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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边岁月静好,一边气氛不对。
四姑娘山。
马车在山路上摇摇晃晃,让张日山有些恍惚,觉得一切似乎都不真切。
现场全部交给组织处理了,毕竟组织也看出来张日山经散了。
从山崖下来,才过了短短一个小时,尸体已经如同盛夏死后暴露在外数日一般,露在衣服外的面部、颈部、双手,都已经肿胀起来,变成了深紫色,五官都有血水流出,右眼流出的血泪,在白布上画出了刚才那条线。
他意识这种变化已经在尸身扩散,可除了催促车夫再跑快些,他也没有任何办法。
他再难在肿胀的尸身上找到鼎中的样子,终于不忍再看下去,复将白布盖了回去。白布上逐渐荫出了其他的血点,然后血点又连成了片,他却始终没有勇气再将布掀开。
两个山谷之间,一个多小时的路程,却像走了整整一天。
尸体被人用担架抬往停尸用的帐篷,张日山一路沉默跟着,面色苍白而凝重。
验尸官进来查验,剪开外衣,从衣服里掉出了一个带血的布卷儿,打开后里面竟然是几张帛书,他请示了张日山,然后立刻唤人进来将帛书拿了出去。
验尸官在伤口里发现了黑色的异物,尝试用镊子夹取了几次,发现那东西就像长在了肉里一样,换了尸检用的钳子,还是不得法,最终用手术刀将那附近的皮肉都割了下来。
用水冲了血迹,发现是一小团裹着碎肉的黑色的毛发一样的东西。
张日山从腰间摸出匕首,在手指上划了一刀,滴了几滴血上去,立刻看到黑色的毛发像是被火燎了一般缩了起来,和上面粘连的皮肉分离,最后露出了一块碎片状的东西,他想这大概就是通道里铺了满地的碎陶片。
验尸官也是外家人,虽见过不少非同寻常的尸体,副官这血的功效却是头回见,不免觉得惊异。
只是眼下死的是佛爷的儿子,副官怕是连吃人的心思都有了,容不得他表现出什么学术上的好奇。
张日山在距离停尸床几步的位置,颓然对着尸体站着,有限的空间里,愈来愈浓的血腥味道将他从之前那种不太真切的感受中拉回来,随之而来的,是一阵令他反胃的真实。
鼎中死了,在他眼皮底下死的,心脏停止跳动的时候离他不过短短七百米。
张日山在想什么呢,他在想要是鼎中也是本家麒麟血的话,是不是不会死,但是不可能的,因为佛爷是穷奇,鼎中只是普通张家人。
张家麒麟太少了。
但是哪怕是穷奇都有救,可是鼎中连穷奇都不是,一个麒麟能把他的三代后人都送走。
哪怕是麒麟都生不出麒麟,也只有一半的机率,最差就是普通人了。
所以这才是不与外族通婚的而根本原因,因为寿命的不对等,因为能力的不对等,除了本家麒麟,他们都很容易死的。
他在想若能在张家几个孩子和陈家人发生冲突的时候就立刻出面制止,肯定不会发生这样的事。
若能一早就将鼎中留在身边,不让他去攀什么崖子探什么洞,肯定也不会发生这样的事。
若是在鼎中军校毕业,被分配到组织里的时候他就能坚决反对;若是他在鼎中小的时候就扎扎实实教他本家那些功夫;若是他当年能保护好佛爷,不让佛爷失了麒麟血……张日山觉得自己曾有过无数机会可以避免今日的惨剧,可他什么都没做到,如今只能让佛爷白发人送黑发人。
佛爷当年虽然救回了命,但是他已经是个普通张家人了,连穷奇都不是了。
张日山虽然明白这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但是他也忍不住开始怨恨,怨恨别人和自己,他终于明白当年佛爷的恨了。
