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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琴的身子不自禁地抖了一下,李惟从他身边经过握了握他的手,只觉一片冰凉。众人走进李家,自然将贵客送至堂屋,李惟道:“我先替二位泡茶。”太子摇头“这等粗末事,叫下人去做便好。”
他带来的小厮应了一声,退出屋去。宝琴看着他走出去,正犹豫着要不要带路,太子却淡淡道:“这位便是李兄新娶的男妻?”宝琴不敢怠慢,扭头转向太子,李惟道:“殿下所言不错。”
他在乡间一举一动,太子全都了然于心,他并无意外。太子微微颔首,面上露出一个笑来“的确伶俐可爱。”宝琴却觉得心中一寒,这个太子明明在笑,怎么叫人背脊发冷?
明明看着你说话,眼中却丝毫没有自己的影子。李惟问道:“殿下,您怎么突然来曲南镇了?”太子点一点头“确实有些要事。”恰逢小厮端了茶迈进堂屋,给众人均奉上一杯,只少了宝琴的。
他站在宝琴身侧,太子将目光瞟过来“我们要说些要紧话,你先出去罢。”话虽出口,却不知说给谁听。宝琴别扭至极,但太子并非常人,他不敢随意发作,只好起身向李惟道:“山上带回来的东西还没理,我先去收拾。”
语罢也不管众人反应,快步走了出去。宝琴走到西厢,手指抓着床帘,心中着实憋闷。太子虽然身份高贵,但也不过是个客人,哪有这般对待主人的道理?罢了,太子瞧不起他也不奇怪,和他成亲的是李惟又不是太子。他既是李惟的朋友,自己也该笑脸相迎才是。
宝琴松了口气,心情渐渐好转,而关于另一个人的事,他却直觉避开,根本不去想。一松懈,肚子又咕咕叫起来,宝琴心道李惟也一定饿得够呛,只苦于还要招呼客人,他便先去厨房弄点东西罢。
这般想着,宝琴走进厨房烧上水,打算随便煮点稀饭。他的东西早就干了,布料粘结在皮肉上,走路很难受。宝琴探头张望一番,轻轻关上门,打了一盆水,蹲子替自己清洗起来。
这种事明明该叫李惟做的,宝琴哼了一声,想起李惟平素一边帮他弄出来,一边温柔地吻他,不禁脸上微红。
他穿好裤子,刚端起水盆要去倒掉,门却被推开了。宝琴吓一跳,呆在了原地,看着那人一步步走近,面上全是惊喜“宝琴!我真没想到,这次跟着殿下出京,竟然能遇到你!”
宝琴缓缓抬头看着他,这人的样貌与当年并无太大差别,但眉间却不复从前无忧无虑的神色。宝琴笑了笑“赵大人,好久不见。”到底多久了?大约已有三年。那人的脸上却有些受伤“宝琴,你从前不是这样喊我的。
我知道,当年是我对不起你。但你是我的恩人,若没有你,我也绝无今日。”宝琴飞快地点点头“我明白了,你想报恩是吧?再简单不过,当年你卖了我二十两银子,如今还我三十两便成。堂堂驸马爷,这点银子对你来说算不了什么吧?”赵驸马听得目瞪口呆“宝琴,你怎么会、怎么会变得那么”
“那么市侩?那么贪财?”宝琴替他一口气说完“你愿意给银子便给,不愿意我也不能拿你怎样,还有什么好多说的。”
赵驸马却点头肃然道:“我明白了,我给。你的身契如今在李惟手上罢,我去把你买回来。”宝琴只觉一口恶气蹿上来,差点将喉咙都堵住。他被卖入青楼,受了整整三年苦,全是拜眼前这人所赐。
再大的恨,再深的怨,这么多年也早就忘光了。哪知此人果然厉害,一开口没说几句话,便激得他新仇旧恨涌上心头。宝琴恶狠狠道:“你让开!”
