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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更新时间:2013-01-04
第一百八十六章安魂声
楚三千斜倚枯树,一腿蜷曲一腿伸开脚掌正对朝小树坐得不伦不类,朝小树丝毫不以为忤。年龄上讲朝小树比楚三千大了几岁,几岁即为长者。相貌上讲,朝小树大了不止一辈儿。
朝小树长叹可惜这桃树已五十年不结果,楚三千深以为然。楚三千长吁没想到世间竟还有纯正的西凉凡人,朝小树想了想,不以为然却并未辩驳。对一个活了两百多年的人来说,是是非非对对错错已显得不那么重要。更何况,某种意义上而言,他本就是凡夫俗子一枚一如当年,五百年树祖结出的硕大桃子,再珍贵再不凡再有灵气,也不过是普通蔬果,与传说中的灵药仙草,差着何止十万八千里。
朝小树是个妙人儿,西凉未倾覆时凡人天下,方圆数百里剑甲一方,若非如此怎能接下老父担子守护一株五百年树祖。人至而立扶树明理,埋剑归隐,却并非自此不问江湖事不交游侠儿。一年又一年年景不同情形却相差仿佛,几多游侠儿慕名而至上门挑战,无非是春花秋月夏雨冬雪中扯着嗓子一番对骂,以一句“小子,你死定了,叫上你妈给你收尸吧!”结束文比,然后提刀的拔刀背剑的拔剑,铿铿锵锵一阵金铁交鸣,斩断桃枝斩落桃花斩飞桃实,惹来彪悍妇人一阵大骂,最终双双羞涩灰溜溜低头遁走,然后于花前月下雨雪中吃着桃花糕喝着桃花酒,说些江湖中新出现的豪侠,剑冠某村某镇某县。哪里又出现了为恶乡里的恶霸,欺男霸女无恶不作,人人得而诛之。天南地北海聊一通,临行惺惺相惜互道不舍珍重,踏歌数句西凉经典《桃花潭》,潭水深千尺不及某某赠我情,对方且歌且行隐没于山间桃林中,朝小树潇洒转身——回家侍弄妻儿老小五百年树祖,静待下一个来客。
这便是朝小树的江湖,也是西凉无数年江湖模样。
西凉的江湖,是有爱的江湖。
然而这般搞笑场景,不是凡人世界不是西凉人,又怎能理解?
朝小树不急不躁娓娓道来,诉说那些不再伤感的伤感事,不再新鲜奇葩的古怪人儿,不再豪气干云的豪侠异客楚青鱼瞪大眼睛听得津津有味,小女儿态引得朝小树大笑不止,还不时问一句这里那里这人那人怎样如何,得到朝小树耐心解答就笑意盈盈。这些对她来说,无异于天方夜谭,这些故事这些人儿,端的有趣。楚青鱼闻声知义,心生向往。
楚三千却越发默然。
他和楚青鱼毕竟不一样。
不管他是否承认,他是西凉人。
西凉倾覆之前,他还是西凉凡人。
所以朝小树口中的这些事儿这些人儿,对他来说,不是故事。
这是生活。
不是他的生活,却是他所熟知的生活。
故事与生活,哪里一样?
哪里都不一样!
楚三千眼睛早已闭上。
不自觉便流下泪来。
不自觉便昏昏欲睡。
不自觉便沉沉睡去。
朝小树还在不急不缓讲着,讲给睡梦之中楚三千听,讲给好奇心被勾起的楚青鱼听,也讲给自己听。
他讲的不是故事不是生活——生活是很枯燥无聊的东西。
他讲的是回忆。
那个右脸颊长了一颗瘊子,瘊子上长一根粗(我擦)硬黑毛的虬髯刀客。一柄大刀挥斥,力可敌千军。
那个异常羞涩,看见女人就脸红,却随意说出“人面桃花相映红”这等句子的提剑少年。犹记得当年自己很是嘲笑了这少年一番,却也嫉妒他那异常俊美的容颜。
那名衣着寒酸铁剑锈迹斑斑却有扶危济困天下志的年轻人。当年自己勉励了他一番,却不免腹诽西凉的确处处有不公,然而哪里见过危困之人?要说危困,你这模样,倒的确有些危困!
