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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七不着调的低头摆弄着手里水墨折扇,“哪里哪里,二伯伯和祖母的眼光岂会差了,只是小弟有些好奇,承安哥何时与他们有交集了,承安哥平时那么忙碌。”后边儿没说下去的话,大抵也是不逃过一句:忙碌在花街柳巷、端秀女子身上。
苏宓安忙道:“既然你心思这般,也正巧对了我的意思,陆管家,你给我们说说呗。”
苏宓安视线所对,正是为首站立在一侧的陆管家陆覃,四十多岁的脸上嵌了一只鹰钩鼻,额处“川”字被忧虑、被年岁给深深烙下,像是对应着陆覃一生为苏家积攒愈重的操劳。他嗓音沉沉道:“也好,本来今儿就是阖府家宴,府里的人当然得互相认识了。这两天入府的一共有八位,其中三位娘子,五位少爷。我便从左手边儿这位娘子说起吧。”
苏七晏晏的为自己斟酒,听得两个人作戏似的言谈铺路,为苏承安这个娇宠惯了的废物连连救急,眼底一抹嘲,而他究竟为什么因苏宓安插上的几句话就止住话音,谜底也只有他自个儿知晓了。
陆管家的声音偏低却格外的洪亮:“这位娘子是省月街分支的,四爷的庶出女,闺名苏柔慧,分邸时于画艺水墨上略有造诣。”简单明了的交代了身份,一举点出嫡庶与技艺所长,倒是为听的人省了不少心思,只是苏柔慧就没那么好过了,话音一至庶出女,苏柔慧的脸上就通红一片,烧红的云霞怎么也摘不下来。
“这位是城北街分支的少爷苏容珩,三爷的庶出子,分邸时官居从八品户部主事。”陆管家倒是一视同仁,几个庶出的少爷也被点了名字,提了身份,只是人家有傲骨在,功名傍身,嫡庶于如今身在朝堂的他们也无足轻重了,唯一变了的,就是分支府邸的人才被纳入了主宅。简简单单的提了几个名字:苏畅明,苏轩,苏睿。道了寻常官品身份也就过去了,都是分支府邸的庶出哥儿,初入朝堂,最高也就是个从六品的官。
他又一扬袖:“这位是城北街分支府邸的娘子苏昭月,三爷的嫡出女,分邸时以一支长袖舞而鹤立,靠着独舞在两年前的‘舞典’上脱颖而出,位至大典第三。”有些记性好的,便将眼神投向了方才提过的那位苏容珩少爷,两人都是城北街分支的三爷的子女,不过一嫡一庶,往后是又有热闹看了呢。
有美名珍誉在身的,免不了多提几句,往苏然那边挪两步,一张脸上笑开了花似的:“苏然娘子就更是出类拔萃了,摘得京城‘茶娘子’的美名,被老夫人免学了一门雅艺呢,喔,她是咸康街分支六爷的嫡出女。”陆管家的一句话,好似石破惊天,原本赦免七雅艺之一的事情只有安嬷嬷、苏宓安、苏七那零星几个人知道,如此一撩在明面上,自然是掀起了波涛,引得底下人一阵窃窃私语,惊得变了颜色。更何况咸康街的六爷,可是与如今的族长一母所出的嫡系。这嫡系的嫡系,又能崭露头角往往最为娇贵难得。
“唉。”陆管家突兀的拖长了调子,“众位且听老奴将最后一位少爷的身份慢慢道来,再恭贺苏然娘子不迟。”
苏然并不吃惊众人的反应,只是诧异于一个管家,在没有见过新入府的八位娘子少爷的情况下,居然一一道众人,前世并不在意这些细枝末节,直觉得大抵是世家婢仆,训练得当了本该如此。若说是早前熟记了众人的资料,如今细细诵来也不足为奇,然而陆覃在此之前,连几个人的面都没见过,如何能将人与身份相对照,还如此的准确无误?!
