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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阡闭着眼,感觉脸上一阵火辣辣的刺痛,全身酸胀僵硬彷佛刚从悬崖掉落,而脑海中正回忆着那天在汶城外两河口惨绝人寰的爆炸。鲜血化作厉鬼张牙舞爪,世界的温存是偶然出现的痴爱纠缠,世界的恶意是无意间的爱别离。
身上很疼,像被什么紧紧地绑着,莫非是世界的另一端?
她偷偷地睁开一只眼,几道亮光从门缝外溜进来穿过古朴雕花的窗棂柔和地洒落,照在柳黄色的床幔上,竟是这冬日里暖暖的花香。
床幔的花色很素雅,绸缎般的光滑被风轻轻勾起,落在她脸上有些微痒,像是白尼玛窝在她怀中撒娇,白色的毛蹭在皮肤上,连心里都是痒痒的。
这是哪里?君阡慢慢地从床上坐起,向外张望了番。紫赤色黄花梨的桌上芬芳四溢,摆放着精致名贵的紫砂壶,带了些白烟形成一道烟圈,像是刚刚有人喝过的样子。
几盆凤尾竹栽在古陶中,因为不耐寒,所以放在屋内,陪着摆设的样式更为典雅。一边的花架上是素心梅和柱顶红,红白相间或艳或净,在这亮堂中明艳动人。不再有多余的摆设,却能看得出此处是座大宅子,宅子的主人身份不凡,这一丝一毫都是那么奢华。
大约是受了伤触觉受到损伤,盖在身上的薄而暖的被子抹在手上却并不像看得那么华贵。君阡撩开床帐,扶着床栏落地,环视四周,却没有找到梳妆台。
这么别致的房间,一看就是女人住得地方,怎么会没有镜子和梳妆台?
她伸展了下四肢,意外地发现没有想象中的疼痛,身体活动自如,除了还有些酸胀。
打开门,眺望冬日的阳光,突然发现没有死,再一次看见这世界时,一切都脱胎换骨了般,远近事物呈现在眼前是自然的美丽,上苍赋予人类的所有都是不可或缺的至宝。
一个丫鬟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药走了进来,还未进门看见站在门口的君阡,手中的碗“哐当”掉在地上,眼里尽是惶恐不安。
君阡侧着头笑着问道:“怎么了?”
“没,没什么,奴婢该死,奴婢这就给姑娘去重新煎药。”那丫鬟拘谨地收拾地上的残片,强作镇定却无法挡着她此刻的害怕。
君阡没说话,静静地抱着胸看着,虽然身上有伤,思维却在快速运转着。
那丫鬟是佻褚国下人的装束,所以自己在佻褚国内。
屋内摆设高档昂贵,非王公贵族是用不起的,远处望去没有巍峨的宫殿,所以自己是在王府内而非皇宫。
那丫鬟即便心中惶恐面上却对她很是尊重,口口声声称姑娘,所以主人自己认识。
那么除了言止息,还能是谁?
怎么会在睿宁王府?记忆中两河口的偷袭被发现身边的人皆惨死,而自己却幸运的生还了?言止息应该是去汶城重新上任的,可现在却回到了国都昭平,他是怎么回来的?难道佻褚国人不会怀疑?
齐忠根本不可能如此精准地猜想到自己当时预定的时间,君阡隐约中想起城墙炸毁是蓼斐清凝眉的面孔,那么那一切都是言止息策划的?可他该知道这么做自己会死。
君阡站了很久,也想了很久,她想见言止息,想证实自己心中多时的想法。
脚步声,传到耳中是落在棉花上的轻,君阡的耳廓习惯性动了动,便关了门,坐在茶几边的椅子上,倒了杯水,闭着眼等着在门外徘徊了几步的人进来。
门被推开,言止息抱着白尼玛走进屋内,看见坐在一边的君阡浅酌茶汤,没有惊讶,没有悲痛,没有恨意,平静地像冻成冰的湖面,突然笑了下。君阡,总是给他意想不到的表达和动作,在别人害怕的时候她淡然,在别人慌乱的时候她从容,似乎什么问题她都想清楚了,似乎什么问题她都没所谓。
白尼玛从言止息的手上挣脱一头扎进君阡怀里,君阡还受着伤,又没多加防备,被白尼玛这兴奋地一冲差点向后翻到。
白尼玛失控地打滚撒娇,露出圆圆的肚皮蹭呀蹭,将那原本的气氛打乱,言止息遮了嘴偷笑了下,便坐在对面的椅子上,将茶杯移了过来,“感觉还好么?”
君阡转着茶杯,心不在焉地答道:“你是问我偷袭失败的感觉呢还是死而复生的感觉?”
言止息笑笑点点头,他早知道君阡会那么说,却突然不想解释在汶城中安装炸药并非他的本意,也许是莫名的相信君阡,又也许是因为蓼斐清是自己的手下,他洗不清他的责任。
两人各自做着,心神不属地抿几口茶水,连白尼玛都发现这尴尬的气氛,突然感觉自己是一盏透亮透亮的电灯泡,为节能减排事业做出了巨大贡献。极具自知之明的白尼玛弓起腰直起身子,前腿离地用两条后腿支撑着靠在墙上,一步一步地挪向门外……
一只手抓住了它的脖子,将它拎了回来,揉着它的脸埋怨道:“小奸细,你是想跑了吗?”