脑海之中出现最多的,却是一名稚童一位并不温婉却让他爱到骨子里的女子。
两百余年已过,稚童与女子容颜皆已模糊——却从未消失!
那些温馨的场面并不有趣,朝小树一次次略过这两人,继续想着讲着那些有趣的人,有趣的事。
朝小树早已闭上眼。
讲着想着就流下浑浊老泪。
讲着想着就昏昏欲睡。
讲着想着就不再开口。
黄泉路上不要走那么急,等等我。
于是睡去。
楚青鱼并不尽兴,意犹未尽却并不打搅。
她低头偷偷瞄了一眼沉眠的楚三千。
心头忽生羞涩意。
却又紧接着生出惘然失措意。
小王叔传识说,很多东西很多感觉,都不是出于自己本意。
她知道小王叔是何意,却因此很难过很无措。如果这些都不是自己本意,为何感受这般真实真切?
如果可以选择,她宁愿不知道小王叔是何意,宁愿小王叔从未说过那句话。如果可以选择,她也不愿选择从未遇见过这个人。
这个眼睛可以摄人的人。
黄芽姑姑说,她愿青鱼如游鱼,一世懵懂无忧愁。她答应了黄芽姑姑,却忘记问黄芽姑姑,如何能做到一世无忧愁?难道真的要像黄芽姑姑那般,到心灰意冷,望寂灭衡?
她想,不管出于何种原因,自己终究是喜欢上这个少言寡语故作冷漠却难掩悲伤的孤独人儿了。
这是命。
楚青鱼心头感伤,嘴角却仍挂着笑意。
她翻手取出一件雪白大氅,素手轻抚,白色的羽毛柔软而坚韧,轻轻盖在蜷缩起身子沉眠的楚三千身上。大氅厚实温暖却轻盈,盖在楚三千身上,仿若无物。
她抬头看向并不高大雄壮的七百年老桃树。事实上,在皇城小世界祖树面前,任何所谓“高大雄壮”皆是虚妄。没有看到过那种日月由之出,天地由之沐景象,绝难想象祖树为何被称作祖树。
她自然一眼看出,这株半死不活老桃树早已垂垂老矣,生命本源即将耗尽,短则三年长则五年,这棵树,必死无疑。
树死,与树同命的老人也必然会死。
她不想这个有趣的老人死去。
他也必然不想。
楚青鱼翻手取出一枚树叶。
树叶碧透如玉,莹莹闪闪,五角如星光。七百年老桃树身躯剧烈一颤,哗啦啦摇落仅剩的不多枯黄树叶。睡梦中朝小树打了个寒颤,却并未醒来——垂死将休的七百年老树,自然知道这种时刻,绝不能让朝小树醒来。
不管朝小树是何想法,它从不想死。
楚青鱼素手轻握,手中树叶无声消失,柔和光芒四溅如星辉,洒落老树上。
七百年垂死老树,早已干涸的树心,一息之间重焕生机。
朝小树梦中,那处黑暗永恒角落,闪电落骤雨,倏忽已成海,黑色的海。
黑色的海上漂来一株枯树。
枯树上渐渐绽放一树桃花。
桃花纷落入黑色的海。
黑色的海泛起浪花朵朵。
浪花朵朵开,每一朵都是一刻记忆。
桃树无风而动,哗啦啦作响。
七百年老树轻摇身躯,开出繁星般桃花一枝枝。
楚青鱼人面如桃花,折下一枝轻嗅,流下泪来。
虚空微动,一道空门悄无声息开启。
不管是聪明是腻人是纯真是清纯是妩媚,他心中从未有她。
他心中既无她,又何必再跟着他。
楚青鱼转身离去。
她要问问黄芽姑姑,当年如何做到望寂灭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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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三千梦中响起风声雨声丝竹声,万般尽是安魂声,睡得越发香甜。
朝小树抬头看着身前桃树,一树桃花熟悉而陌生,哀伤莫名。当年自己亲手斩断的那条路,时隔两百余年,再次出现在眼前。
黑色的海翻着黑色的浪,隐藏着一个个人一幕幕事。一朵浪花轻翻,是当年那失魂落魄人提剑冲向那群肆意杀戮的“仙人”。
两百多年是一段不短的时光,足够朝小树一次次回忆很多事。他不止一次问过自己,当年亲手葬送光明前路,后悔吗?
