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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又相安无事地过了几天,如月开始考虑起莫家日后的发展问题。
虽然她还是顾家的三小姐,但从顾家把她送过来的时候她就知道,对于她的两个哥哥来说她这个人就等于是死了,因此绝不能指望他们施以援手。虽然莫家的大部分下人都已经被辞退,由此减了不少开支,但分家的时候所有值钱的东西都没剩下多少,眼看的是过得了初一过不了十五,她必须得想点办法,不能就这么坐吃山空。
虽然她现在在发愁,但家里仅剩的两个能说话的男人——莫少爷和白瞎,似乎都没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莫大少爷分家的时候颇得了几箱东西,手头暂且还宽裕,每天都在镇子上的青楼楚馆里混得找不着人,成功保持了分家前的一贯作风。而白瞎呢,在整理完莫家的账簿之后就说自己累着了,要好好放松几天,居然迷上了种花养草,扛着锄头把莫家所有能发芽的东西下面都刨了个遍。
如月和阿绣走路都会掉到坑里,简直是苦不堪言,然而白瞎也不是只会添乱,在他的张罗下拆去了好几处多余的围墙,宅子里顿觉敞亮不少,令人神气为之一爽。所有半死不活的植物统统除掉,重新换上从各地选购来的四时花卉,春有腊梅秋有菊,夏日菡萏冬水仙,确保一年四季花开不断。园子里的死水被通开了,荷花池里养了金鱼,清淤的时候白瞎亲自挽起衣裤下了湖,还摸上来几只大乌龟,如月在亭子里看着也觉有趣,隔着窗子冲他一笑。
白瞎玩上了瘾,乐在其中,做什么都要亲力亲为,如月有天在廊下坐着乘凉,他就在边上刨一棵枯了大半的桂花树。他身量颇高,穿着衣服的时候袖管儿空空的,显得有点儿瘦,但实际上他手臂和腰腹处的肌肉都极健硕,现在挽了袖子,露出手臂上结实漂亮的线条,看得如月有点儿不好意思。她移开目光,去看湖边白瞎新种上的小垂柳,就听见白瞎道:“小姐,你最喜欢什么花啊?”
如月心动了一动,就答:“嗯……兰花吧。”
“那好办。”白瞎擦了一把汗,转头冲她一笑,“那这地儿还是种个芍药吧。”
如月愣了一下,身边的阿绣已经笑着冲白瞎虚晃了一下拳头,道:“就你喜欢挤兑小姐。”
“冤枉啊绣绣姑娘,你看这地儿大太阳,要是种兰花马上就得被晒死了。”白瞎神情夸张地喊冤,手上也没闲着,一锄头挖下去像是敲到了什么东西,“叮”的一声响。
如月听着纳罕,就道:“那是什么?”
白瞎放下锄头俯身下去看了看,伸手从里面又挖了一挖,“喝”一声提上个窄口宽肚的陶瓷坛子来,坛口用泥封了,坛身上印着古拙的花纹,如月凑过去瞧了瞧,就道:“难道这是古董?”
白瞎蹲在那里就笑了笑,冲她张开一只满是粘土的手:“什么古董,莫老爷最后留给你那块布呢,拿出来我看看。”
如月不明就里,那块布她一直随身带在身上,此时就掏了出来给他。白瞎接过展开看了一看,然后还了给她,埋头下去继续挖起来,不一会儿就拖出了同样样式的好几个坛子,在地上一字排开。
“小姐,瞎爷,这会不会是……”阿绣站在如月身边,望着一地的坛子喃喃道,“莫家的……陈酿?”
如月脑子里“嗡”的一下,低头看向白瞎,他抖了抖手上的泥,从身上掏出一把小刀,几下起开了其中一坛的泥封,笑道:“你们闻闻。”
她轻轻吸了一口气,一股芬芳甘醇的味道迎面而来,直抵肺腑,那股醉人的香气让人几乎难以抑制地沉醉其中,她禁不住蹲下身去,贴在坛口深深地吸了一口,失声道:“这是莫家的花雕!”
