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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顾自己散发单衣,掀开被子便往地上走“小鼓,主人赶人了,我们走!”小鼓哭着上前抱住他的腿“李公子,你别赶我们走!殿下还病着啊!”太子面色发白,嘴唇却异常鲜红,细细看去,竟连手足也气得发抖。
李惟叹气,拉着宝琴一同跪下“殿下言重了。殿下微服出访,办的又是利国利民的大事,草民不过借出一间空屋,实在微不足道。只是殿下既住在此处,还盼善待草民家人,珍惜舍中器具,宾主尽欢,岂不大好?”
太子跌坐在床沿,似失了力气,良久才道:“你并非刻薄之人,不会做出雨天赶客的事。我也并非厚颜之人,压上多年情谊赌过一次,再输不起第二回。”
李惟却抬头冷道:“殿下愿意赌,但莫拿宝琴的安危去赌。”太子张了张嘴,没有发出声音,最后别过头道:“你放心,我明日便走。”
一夜风雨。早晨起来,院子里的藤架下落满了花。雨已经停了,天还未大亮,初晴的天色格外蓝,今日定是个好天气。
李惟和宝琴起床的时候,东厢也有了动静。屋内点着一支蜡烛,人影微微晃动,间或传来说话声,低低的听不真切。宝琴站在廊下看了一会儿,抬头问李惟:“太子这下要住到哪里去?”
李惟道:“镇上的驿馆,或干脆去曲城。”却有人在拍门,又急又重。这个时候,会有谁来?两人面面相觑,李惟走到前院,宝琴跟在他身后,门一开,外面站着的竟是满头大汗的赵驸马。
“你!”赵驸马对着二人着实尴尬,但现在却来不及多看他们一眼,径直冲进李家“殿下!大事不好!”太子拉开房门,蹙眉道:“什么事情大呼小叫?”
赵驸马喘着粗气,断续道:“三王爷、已经知道殿下往曲城来了。消息传得慢,今晨才到臣手上,怕是那头前几日就有动作了!”太子面色微沉,颔首道:“正好。小鼓,收拾得快一些,我们马上就走!”
赵驸马一头雾水,那一句正好是什么意思“殿下,现在进城,实在危险不过,无异于自投罗网啊。”太子冷冷道:“再待在李家,万一叫那老家伙发现了,岂不连累无辜外人?”
赵驸马有苦说不出,这位祖宗一口将李惟划作外人,那当初就别来镇上招惹他呀。太子一眼扫过来“你站着做什么?快帮小鼓一起收拾!”
其实太子在李家住了不过数日,并无太多行李。小鼓提了包袱,眼圈发红地瞥了李惟他们一眼“殿下,准备好了。”
太子点点头,转身便往门口走去。赵驸马忙不迭跟在身后,他虽不知昨天的事,也察觉出几分异样。一行人瞬间走得干干净净,宝琴对着空荡荡的院子,叹气道:“太子大约很伤心罢,我们把他赶走。”
李惟摸了摸他的脑袋“别想那么多,是他做错在先。”两人走进东厢,空气里还残留着太子身上一贯的薰香。被子整齐地拢在床头,桌子上摆着十两纹银。宝琴一眼扫过,忽然吃惊道:“那方砚台,好像是太子拉下的。”
李惟拾起桌上的砚台,一时不语。宝琴道:“他们还未走远,要送去么?”李惟苦笑摇头“是他故意留下的。当年他生辰之日,我送他这件礼物,没想到他一直带在身边。”
李惟将东厢略打扫一番,关上了门。宝琴道:“明日便重新开店罢。今天得去告诉何老大一声,最好叫乡亲们也知道。”
李惟却道不急,执了宝琴双手察看“你手上烫伤还未好透,再修养几日。”宝琴心中温暖,点头道好。待到中午时分,却又有七鸿楼的伙计送来饭食。李惟道:“这是最后一次,今晚开始不用再送。”
伙计奇道:“预付的银子足够送到下个月哩。”李惟道:“原先的主顾不住这里了,他若再找你们,你和他重新结算罢。”
李惟不让宝琴动手,拿小勺一口一口喂他。宝琴赧然道:“我又不是奶娃娃,手也早就不疼了,你让我自己吃。”李惟笑道:“你别扭什么?我们是夫妻,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往后我老得抬不起手,你也要这般喂我。”
宝琴听得眼眶发热,连忙转过头去“你到时候可得听话点,莫像有些老头发痴狂。”家中只余下两人,自然菜剩得更多。宝琴一脸发愁“这回不能再扔掉,前几日叫我可肉痛了。”
李惟道:“晚上继续吃罢。”宝琴闻言眼前一亮“反正我们两个也吃不完,不如带去和许先生一块儿吃。”李惟失笑,哪有人带剩菜去做客的?宝琴真是实心眼。他笑道:“那我岂不是要当着先生的面喂你了?”
