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天塌了怎么办?

掷酒红尘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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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更新时间:2012-08-13

    第一章天塌了怎么办?

    这是一片沉寂的大地。这是一座幽寂的城池。

    这是一段冷寂的城墙。

    青黛色的石墙上布满风沙打出的孔洞,细小的孔洞迎风发出钟铃厚重响声。斧痕剑迹亦遍布,触目惊心。无数年刀兵战事却早已证明,貌似脆弱的石墙却最是稳固不朽。也只有岁月与远古的先民,能在其上留下永恒伤痕遗迹。

    墙下。

    湿漉漉的晨时。

    倏忽间,远空碧天上暴露出金色太阳最原始模样。

    第一缕金色光芒冲破重重云障,降落到斑驳原始的西城墙墙角,照耀在那张微脏的平凡面孔上。

    枯黄草叶落下条条阴影打在这脸上。

    阴暗与光明交汇间,楚三千准时睁开迷蒙双眼。

    厚实的肉质草叶后金光刺目,楚三千却努力睁大双眼直视着它,一对眸子痴迷如弯月。西街早市热闹非凡,近二十年的来来往往去去回回,偶尔走到这个角落的人早已习惯,这日出一刻,从小乞丐三千眼中射出的金光。人来人往,没有人在乎这个古怪以致平凡的小乞丐。

    楚三千很满意这一点。

    西街之人叫这个古怪小乞丐三千,因为从他出现的那一天,他就叫自己三千,据他自己所言就是三千贯铜钱的意思,虽然那个时候他只不过才三岁。西街之人信,因为三千贯对一个小乞丐而言,无异于银海金山。西街之人也都知道,小乞丐三千姓楚,然为却没有人愿意叫他楚三千。因为“楚”是个太过高贵的姓氏,高贵到无人胆敢轻易提及,高贵到世间极少出现楚姓的平民。

    金色的光芒自那对眸子中射出,却依旧能看出那对眸子是纯粹的黑色。纯黑色的眸子中倒映出金色太阳,仿若重瞳。狭长的眼白又恰恰是纯粹的白,没有一条疲惫的血丝。黑色眸子就是镶嵌在里面的珠子,恰似太阳镶嵌在远空。

    金色光芒渐渐转过一段微小角度,变幻了色泽。那与那张平凡面孔极不相称的一双魅惑眼眸,竟是不曾眨过一次!

    半个时辰后。

    金色朝阳转移了些许角度,直射的阳光与阴影将三千的面孔切割成一片一片,如同西街郑屠案板上切好的猪头肉。楚三千神情安谧,阴阳两半和谐如日月。强睁了半个时辰的双眼有些酸涩,楚三千动了动僵卧了一宿的身体,伸了伸懒腰,揉了揉双眼,流出一行浊泪。懒得洗脸什么的,楚三千直接就着这浊泪抹了一把脸,权当洗脸。看到的人无不露出恶心神情远远避开,楚三千呵呵一笑。

    干涩双眼得了眼泪滋润,渐渐恢复如常,周围的一切清晰进入视野。腰上用力坐起身来,抖落一夜寒霜飞尘。空气有些湿冷,楚三千打了个寒噤,下意识缩了缩身子,脚趾在草鞋中屈了屈。冬,再晴朗的早晨也是这般枯寒。

    远处,期待了许久的小孩一阵欢呼,脚下带着尘土飞奔而来。楚三千嘴角露出笑意,清了清嗓子。

    又是平静的一天。

    八个孩子围着楚三千停下,脸上是一样的期待神情。楚三千脸色一板,猛然挺起脊背严肃道:“立正!”

    伴随着这声音的,是八个小孩同时挺胸抬头收腹提臀并脚,一行人期待神情瞬间变换成严肃认真,真正的士兵也不过如此。

    楚三千脸上露出满意表情,下一刻,就再也忍不住大笑出声,坐直的身子随之垮下半边。八个小孩立刻知道楚三千又骗了他们一次,脸上现出愤愤然神色。但不知为何,这一次却没人挺身而出找他的麻烦,楚三千有些纳闷,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注意到其中一个脸上露出怯懦恐惧表情,楚三千便知道定是又有人想了些莫名其妙的危机,便似那杞人忧天。当然这根源还是他自己种下,比如一个月前,烧饼李的儿子李华儿总害怕母亲毒死父亲,归根结底还不是因为他讲的那个极具代入感的故事?

    修正版潘金莲与西门庆,阿弥陀佛,楚三千承认自己最是罪过邪恶。

    然而三十余年无趣半人生活,若不找些有趣事做,岂不是要郁闷死憋屈死?