“喵呜~”白尼玛抱着脑袋移下爪子露出些缝隙偷窥君阡的表情,默默地把爪子附上眼睛,依旧用两条腿走路的姿势挪到言止息身边寻求帮助。
言止息拾起白尼玛拨开爪子,对上它委屈的眼神。
原来她早就知道了,只是没有揭穿而已。
原来自己还是小看了她,只是从此,她会在自己身边。
“怎么发现的?”
君阡托着头,却岔开话语,“梧桐在这里吧?”
言止息抚在白尼玛身上的手指顿了一下,只一瞬间又沿着原来的路线摸着它的毛,“说说你怎么发现的。”
“你我在居忧关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按照原计划在集中城墙上的士兵时候将装有炸药的蹴鞠踢上城墙,所以我在想,一定是有什么理由阻止你这么做,但这个理由,绝不是我。”
君阡偷偷看了他一眼,那是他们十年后的第一次见面,第一次正面的交手,起初她一直在怀疑他的用意,直到——
言止息默许了君阡的话,“让我猜猜你是怎么怀疑到梧桐身上的。”
“请。”
“是我进居忧关的那次。”言止息微笑着看君阡,看她自信的,骄傲的,全然没有失败的气馁,是那个他一直觉得有意思的女子,从有意思升华到喜欢亦或是爱的女子。
君阡不可置否,当时她怀疑言止息的身份,直到在灌木林知道眼前的人的身份之后,便猜到军中有言止息的人。居忧关的城门只有两把钥匙,一把在羽战祁那,一把在城门卫的队长那,还有什么人能打开居忧关的大门?
答案呼之欲出,梧桐的开锁手艺是一绝,君阡自然是知道的,只是她不敢怀疑梧桐是言止息的细作,况且军中那么多人,不能排除有别人也会开锁。梧桐从小和她一起长大,她实在想不出有什么理由让梧桐帮助言止息。
然而问题却出在白尼玛身上。白尼玛和言止息是同一个晚上出现在居忧关的,白尼玛刚出现时对君阡以及她的侍卫都很抗拒,唯独在梧桐一出现的时候便跳到她怀里,而那天晚上她追出去以后,白尼玛竟然乖乖地被言止息抱着。猫是傲娇的动物,不是什么人都能使它顺从,那么为何梧桐和言止息可以?
蓼斐清从军牢逃走的那个晚上,君阡没有在军牢找到蛛丝马迹,却在狱卒身上发现了白色的猫毛,白尼玛为何半夜跑去军牢,难道是那里有老鼠?
君阡第二次去了灌木丛中时突然发现,言止息看白尼玛的眼神很温柔,似乎在看着自己某件爱不释手的玩具,却在听见君阡叫这只猫叫白尼玛的时候表现的很抗拒。所以这只猫,一定有问题。既然白尼玛有问题,那么一出现便往梧桐身上黏,梧桐也有些问题。
可事实是,之后的行军中,言止息并没有得到关于玄齐国的一切动作走向,所以君阡也确定,梧桐除了放言止息进居忧关和配合放走蓼斐清以外,并没有将任何军事情报透露给言止息。
所以她,并不想谴责梧桐,因为这其中,有她还不知道的隐情。
“其实,还有一次,”言止息回想着某件事情的过往,“还记得邵奕炆出现的那天晚上吗?”
“当然记得。”
“其实方刃决发现了我,但是梧桐帮我转移了他的视线。”
君阡淡淡道:“这些已经不重要。”
“是啊,不重要。”言止息自嘲地叹了口气,站起身在她面前踱步,突然弯下腰对着她的脸皱着眉头心疼地问道:“还疼吗?”
呼吸只在咫尺间,温热的吐纳,从对方的瞳孔中可以看见自己的脸,模糊的,像是被风吹起波澜的水面,褶皱出层层叠叠的涟漪。
那个城府深重的佻褚国主帅,那个在白灵城生死相依的男人,和眼前满是疼痛的怜惜的睿宁王,给了她致命一击,哪个才是真的?
白尼玛的爪子依旧遮着眼睛,却忍不住偷窥了几眼,前主人和现主人之间不能说的秘密,白尼玛突然害羞了,咦,前主人的爪子碰到了现主人的脸!
君阡的心颤了颤,一手便附上了言止息落在她脸颊的那只手的手背,手心却已全是汗珠,暴露了她内心的慌乱。
他反手握住君阡的手,手心的温度贴在一起,明明有心却无法言明。
原本是敌对,而现在,是阶下囚。
可言止息,从来没这么想过。
普通人,他不屑于当做敌对,让他不能小觑的对手,他永远都不会当做是敌人。
救君阡,是他个人的意愿,无关佻褚,无关政治,甚至,他可以冒佻褚之大不韪,以两河之战为借口为言止义的人请功从而卸下军中的职务带着她返回昭平。
握着手的中指关节,抵在脸上的一处结痂口,他神色变得凝重,让人不经想到变幻的风云,厚重的雾霭遮住云霄中的山峰,断做半截的群山,不见光风霁月,不见万物明净。眼里的伤痛,不言而喻。
君阡猛地甩开他的手,捂住自己的脸,却碰到一块坚硬的结痂,贴在微痛的脸上,沉重的,不是脸,而是心。
她没有跳起来,没有吼要镜子,只是斟满了茶杯中的水,端放在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