不能亲手手刃杀人者,不能亲眼见那些人痛苦死去,不能亲自复仇向世间宣战后悔吗?
朝小树想过很多,于是以为,他应该后悔。
然而他真的不曾后悔过。
人已死,即便能复仇又如何?即便能向世人证明西凉人还在又如何?难道能使妻儿老小复活?难道能使西凉恢复以往景象?俱往矣,不可挽回,既然如此,又何必执着?
朝小树曾执着过,然而两百余年闲坐看树看鸟看天,他早已放下心头执念。
即便五十余年前北齐钟山到来,送来那个他为之不死不活一百五十年的消息,他的心,其实并未如何颤抖激动,为之痴狂。
这五十年来,他一直在等,不是等什么人等什么事情发生,而是等死!
然而天意弄人。
那条断路,就这么通彻。
朝小树立身黑色大海上,望着不远处高大桃树,沉默良久。
突然大笑。
他不曾后悔当年选择。他心头无执念。两百余年无奈苦思,格物致知,原来世间是是非非真真假假对对错错,并非绝对,行事由本心,便是是真对!
笑声渐止,朝小树踏前一步。
一步即到桃树下。
七百年桃树下,楚三千身旁三尺远地下,白光透射万丈,楚三千蓦然睁开双眼,震惊无语。
一口精钢长剑咻一声射出,白光万里一往无前,没入朝小树眉心。
光剑自无限虚无中来,锵然坠落朝小树身前,扎在黑色海洋上,半没之!
朝小树凝视良久,忽然微微一笑。
楚三千一动不动望着朝小树急遽变幻容颜的朝小树,百感交集。不知何时,萧问鼎出现在小院之中。
朝小树伸手拔出长剑,手指轻抚。
长剑寸裂,眨眼间断成无数截。朝小树嘴角流出乌黑血迹,表情却越加淡然。
不多时,原本垂死的朝小树肉身几度树般荣枯,血气重生复又干涸,如此循环往复,朝小树表情狰狞,肉身如此生灭,痛苦何其巨大!终于,这种恐怖荣枯渐渐停息,朝小树返老还童,模样变成而立时。萧问鼎目光复杂,怅然若失,暗想世间万事,果然奇特。谁能想到朝小树竟入道?知是明非洞真入道三步一蹴而就,枯坐两百年洞玄无碍,苦思两百年而洞神,若所料不错,朝小树所洞之“神”,应是祖穴之心穴!既能洞“心”神,入神定然毫无阻障肉身瞬息之间几度荣枯,此为入微之兆!两百年修行而入微,已是世人所谓“天才”,但朝小树,却是数息之间,一蹴而就!
萧问鼎感叹,仿若看到又一个北齐钟山。
但,下一刻,萧问鼎瞳孔骤缩!
黑色巨海上,朝小树转身伸手,轻轻触碰生机无限老树。
重焕生机的七百年树祖,身躯突然一颤,一颤而极静!
细不可闻的咔嚓声,自老树内部传出。咔咔嚓嚓,片刻后,老树树干上,“铛”一声崩开一道粗大裂缝。
咔嚓声大作,七百年老树,轰然崩碎!
伴随着纷飞木屑,桃叶乱坠桃花纷落,七百年树祖,就此不复存在!
无晦!
楚三千心凉如水,收起身上不知道有多珍贵的雪白大氅,转身离去。
这里不需要他了。
这世间,需要他的,原本就不多。
萧问鼎感叹莫名,朝小树的无晦,竟是走的这等路子!无晦无光明无黑暗,无生无死无尽无无尽,总之尽在一个“无”字,朝小树的“无”,竟是真“无”!即是说,其心“无”!
若所料不错,其本命物,也不存在了!
但,朝小树仍未醒来!
萧问鼎眼眸渐渐凝重——
难不成,他想一步望衡?
萧问鼎心头惊涛起! </p></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