的,都是如何能够东山再起,重登大宝。老三若是指望他,哼!”
他没再往下说,但宇文玴已听明白他的意思,不由得暗自称是。
“可惜,这回南巡小玸不得随行,不然他幼时曾患过天花,提出侍疾的话,父皇也许不会拒绝。若是能得到父皇的支持,那就是……”宇文玴双手紧握,眼睛里满是期盼,“万事必备了。父皇此次南下,想必是做好了收拾江南的准备。”
“是呀。皇兄自打即位以来,筹谋了六七年,为的便是能一举掀掉太上皇在江南的底子。咱们手里若是能有些皇兄的手段,倒是真能同太上皇他们扛一扛。”忠顺王看着对面的皇侄,对于两人的所见略同,心中是万分满意的。
“不过,现在想这些都没什么用,还是筹划些实际的好了。玴儿,将你那替身准备好,你自己要随时做好回京的准备。皇兄若真是有了万一,你便暗中回京,做好稳定大局的准备。而我,会在这里为你谋一道遗旨的。”
忠顺往的嘴里,‘遗旨’两个字说得极为含糊,宇文玴却听得格外分明。他神色郑重地向忠顺王颔首,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是的,他有一个替身,于他九成相似的替身。这替身,就是皇叔忠顺的功劳,也不枉他笼络了那么多戏子。
……
此次南巡,获准随驾的还有两位皇子,皇四子宇文瑒,皇五子宇文玿。这会儿,他们两个也在议论着父皇的病情。
“哥,你就别犹豫了,就让我去闯一闯呗。”宇文玿十分着急,背着手围着宇文瑒打转,冷不丁停下来道:“反正我是得过天花的,沾上了父皇也死不了。说不定这回父皇能扛过去,我还立下大功呢。还是说,哥你不信我,怕我跟你抢那位置。”
宇文瑒没好气地瞪他一眼,指着身边的椅子比他坐下,方才缓缓道:“冲动什么,这事儿没那么简单。方才去拜见父皇,不知你注意没注意贾环的神色?”
“贾环?他怎么了?”宇文玿有些摸不着头脑了,纳闷儿地道:“我没瞧出什么来呀。”
“不,他的神色并不太慌乱,这不太对劲。按说,他在宫中唯一的靠山就是父皇,多少都盯着他,一旦父皇有什么意外,他都会万劫不复。可如今父皇若是真的身染天花,他为何还会那么淡定,丝毫不见靠山要倒的恐慌。这,不奇怪吗?”
“嘶,哥,你的意思是……”宇文玿虽然生性冲动,却不是个莽夫,登时明白了宇文瑒的意思。
“没错,我就是觉得,父皇可能有什么谋划。所以,”宇文瑒点点弟弟,沉声叮嘱道:“你给我老实点,什么事也不准乱来。”
宇文玿有些悻悻的,不过他是个听话的,乖乖答应了一声。结果,却又听见哥哥说话了。
“另外,那个位置我自然是向往的,也心知少不了一番争抢。只是,明跟你说了,这么些兄弟,就算是小七我都有些忌讳,唯一让我丝毫不担心的,就是……”你。
“停,不许再往下说。”这话说得,宇文玿彻底恼了,打断恼人哥哥的话,踹翻自己的椅子,甩袖子就闪人。
……
宇文熙在行宫养病,暗卫们却并不闲着,每日定时将各方行动向主子禀报。
不过又是区区三日,宇文熙身上的牛痘症状已然痊愈,丝毫不见病态。这一日,他将密报放下,看着身边无聊地数珠子玩的贾小环,笑道:“宝宝,咱们明日出去玩,可好?”
“咦,可以吗?”贾小环闻言先是一喜,但又担心影响了宇文熙的计划。若是天花的事被揭穿,膏药伯伯少不得要乱些阵脚吧。
“当然了,有些事本来也是要出宫才更方便。”宇文熙捻起一颗珠子,抛了抛道:“只要做好掩饰,咱们不露了身份便是。这个宝宝你放心,伯伯都已经替你准备好了。”
“准备好了?”贾小环有些诧异,觉得膏药此时的神情颇为古怪,皱眉问道:“你准备什么了?”
宇文熙笑了,笑得……别有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