    小孩子的怯懦恐惧神情让人啼笑皆非而又心生怜惜,所以楚三千的笑声越加肆无忌惮。小孩们都知道他这笑声传达出一种怎样的情绪——笑声爽朗光明,却是一种嘲笑与讥讽。

    然而知道归知道,他们对这笑声却毫无办法。

    终于,在楚三千笑岔气的前一刻,八个小孩推推搡搡走出一个代表来。

    西街郑屠的儿子,郑小树,八个同龄人中长得最高最壮,也最胆大的一个。

    郑小树现在很害怕。

    见惯了父亲把那口锈迹斑斑又极为锋利的屠刀捅进一口口猪狗、一头头牛羊的喉咙,听惯了这些马上要被杀死的活物喉咙里发出的恐惧呜咽惨嚎,郑小树以为自己的胆子是整个西街除了父亲以外最大的,大到天不怕地不怕,鬼不怕神不怕。就在半个时辰前,郑小树还似乎根本不知道害怕是什么玩意儿。

    然后慌乱的小瓶儿来了。

    他用颤抖的声音问了自己一个问题。

    小瓶儿昨夜做了一个梦。

    他梦见,天塌了。

    天塌了怎么办?

    郑小树本想拍着胸口信誓旦旦告诉小瓶儿,“怕什么,有树哥给你顶着!”

    然而这句豪迈英勇的回答他终究没有说出口,因为他想起不久前小乞丐三千讲的那个故事。

    春天夏天秋天除了冬天,西街道旁桃树下经常会出现一只只一堆堆黑色红色小蚂蚁,当两堆蚂蚁相遇撕咬,这便是战争。看蚂蚁打架是他们每年必不可少的保留节目,信誓旦旦赌孰胜孰负是不可缺少的一个环节。

    有赌自然就有输赢,只不过这输赢并不掌握在他们自己手中。

    当红色或者黑色军团溃败逃亡,就代表着一方胜利一方失败,失败者自然要受到惩罚。这惩罚并不很重,重要的不是惩罚,而是自己支持看好的军团表现得很差劲,这让他们不爽,非常不爽,极其不爽。

    于是输的一方,会从家里拿来开水,咬牙切齿浇在溃败失魂的蚂蚁身上。看着黑色红色的蚂蚁被开水烫成球形痛苦死去,真的很爽很解气。

    小乞丐三千不久前讲了一个小故事。

    故事上说两个兄弟互相怄气打架,一不小心把撑天的柱子给打断了,于是天塌了。

    天塌了,水啊火啊的什么的,一股脑从天上落了下来。

    几个小孩听得津津有味,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反而很兴奋。

    然后小乞丐三千想了想,告诉他们,到时候,他们就是那些被烫死的小蚂蚁。

    这并不好笑,却很形象,因为他们都能想象出那种情形。

    小瓶儿开始做噩梦,自己成了黑色的小蚂蚁,自己端着一瓢开水浇在了自己身上,自己被烫成一个球,很痛,却叫不出声。

    这一天,他梦到天塌了。

    天塌了怎么办?

    郑小树穿的很厚,像是一头猪,他却忽然觉得很冷,他终于知道,这就是恐惧。不同于父亲威胁要打自己偷吃东西,先生威胁要罚自己没有写出那几个字时的感觉。这才是恐惧

    天塌了怎么办?郑小树看了看不远处的小乞丐三千,他眼中还射着金光,不能去打搅,不然会挨打的。但······天塌了怎么办?

    天塌了怎么办?

    楚三千的笑声戛然而止,不是因为他也忽然恐惧起来,而是因为,他全然没有想到这几个小孩的问题竟然是“天塌了怎么办?”他原以为问题会是郑小树害怕自己老爹被人三拳打死。

    他这才想起,几天前给这几个小子讲了一半的非原创共工怒触不周山女娲补天,刚刚讲到天塌地陷。他没想到,一个如此无稽的神话传说,竟让几个人产生如此严肃的恐惧。他又哪里知道,让几人恐惧的,不是故事本身,而是那个比喻。

    看着面前孩子认真严肃忧虑神情,楚三千突生感叹,这可不是蛋疼的杞人忧天。于是他直起身来再次清了清嗓子,认真答道:“天塌了,有个高的顶着!”

    天塌了有个高的顶着,这本应是对“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的反驳,用在这上面确实也无不可。郑小树心下稍安,想了想又问道:“那些水火怎么办?”

    楚三千这才想起那个比喻,心中有些明了,脸上依旧严肃,道:“有城主大人帮我们收着!”

    对西街孩子们来说,高高在上的城主大人无疑是神仙般的人物,收些水火哪里在话下。细想来,天塌了果然有个高的顶着,落下的水火果然有城主大人收着,他们这些小蚂蚁,也果然受不到任何伤害。于是恐惧瞬间烟消云散,郑小树立刻重又变得豪气干云般模样,挺着肥硕肚子道:“我就说吧!天塌了······”

    就在这时,郑小树眼角余光捕捉到一道魁梧身影,自西街街口走来。

    没有丝毫犹豫,郑小树拔腿就跑,也不管他的话还没有说完。

    另七个小孩很快找出了郑小树逃跑的原因,一个个也都不敢造次,同样带着飞尘飞奔而去。

    因为那道魁梧身影曾带给他们惨痛的回忆。 </p></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