佛爷天黑之前一定会到营地,知晓发生的一切,看到这具不成人形的尸体。
这个想法让他眼前有些发黑,他不是担心佛爷会将他如何,而是想到佛爷失去亲生儿子的悲痛,一定会倍于自己。他若不是亲自将尸体从悬崖上背下来,又寸步不离守到现在,大概都不会相信这是鼎中的尸体。
浓重的血腥味从四周围压过来,压得他头晕,又让他无路可逃,他像是被死死钉在了原地,甚至没办法撇过视线,只能看着油布出神。
他开始想起很多年前,他从街上买了糖油粑粑回来,三四岁的小娃娃一边吃,一边儿舔着手指,小脸笑开花的模样。
记忆如潮水一样的涌来,一切都变成了灰色。
不知又过了多久,帐篷的门终于被人掀开了,进来的是那个张日山一直在等的人。
九门各当家在进山途中就得了营地的人快马传去的消息,知道鼎中出事,张启山便离了队伍,和前来送信的张家人一起快马赶到了营地,一直到这顶帐篷门口才下了马。
张启山瞥了一眼呆立帐中的副官,三步并作两步绕过他,到了停尸床前,一把掀开盖在尸体上的油布,然后也呆住了,他做了心理准备,却还是没料到眼前会出现这样一副惨状。
张日山的眼前逐渐清晰,看到了他最熟悉不过的背影,然后双膝一软,腾的一声跪倒在地上。
张启山没有动,没有回头看他,也没将油布盖回去。仿佛刚才突然开始流动的时间,此刻再次陷入了停滞。
“佛爷”,张日山开了口,他自悬崖出事到现在滴水未进,声音已经哑了,“是属下的错,属下愿以死谢罪。”说着便掏枪,上膛,将枪口抵在了自己的太阳穴上。
张启山正在试图消化眼前所见,他想得片刻安宁,不愿理睬旁的事,可手枪上膛的声音还是迫使他做出了反应。
几乎是反射性的,他在听到声音的瞬间转过身去,一马鞭抽中了张日山握枪的右手。
那只手的手背上立刻出现一道见血的伤痕,可那只手的主人还是稳稳将枪抵在自己的太阳穴上。
“你还嫌不够乱吗。死了这么多人,还觉得不够吗。”张启山极力压抑着情绪的爆发,从喉咙里挤出了这两句话。
但他握着马鞭的那只手还是暴露了他的情绪,他的拳头攥得太紧,紧到整只手都微微发着抖,紧到指甲已经深深嵌入了肉里。
张日山终于将举枪的那只手放下了,食指也离开了扳机,他又叫了一声“佛爷”,声音里只有悲凉,抬起头,一双清亮的眸子里都是泪。
三十年了,张启山从未见他的副官哭过,一次都没见过。
他看着外表和自己儿子一样年轻的副官,跪在自己面前,流着眼泪,突然就心软了,然后才意识到,鼎中死了,他自己难过,可日山的难过不会比他少,他自责,可日山只会比他更自责。
张启山将已经到嘴边的“滚”字吞了下去道,深吸了口气,“你先出去,不许再寻死。我想一个人待会儿。”说不等副官答话,复又转身,目光重新回到了那具黑紫肿胀的尸体上。
张日山撑起身子,走到帐篷外,泪水还无声地流着,毫无停下的征兆。他摆了摆手,谴门外站岗的人离开,然后自己接替了那个位置。
整个营地上百人,无人不认识他,可也没人见过这样的他,没人敢多嘴来问,更没人上前安慰。
佛爷在尸体旁守了一整夜,张日山便在门外站了一整夜。
后半夜山里下起雨,他就站在雨里,雨水洗刷掉了悬崖下的血迹,洗刷掉了马车上的血痕,却把他脑中关于鼎中的记忆洗得越发鲜明。
这一夜长白山的雪狼嚎了一夜,还好不会雪崩。
小雪狼:嗷呜,疼,啊,痒啊,不疼不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