那天白瞎从廊下的那棵桂花树挖起,一连挖出了几十坛莫家的陈酿花雕,如月和阿绣坐在那里,在花雕酒醇厚醉人的香气里醉了整整一个下午,觉得心都快要美得飞上天去了。
如月这才知道,莫老爷最后想告诉她的“花”指的原来就是这株桂花,那小盒子里放的那块布记叙的其实就是莫家数年前窖藏陈年花雕的种类和数量。因为布上没有记载具体地点,只写了是埋在莫府某处,白瞎又只知道莫老爷说了一个“花”字,这件事情又不好大肆声张,因此他只好把所有的花都翻出来刨了一遍,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是被他找到了。
莫老爷为什么没有把这些酒提早挖出来的原因不得而知,白瞎说这种酿酒妙手,对时间往往非常看重,从布上记载的时间来看,这些酒到今年夏天刚好满三十年,是名副其实的陈酿。如月想起莫老爷最后的眼神,觉得有些唏嘘,想他是不是觉得自己再没机会喝到自己亲手酿的陈年花雕,所以才那般不舍,想想他最后把这些酒留给了她,而不是自己的夫人或者儿子,心里就觉得一阵感慨,不知道是激动还是感伤。
白瞎挖出这些酒之后就问如月该怎么办,如月沉吟了一会儿,觉得还是找莫大少爷一起来商量商量比较好。这些酒毕竟不是她酿的,莫家花雕的美名,自然还是在莫家人身上,她想和莫大少爷商量一下,能不能用这些酒复兴莫家的酒坊,他再怎么玩世不恭,也还是莫老爷的儿子,说起酿酒怎么也该有点儿天赋,不像她一样一无所知。
如月原来担心白瞎会不同意,没想到他居然很赞成,说他其实就是个混混,干这种刨坑挖土的事儿还好,到了做生意还是得指望莫大少爷。如月惊叹于他的高风亮节,他摆摆手说不用,记得到时候每天给他点儿酒喝就行,然后就丢下锄头跑出去逛街去了,晚上回来的时候牵着两条狗一只鸟,说从今天要过起老太爷的生活。
白瞎自从迷上养东西之后就一发不可收,几乎每天都要往家里弄点儿新鲜东西,如月听着那院子里每天人欢狗叫,实在是热闹非凡。他的日子倒是滋润,她却遇上了不大不小的麻烦。
她想找莫祖新商议重振酒坊的事情,偏偏那二世祖天天都往外面跑,一连好几天都不着家,她去了那院子里好几次都扑了空,托婆子小厮给他带话儿也都是石沉大海,明明是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却逼得她简直想登报发个寻人启事。
如此情形过了几天,如月觉得这样下去不是个办法,她觉得莫祖新的心不可能这么野,应该是故意在躲她,但她既见不着人也传不上话,总不能天天跟莫祖新玩这种躲猫猫的游戏。看如月每天托着腮望着莫祖新的院子长吁短叹,阿绣便说不如还是去找瞎爷吧,他总比她们两个了解男人,应该会有些高招。如月潜意识里觉得让白瞎跟莫家的人打交道有点儿不太好,但事到如今无计可施,只好去找白瞎。
她过去的时候是个下午,白瞎刚刚睡醒,正躺在院子里新移植过来的槐树荫下啃着一只苹果,翘着脚儿逗一只大狗。那狗生得颇健壮,白色中夹杂着黑色花纹,一对毛茸茸的长耳朵垂下来,见到她很欢快地跑过来闻她的脚,短短的尾巴不住地晃着,看起来格外俏皮。
“嘿,看来飞飞很喜欢你嘛~”白瞎看见如月,嘴巴顿时咧到耳根,伸手揉了揉那狗的脑袋,冲如月竖了竖大拇指,“正宗的英国史宾格犬,可聪明了,你喜不喜欢,喜欢我明儿也帮你弄一只。”
“呃,不用了,谢谢。”
那狗的确憨态可掬,不过它呼出来的热气都喷在如月的绣花鞋面上,弄得她有点儿想起鸡皮疙瘩,阿绣在旁边就道:“小姐来找你有正事的。”
“我知道,没正事你们才懒得来看我。”白瞎把脚往地板上一放,伸了个懒腰,“说吧。”
如月窘的不好开口,阿绣替她把事情的经过大概一说。白瞎听了先没说话,仰天长笑了一阵,笑得她心底只发虚,阿绣就道:“你笑什么?”
“啊……没事没事,我不是笑你主子……我只是觉得……见不到男人这种事……想想还真是……”白瞎冲她们摆摆手,另一只手伸到墨镜下面去,好像擦了擦笑出来的眼泪,干咳了一声,“咳,不笑了,其实这个问题说简单也简单,就是我说了怕小姐不高兴。”
“我不会不高兴的。”如月一听他知道答案,赶紧就道,“你快说。”
白瞎把墨镜扶正,上下打量了她几眼,道:“顾小姐,不是我说你,你实在有点儿太瘦了,你看你这全身上下一边儿粗,是个大老爷们儿都不愿意往你身上多看一眼。”
他这话说得太过直白,如月怔了几秒才反应过来,脸瞬间红到耳根,低头去看自己身上穿着的白洋纱滚天青色镶边的小旗袍,就听见他又道:“而且好歹也是江东大户人家的小姐,怎么穿衣服一点儿颜色都没有,每天都是一身白,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服丧。”
这下如月和阿绣一起盯着他看,白瞎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赶紧端起茶杯挡住脸:“呃,虽说你的确是在服丧……但你也不用每天这样,你得变化,多点儿变化。”
白瞎说完这话就用茶杯挡住脸,留下如月与阿绣与狗面面相觑。那狗好像很喜欢如月,趴在她身边伸着舌头,一副很享受的样子。阿绣最先回过味儿来,就道:“不对吧瞎爷,小姐是在问怎么才能见到大少爷,您说这些,好像没什么关系啊……”
白瞎挑挑眉毛:“怎么没关系啊,要是家里就有个现成的美人儿摆着,谁愿意天天往外跑,你连收拾都不收拾,人回来连一壶茶的工夫都坐不住,你还跟人谈什么生意讲什么条件。”
如月皱了皱眉头,觉得白瞎说得好像有点儿道理,但又好像有什么地方还是不对。她刚想开口,脚底下的狗却突然冲她“汪”了一声,那白瞎就道:“听见没,飞飞都同意了,你要是不会打扮我来帮你,快点儿!”
如月还想说什么,那狗不由分说地往她怀里一扑,毛茸茸的脑袋蹭到她脸上来,肩膀就被白瞎一推:“跟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