赵驸马慌忙伸手来拉他,宝琴端着一盆水半天,手臂早就酸了,一个不稳,便将水全打翻在了赵驸马身上。
赵驸马的脸彻底黑了,从怀里扯出块帕子擦了起来。宝琴一想到那水刚才是做什么用的,不由想笑,他拼命忍着笑,表情十分怪异,竟跟要哭出来似的。
李惟忽然从门外走了进来,一见厨房的情形不由也愣住。赵驸马十分尴尬“李兄,我先失陪一下。”宝琴扑入李惟怀中,脸埋在他胸口,双肩不停颤动,赵驸马回头瞥了一眼,恨恨地走开了。
“宝琴!怎么了?”李惟哪里还管得了赵驸马,焦急地低头问怀中的人。宝琴抬起脸,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李惟长舒一口气,哭笑不得“我还当你被他欺负了,没想到你先泼了他一身水。怎么回事啊?”
宝琴好不容易停下,连连摇头,只怕自己再说一遍又要笑得不行“我可没故意泼他,是不小心的。你怎么出来了?太子呢?”李惟道:“太子在东厢,说要坐一会儿,我饿得不行,便先来找你了。”
话说到一半,他突然抽了抽鼻子“什么味道?”宝琴哎呀叫起来“光顾着和那个坏蛋说话,忘记还煮着稀饭!”
两人手忙脚乱抢救下吃食,饿得前胸贴后背,干脆站在厨房吃了起来。李惟问道:“驸马认识你,他便是你从前说过的赵姓人家?”宝琴点头,嚼着一片酱瓜“嗯,就是他,我那时算是他的贴身小厮。
赵家没落的时候,他正带着我进京赶考。家中噩耗传来,路上又遇到了强盗,身无分文,便将我卖了。”李惟吃惊道:“他原来竟做过这种事?”
宝琴苦笑了一下“过去的事,不提也罢。若我还跟着他,高中之后娶了公主,指不定我要遭更大的罪。”李惟愣了愣“你和他”宝琴抬起眼睛,眼眶微微泛红“我和他若是寻常主仆关系便也罢了,主人落难,活该我一个奴才牺牲倒霉。
我当时年纪小不懂事,他说的那些甜言蜜语我都当真,直到一日早上醒来发现自己已经被卖入青楼,那个时候的滋味”
他再也说不下去,李惟却已将他拥入怀中,手指轻轻抚过宝琴的眼角,他并没有哭,只是眸中的神色叫人心疼。李惟俯首亲了亲他的眼睛“这种坏蛋,不值得叫你难过。”
宝琴抬起头看着他,李惟忍不住叹息“怎么办?我又想揍他一顿又想谢谢他,他做了混蛋事,却叫我遇到你。”
两个人说着话,却又在厨房亲了起来。稀饭冷了,客人被晾在外面,也舍不得分开。腻歪许久,总算重新捧起饭碗。宝琴奇道:“对了,太子来曲南镇究竟何事?啊,若是什么听了要掉脑袋的大事,你还是别告诉我了!”
李惟笑道:“确实算一件不小的事,不过和我们没什么关系。往简单里说,便是曲城有个贪官,太子来拿他归案。”宝琴点点头“原来如此。”
李惟却皱起眉“但其实也不那么简单。朝廷里有个一直和太子作对的人,曲城的贪官和那人是一伙的,太子想要轻易抓人,怕是不太可能了。”
宝琴不由道:“太子不是皇帝的儿子、未来的皇帝么?有谁敢和他作对啊?”李惟笑起来,摸了摸宝琴的脑袋“那人是皇帝的哥哥,也是皇族宗亲。”
宝琴瞪大眼,捂住嘴小声道:“我知道了,那人也想当皇帝?”李惟低声一笑,微微有些叹息。
三王爷的心思,连乡间的小民都能一语道破。宝琴犹疑不定地瞪了李惟一眼“这么危险的事情,叫你不要告诉我!”李惟笑道:“我哪里告诉你,分明是你自己说出口的。”
宝琴面上略有得意“谁让我聪明!”二人吃了饭,总不能一直窝在厨房说悄悄话,便一同回到了院子里。太子站在东厢的窗口,微微笑道:“这一陇翠竹倒长得甚是喜人。”李惟道:“家父生前种下的,也有许多年头。”
赵驸马站在太子身后,已经换了一身衣裳。太子看了李惟一眼,却回头向赵驸马道:“这间屋子很好,这几日我便住在此处罢。”赵驸马点头说好,李惟和宝琴却是大惊。李惟迟疑道:“殿下,这恐怕不妥。寒舍简陋,岂不委屈殿下?”