宝琴红了脸正要骂他,李惟连忙道:“的确该去一趟,好几日没见着先生,也不知他是否一切都好?”
两人收好剩菜,便慢悠悠往学馆走去。春日午后太阳甚好,叫他们不约而同想起那天上山扫墓,也是这般的好天气。
那日下山回来,太子和赵驸马等在李家门前,如今数日过去,他们匆匆离去,想来竟好似大梦一场。学馆下午没课,许先生坐在院中看书,见李惟和宝琴来,不由露出笑容。
三人相熟,也不费那些客套功夫,李惟拉宝琴坐在许先生对面“先生,这几日可还安好?”许先生合上书册,笑道:“都好。倒是你们,听说家里来了位贵客,连生意也不做了。”
李惟笑了笑,并没有隐瞒“说是远方亲戚,其实是太子殿下。”许先生却毫不吃惊,点头道:“难怪。如今你们来了,太子已然离开?”
李惟佩服道:“先生明察秋毫。太子为查曲城的贪官而来,那人的上面是三王爷。太子本是微服出访,同行的赵大人为钦差在明,他私底接触曲城的富商在暗。但现下三王爷却已知其行踪,他不愿连累到我,便离开曲南镇了。”
他并不愿在人后说恶言,省去太子做的那些事,只挑要紧的讲。许先生微微蹙眉“太子今去曲城,实在欠妥。敌明我暗,却反叫对方能做文章。到时只消一句不知者无罪,在这远离京畿之处,岂不可以为所欲为?”
李惟无言以对。许先生一针见血,却不明前因后果。他忽然想起一事,昨天从江老爷那里传来的回话,还未与太子提及,面上不由忧色更深。
许先生见他如此,叹道:“阿惟且记住,在其位谋其职,你若执意帮太子,便要有舍去旁物的觉悟,若没有,便不要去做超过自己能力的事。太子也好,三王爷也罢,与我们平头百姓终是无关的。”
他们所说的话,离宝琴实在太遥远,叫他半句嘴也插不上。他微微有些吃惊,许先生洞察朝事,竟丝毫不在李惟之下。想了想却又释然,曲南镇卖猪肉的都能是个状元,教书的不准也曾大有来头。宝琴并不懂那些复杂的事,他知道太子在这个当口离开,其实李惟很担心。
许先生若能开解李惟,叫他不再迷茫,宝琴自然跟着高兴。许先生说完,李惟感激道:“学生受教了。”
他们也不再说此事,转头和宝琴扯些闲话。三人聊了一会儿,李惟和宝琴便告辞了。回去的路上,宝琴偷偷看李惟的脸色,却被他发现,笑道:“你一副童养媳般的模样做什么?”
宝琴没好气“你才童养媳!”李惟揉了揉他的头发,轻笑道:“叫你为我担忧,实在抱歉。这次的事差点伤害到你,但若重来一回,我还是会在力所能及之处帮太子。宝琴,你会怪我么?”
