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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着后世的知识穿越前朝,许多人都面临着“知识产权”的问题。
有时候是无意地侵犯,比如一时应景带出了某句经典诗文。
有时候是有心的剽窃……虽然有道德洁癖者是此为卑鄙下流,但是在没有任何风险被揭穿的情况下,剽窃又能带来极大的收益,能有多少人拍着胸脯发誓说绝不剽窃?
退一万步说,他们敢不敢先发誓:从小到大的测验考试没有偷瞄过同桌的卷子?
徐元佐能在职场青云直上,最终能在商场上占据一席之地,肯定不是一个有道德洁癖的迂腐小儒。所以早在他衡量自身水平,规划人生道路的时候,就将剽窃诗文创意都参考进去了。
世人只以为百十字的文章诗歌抄起来简单,然而只有懂家才知道一句“人间正道是沧桑”之下藏了多少沧桑。
徐元佐正是深谙此道,所以迟迟没有抄袭的机会。这回从徐璠下手,将《红楼梦》的名句甩出来,也是存了一分侥幸。只要能够传入徐阶耳中,就有机会一飞冲天。就算徐璠没拿出来,或是拿出来没有受到重视,反正自己也没甚损失。
看来天意眷顾,徐璠非但拿了出来,而且没有贪墨功劳,给自己了一个上台阶的机会。
徐元佐一边整理思路,一边随着徐诚进了花厅。一进花厅他便觉察到不友善的目光,正是徐府的管家徐庆。想想自己冒着重重阻拦投入徐璠怀抱,换个不知后手的人,还真是需要极大勇气啊!
一进花厅,徐元佐就认出了半卧半坐的徐阶徐阁老,麻利地给他行礼。
徐阶只一眼看去,便嫌徐元佐“油大”,挥手让他坐了,道:“你只是个伙计,可读过书么?”
徐元佐心中暗道:哥哥我两个硕士学位在身,你问我读过书么?
“回老爷的话,小的识得几个字。”徐元佐谦逊道。
徐阶坐直了身体,问道:“你识得几个字?”
徐元佐偷看徐璠,见徐璠面露微笑,更知道这是徐阁老的考校。若说堂堂阁老轻辱一个十五岁的伙计,就算乡中老妪都会笑掉大牙。
“两个字。”徐元佐垂着头。
徐阶显然已经猜到了答案,面露微笑,像是逗孙子似地堵死了徐元佐的后路:“那你若只认识‘良知’两字,便出去吧。”
徐元佐心中一惊:徐阶果然是老当益壮,脑袋转得比年轻人还快!这种包袱根本没法在这老人精面前抖啊!
“良知两字,小的其实不知。”徐元佐昂首道。
徐阶是心学领袖,徐元佐的联句能做敲门砖也是因为隐喻心学。阳明心学的核心就是“致良知”,所以徐阶可以轻而易举猜出徐元佐要抖的包袱。
然而徐元佐当场否认,却让他有些意外。
徐元佐道:“小的只认识……”
“若是知行二字,也请出去。”徐阶笑意更重,堵死了第二条路。
知行合一,阳明心学的总纲。
徐元佐吞了口口水,暗道:这老头子是非要逼出我的本来学问啊。
“心、理二字也不用说了。”徐璠也跟着凑趣,接着徐阶的话茬笑道。
徐元佐微微点头,憨笑道:“老爷少爷都高估小的了,这些字小的一概不知。”
众人见徐元佐年少憨然,纷纷笑道:“你也别木着了,快些说罢,否则一套《说文解字》都被禁掉了。”
徐阶也是大笑,想想十五岁的少年能懂多少?也不再逼问。
“小的只认识‘折磨’二字。”徐元佐道。
徐阶睁开双眼,眼白虽然早已混浊,却仍旧透着精光。
“人非圣贤,不能生而知之。既然不知,必要从学。小子以为,文章句读不过小学,申明经义方是大学。小学可以寻师访友,大学之道却在明明德,在新民,在止于至善,师不能传,父不能授,唯有从折磨入手,苦我心志,劳我体肤,折去虚荣,磨掉恶念,方能一见。”徐元佐朗声道。
徐阶面露郑重之色:“你老师是谁?”
“朱里陆夫子。”徐元佐答道。
徐阶转顾四周,有宿老出声问道:“他又是从何人教?”
时人极重道统,师徒授受,传承有序。若是能够对得上名号,徐元佐也就算是自己人了。
徐元佐虽然对心学传承颇为了解,但冒认道统比冒充别人儿子更不靠谱,只能摇头道:“好叫老爷得知:陆夫子只是教授小子识文断字,阳明公之学并非从他处学来。”
“那是从何处学的?”那宿老又问。
“并无人教。”徐元佐道:“闲散处听得几个字眼,有缘时翻过些许篇章。”
徐阶道:“见文而臆断其旨,可为学乎?”
“见一文,生一义,证一知。得一知,便得一行。”徐元佐应声对道:“虽不得大悟,积少可致良知。”
徐阶听他能够阐明“知行不二”之旨,放下盘着的双腿,踩在鞋里,道:“你怎知所见所得乃是良知,所折所磨可致良知?”
“我以无善无恶之心眼阅世,万象不出我心,万物并无善恶。而心念动时,善恶即分,趋善灭恶,如此而已。”徐元佐不假思索,应声答道。
“何为善恶?”又一老者问道。
“天理即善。从善入道,违善入恶,二者一体两面,不可须臾分离。”徐元佐在这个问题上不敢节省字眼,否则被人误会“天理”“人欲”两分,立刻就堕入朱子邪道去了。
“如何知道是行善是入恶?”这次发问的换了一人,头发花白,口音也有些怪异。
徐元佐一顿,意识到前方陷阱,道:“人之初,性本善。凡诸善者,必有感于心。心中有感,则为善,是故可知善恶。”
“为何不法圣贤,不以三纲五常、功德言教为善?”这花白头发的老者继续问道。
徐元佐暗中奇怪,这里面的人都是徐阶的朋友,地位之高远非自己一个伙计能够得罪的。为何这人竟然撇下身段,两次设下陷阱诱他。他细细看这发问之人,只见他布衣粗服,满脸沟壑,但是精神抖擞,目泛精光,应该是在场诸君中最为年轻力壮的了。
“若是有感于我心者,即便是贩夫走卒的话,也是善的,何况是圣贤之言?”徐元佐道。
“那若是无感于心,即便孔圣人的话你也不听咯?”那人道。
徐元佐觉得有些偏了,望向徐阶,却见徐阶也饶有兴致地看着自己。
“照我的本心来说……”徐元佐吸了口气:“若是不能感于心,无论是孔圣还是父母,都算不得善。”
那人笑道:“你要说便说,为何还要吞吞吐吐戴顶帽子!”
“因为我怕坠入泰州旁门。”徐元佐垂下头:“此是小子心病。”
那人一噎,双目圆瞪:“你知道老夫?”
“并不知道。”徐元佐顿了顿,又道:“不过先生两次诱我,恐怕就是想听听非孔非圣之言,与传闻中泰州之学颇似。”
那人面色如常,声闷如雷,道:“心斋公乃是阳明公座下弟子,你哪里来的底气敢说他是旁门!”
“先生连孔子都敢非议,为何听不得人非议心斋公?”徐元佐反问一句。
那人面不改色,望向徐阶,摇头道:“是我传人。”
徐元佐恍惚间以为自己听错了。
“是我何心隐的传人啊。”那人又大声说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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