苏然想了一半的功夫,纤指轻叩桌案,陆管家又掺着笑容继续说下去:“咸宁街分支苏晏回少爷,五爷的庶出子,贵为六部中从四品的吏部侍郎。”若说方才苏然的“茶娘子”身份惹人艳羡,这一位的贵重身份,便足矣缄默了全场,喧闹不已的露天庭院里,私下鸦然。
春风再暖,更深露重,清风也寒,明明那样轻柔的吹拂过脸颊,硬是让人不由得瑟缩了一下。
苏然淡淡接过斟好的杯盏,低头看着小杯里摇摇晃晃的液体澄明透亮,碧波折出灯烛光缕,拢出自己的一个轮廓来,神色如意料之中。从四品的吏部侍郎,又是五叔叔的儿子,老夫人的亲孙。虽然是庶出,可毕竟官位摆在那里,家主当年还在朝堂时,攀爬了多年才得一个权倾朝野的位子——从一品,如今苏晏回又只有二十五岁,如此一来,倒是比谁都矜贵些,说不定能带领苏氏世家更上一层楼。
“哟,这不是苏七少爷的庶兄嘛。”有刺头儿趁乱冒出一句,底下有人不怀好意的用放肆的眼光打量着苏七,苏七和这个吏部侍郎同父异母,苏七又是嫡出的少爷,苏老夫人的嫡孙,这回他的庶兄一来,苏七的地位堪忧啊。强中自有强中手,这一狂妄的轩然大波,卷浪千层。
苏七沉默着对苏晏回投去眼光,即刻四目相对,这样的场合,两人只是长久对目,不置一词。旁边儿耸动着进酒讨好的人打断了两人的目光,将两人眼底的情绪淹没。苏七生性风流浪荡,也只是泼皮了些,与苏承安的不学无术不同,苏七正经起来,头脑和实力绝对不亚于旁人。
凝望久久,苏七才道一句:“庶兄,恭喜你了。”
苏晏回一举杯,咽下酒,算是回答了他的恭贺。陆管家清一清嗓子,笑道:“这八位如今可是齐全了,可要与府中的兄弟姊妹和睦相处啊,老奴算是挨个儿都介绍遍了,晚宴接下来,您几个也好认识认识。”
老夫人和家主端坐在高台受着众人接踵敬酒,小辈们也不拘着,相互走动着用膳邀酒。苏然一个人静静的吃着一道红梅珠香,银箸一抬,香舌一卷,鸽子蛋的香味弥漫在喉间。苏然低着头,忽然感觉到身畔脚步声,有人抬步而来,视线朝上看去,是城北街分支的那位从八品户部主事——苏容珩。星目剑眉,幽幽生光,苏容珩举盏走来,在苏然的旁边找了个垫子坐下:“苏然妹妹,你我也是许久不见了,可愿赏脸共饮此杯?”
苏然从记忆中抽丝剥茧寻出关于苏容珩的一段记忆来,左右不过是前几年在城北街三叔叔府上见过这位庶兄,元武六年的家宴上,他明明与几个少爷相谈甚欢,还是过了一整年才熟络起来的,这一世初入主宅,怎的会来找自己?又是什么缘故?苏然不明白是哪儿出错了,但也许,是她自己也没有想到,其实在咸康街时,她下决心收拢苏卿的第一步起,这个时空的一切就都在改变了,环环相扣,一发接着一发。
苏容珩的本性她是知晓的,也信得过他没有什么险恶心思,十分干脆的就拿起自己的杯盏仰头一饮,对着他含笑,反置了酒杯。
“然妹妹爽快,我也就开门见山了,听闻然妹妹被老夫人免学了雅艺中的一门课程,我便来问问,然妹妹可有选择琴、棋、书、画的意向?”男子七雅艺与女子七雅艺里,只有琴棋书画四样是相通的,剩下几样里,娘子又可额外选舞、茶、香,少爷可额外择了策、骑、射。这便是其中不同。
“怎么了?珩哥儿难道是想和我一道修习雅艺?”苏然脑袋一斜,问道。
苏容珩笑笑准备接话,便有哭喊直入,一路奔来打断了众人的欢声笑语。
“不好啦,走水啦!”
“快来人救火啊!”
“是蕴宝堂那边儿,家主夫人还在里头休息呢。”
……
奴仆小婢喊得慌乱,众人声音杂碎,中间掺杂着婢子的哭腔。火光从西方隐隐透来,从黑夜中向那边望去,火光如鬼魅一般攀在房檐,蔓延开来。点亮之处,正是家主的大夫人居住的院落蕴宝堂,阖府家宴本是府中之人都该到场的,偏生今日大夫人吃坏了肚子,身子不适,一个下午都上吐泻下的,虚弱得主持不了晚宴,如今看着倒像是暗中潜伏的人早有预谋,但目标是大夫人还是别的,苏然觉得还真不好说。
家主苏淮和老夫人脸色大变,齐齐起身,远望之下,家主的眉毛也成了锋利的刀锋,向中间一聚,从高台席位下来,遣了更多的人前去救火,寻着打头传话的奴仆厉声质问:“火是什么时候烧起来的?”
那奴仆弓着身子回话,声音有些颤抖:“回禀家主,约莫……约莫是一两刻钟前。”
苏淮负手而立,周遭四溢出上位者的气息,环顾了四周一圈:“是府里有人不安分皮子痒了,还是真正走水,他心里清楚,若是大夫人出了半点事儿,我要他的命!”
那奴仆双肩吓得一耸,直接跪倒在了地上,挪动着膝盖一点点向前靠近,哭泣得凄厉:“奴才也不知道,奴才只是方才看到大夫人的屋里冒出火光来,就急着来通报您了。”
苏然也随着众人一道起身,在迟疑中缄默,苏容珩也低低蹙眉,将肚子里的话咽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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