宝琴笑起来“我虽然希望你做个普通人,但绝不会希望你忘恩负义。许先生所说的置身事外毕竟太难,你不能完全做到也很正常。至于伤害什么的,这次也怪我自己不小心。你可别把我当成弱女子,万一有什么事,还指不定谁保护谁!”李惟微笑,长叹道:“家有贤妻,吾心甚慰。”
语罢拔腿就跑,引得宝琴气坏了追他。夜里,两人坐在帐中,李惟抱着宝琴念一册前朝杂记。宝琴打了个呵欠,抬手便要揉眼睛,却被李惟及时拉住“困了?那早些睡罢。”
他下床取了药膏纱布,替宝琴抹好,再将双手缠裹起来。宝琴嘻嘻一笑,李惟亲了亲他“免得你睡相不好,把手压坏。”
他吹灭蜡烛,两人便躺下睡了。朦胧间,李惟看见一人向他走近,满身是血,步履蹒跚。那人神色清冷,赫然便是太子“这一回,我拿自己的性命来赌,你敢不敢?”
李惟惊慌失措,连忙回过头去。身后一大滩血,里面躺着的却是宝琴。李惟倏然坐起,惊出一身冷汗。宝琴迷糊醒来,抬起手臂向他摸索着“怎么了?”
李惟喘了一会儿气,将宝琴紧紧搂在怀里。宝琴被他箍得发痛,渐渐清醒过来“你做噩梦了?”
李惟嗯了一声,低头去亲宝琴。宝琴抬起头,黑暗中两人的嘴却怎么也对不上,他的唇触到一个硬硬的东西,却是李惟的鼻尖,不由噗嗤一笑。
李惟循着他的笑声,吻住宝琴。他温热的身体抱在怀中,并不算十分柔软,叫李惟忘了先前的梦境,生出不相干的埋怨来“你怎么吃了东西不长肉?”
“哈?”温情脉脉顿时不见,宝琴气鼓鼓地扭过身体,拿屁股对着李惟“大半夜说什么鬼话!”
李惟依旧搂着他,微微笑了下,闭上眼继续入睡。却遥遥听见一阵声音,由远及近,打破深夜的宁静。宝琴不安地转过头“你听见了么?”李惟嘘了一声,凝神听了片刻“有马蹄和车轮,是一辆马车。”
宝琴心神不宁“这么晚哪儿的马车?”李惟不语,那声音却愈来愈近,最后停在李家门口,旋即拍门声怦怦响起,在这样的夜里简直惊天动地。
李惟几不可闻地叹气,起身摸黑点起蜡烛。宝琴躺在被子里,一脸惊惶不安。李惟披上外衣,柔声道:“你别起来,我去看看。”便拿起蜡烛走了出去。一走出西厢,李惟无法再故作镇定,方才梦里的情景又一次浮现,叫他心头狂跳。
他快步往前院走去,差点被衣摆绊倒,待到总算开了门,赵驸马早将手拍得通红,一把抓住他“快!快扶殿下进去!”李惟往他身后看去,小鼓跳下车座,小心翼翼地扶着一人下车。
那人如梦境中一般,满身是血,步履蹒跚。李惟大惊失色,定睛看去,太子的右肩上一道伤口,尚在汩汩流血。太子撑在小鼓身上,神志已然涣散,抬眼看见李惟,动了动嘴唇,似乎想说什么,却身子一软倒了下去。
赵驸马赶紧奔过去抱住太子,李惟来不及吃惊,飞快让开身体叫他们进门。东厢床上的被褥还未收起,小鼓手忙脚乱地铺开,扶着太子躺下。李惟打了盆水进来,扔下一团布巾“到底怎么回事?”赵驸马摇头道:“是三王爷。殿下和我刚住进曲城的客栈,今晚就被刺客袭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