宝琴亦是莫名其妙,太子不是要去曲城抓人么,住在他们家做什么?赵驸马道:“我与殿下商量过,曲城那边怕是已经知道朝中来了人,摩拳擦掌,不知设了怎样的鸿门宴等着我们。不如暂且住在曲南镇上,敌明我暗,再做下一步打算。”
李惟想了想,点头道:“谨慎些也是应该,但镇上也有驿馆”太子带来的那个小厮笑着接口道:“李公子,我们已经去瞧过,那间驿馆又破又旧,还不如住在你家呢。”
太子不悦蹙眉,呵斥道:“这里轮得到你说话?”而后将头转向李惟,眉间隐隐含着冰霜“你百般推脱,便这么不愿意?”李惟低下头去“草民不敢。”太子眸中怒意更盛,冷哼一声“便这么说定了。”
宝琴都不知脑子该怎么转了,太、太子要住在他们家?李惟抬头道:“殿下愿屈居于此,实乃草民荣幸,可惜家中屋子太少,不知赵大人”
太子瞥了赵驸马一眼“赵卿自去驿馆罢。”赵驸马只好点头,便是有苦也说不出。如此决定下来,太子把自己关在东厢,不再出来。许先生走后,东西没什么大变动,倒也能住人。
李惟翻找出一床新被褥,叫小厮送去。他名叫小鼓,是东宫的一个小太监,做事十分麻利,叫李惟和宝琴插不上什么手。
宝琴坐在房内,面上全是不知所措“怎么办?家里突然来了尊大佛?我都不敢出这个屋子了!你认识太子,他会不会随便砍人脑袋?”
李惟握住他的手,失笑道:“你当砍脑袋是切菜么?这几日没事便待在屋子里,撞见了太子你又不知该怎么办了。”宝琴点点头“我看着他,便心里发冷。”
李惟暗自叹气,心道宝琴虽然不明所以,却敏感得很,太子对他恐怕的确不怀善意。他亲了亲宝琴的嘴角,将他揽在怀里“别怕,便是太子,我也不能让他欺负你。”
宝琴嘻嘻一笑,推开他些“谁要你护着?真当我是小媳妇了!”话音刚落,他突然啊的叫了出来“太子既然住在家中,我们是不是不能做生意了?”
李惟苦笑“你刚想到么,难道叫太子天天熏肉臊血腥气?生意自然是做不成了。”宝琴顿时虎了脸,气哼哼道:“要命了要人命了,太子断了我们财路,真比砍脑袋还要命!”
门口传来敲门声,那名唤小鼓的小厮在外面道:“李公子,殿下请您过去一趟。”李惟站起身,宝琴不安地抓了他的衣摆,自己也不明白为何这么做。李惟反手牵住他,一起走出了西厢。
小鼓见两人同时出来,不由愣了愣。太子站在院子中,朝李惟淡淡微笑“我在里面看见几幅不错的字,倒不是你的笔迹,是你父亲写的么?”
李惟摇头道:“是我的一位先生,从前教我读书。”太子哦了一声“有机会我定要见一见那位先生,能教出你这样的学生,定然不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