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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相识
在那黑暗的溶洞中无声无息地沉睡了三千年，再次睁开眼时竟恍若隔世。
踉跄着撑起尚不平稳的身子走出洞穴，腿脚有些酥软，刚修成人形的我还很虚弱，一步一步都是钻心的痛。看着外面的风景，哑然失笑，千年光景而已，却是换了人间，唯一的婆婆却没有来，将来——将来的概念真的是好模糊。
“姑娘，姑娘，你怎么了？”懵懵懂懂中，耳畔响起了一声焦急的男音，很好听，这么多年听见的第一个声音，不是婆婆的，而是一个素昧平生之人。
轻咳了一声，睁开双眼，已不是刚才那片树林，而是在一个小巧玲珑的竹屋里，非常淡雅朴素。环顾四周后，发现一个矮桌旁有一个长得很清秀的男子正在细心地磨着些药草。
“请问这里是？”头四处转了转才终于看向他问道。
我是人眼中的狐媚之物，对人自然也有着抹不去的敌意。三千年前，我还出生未久，却要拖着满身厚重的火红兽毛与父母亡命天涯，正是为了凌王的追杀。原本只是凌王最喜爱的宠物，但只为一朝倾城笑颜，最终落入万劫不复的境地。当然，有谁会去珍惜几只红狐呢？
“姑娘，姑娘。”眼见一只手在眼前晃了晃，第一次觉得人其实也是有些可爱的。轮廓分明的脸庞却透着几分老实，刚刚那模样真是叫人忍俊不禁。
“吓死我了，姑娘，你刚才是怎么了，也不说话，直叫人担心。”
“我没事，让你多心了。”跟着，我有些不自然地弯了弯嘴角，脸上展开了一朵笑靥，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肌肤如雪，两颊嫣红，青丝如墨，纵然这个绝色红颜其实就是自己，却也看得个痴迷，这是我吗？狐妖。
“姑娘，这是我家，看你晕厥在林子里，便冒昧把你带回了家里，请姑娘原谅。姑娘住哪？我送你回家。”
看着他，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因为我本就没有家，一阵沉默之后，他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脸就是一红，接着说道：“既是这样，姑娘如不介意，可先住在这里，我可以睡在地上。”
想着也没了更好的办法，我把头点了点，算是答应，微微向他欠了欠身，他脸上有些红晕散开。是个善良的人，他应当不知晓我的身份。
在山野竹林中正是我喜欢的，也是我所愿的生活。
2.王府
我每天都呼着他的名字，笑轩。心里感到有一丝温暖。我也让他不要总叫着我姑娘姑娘的，叫我媚姬。
一天，他进到屋里来，脸上似乎挂着些失落，眉间紧皱着。
“笑轩，怎么了？”我关心地询问着，看着他这样我感到心疼。
“我要出去办点事，可我不放心你。”
“既不放心我，我就与你同去便是。”
“真的吗？我还以为你会不愿意呢？”笑轩满是欣喜地把我搂进了怀里，那种感觉真好，有种不可言语的微妙，我的头倚在他怀里，手搭在他的肩上，闭着眼就睡着了。梦中，一片火红绚烂，笑轩含情脉脉地看着我，似乎想要把我溶进他的生命里，他说：媚姬，做我的新娘吧。
简单收拾了几件衣物，我便随着笑轩起程了，一路笑颜展开，他并不说话，只是看着我，满眼都是宠腻，如此长久，我又怎么会看不出他的情意呢。
人类都说三月的江南最是美丽，缓缓行于小湖之上，只觉得清凉。
原来，笑轩是应一位故人之邀，去为一位王爷看看，说是得了怪病，每日昏昏沉沉，竟说些与脂粉有关的胡话。
我扮成笑轩的徒弟，紧跟在身后。王爷府确是美伦美奂，四处都可见轻纱罗帐，粉妆玉砌。长廊上的红漆大柱上两条威武的青龙盘旋直上，庭院里点缀着各异的花草，让人忍不住欢喜。
“喂，这儿可真美啊。”
我打趣的在笑轩耳根旁轻声说，。只见他脸立刻就红了。
“媚姬，不要闹了，这里是王爷府啊。”
我自知让他分了心了，便也住了嘴，盯着他熟练地执起了那王爷的手腕，两指就靠拢了上去。我是相信笑轩的，可是他也只是回头朝我摇了摇脑袋表示无能为力。我一惊，不由自主地瞧了过去，王爷印堂发黑，脸颊苍白如纸，一看，我便知道他定是妖物缠身。
皇家特有的王者之气都抵挡不住，想来必是非常厉害的。不过，既是同类，也许能试着和那妖物谈谈。
3.婆婆
夜，来临，树木一齐猛烈摇晃着，显出了几分危险之意，即使是身为狐妖的我也忍不住打了几个寒颤。笑轩方才睡下，如果他知道了自己的真实身份，会做何感想呢？这样觉着自嘲地笑了笑，也罢，一切随天意吧。
一阵狂风拂过，我用袖子把脸遮了起来，只留下一双清澈无比的眼睛。光一乍现，突然看见了一道影子飞掠了过来。我看着那道影子不禁痴呆了起来，思绪忽然飞远了去。
三千年前。
我的父母被凌王等人抓住了，他们眼中擒着泪唤着要我快快离开。于是，我就真的回过身去逃离了那里，并且五十年未再相见。
“我——我还活着？”不可置信的，我看着身边一身素白纱衣的绝色女子，满脸彷徨。
“是啊，你还很好的活着，可是你的父母已经死了。”女子看着我的眼神尽是温和，顿了顿又继续说：“人类没有一个好东西，你以后一定要为你爹娘报仇啊。”
“我会的，可是你怎么知道的呢？你为什么这么难过呢？”
“同是天涯沦落者，我也为狐，所以怜你，惜你！”
我不知道那只红狐的一切，可是我看着她的眸子，仿佛融进了水里，荡漾着清澈的涟漪，她一定很孤独，我想着，觉得难过起来。
她对我说要我以后叫她婆婆，以后她就是我唯一的亲人。我问她为什么要叫她婆婆，她还这么的年轻。婆婆笑着抚了抚我的头，她说其实她已经有五千多岁了。我看着她那双好似会说话的眼睛，满是讶异。
从此，我们相依为命，遇见了人，她只说我是她的宠物。婆婆已是人的模样，而我却还是一身火红皮毛舞在风里。这样平平淡淡的，我们度过了一百年的光阴。
一日，婆婆满是疲惫的回到家里，她说：“媚姬，你去雪山修行吧，沉睡三千年之后，你也将拥有人类女子的绝色容颜，你将成为真正的狐妖。到时我就会去接你回来。”
从来我都是很听婆婆的话的，这次也不例外，我甚至没有反抗过一句话就随着婆婆来到那个寒冷的地方。人间那许多悲欢离合我都不曾留意过，只等着三千年后婆婆会来带我回家。可是，尘事浮华千般过，最终却再没见到那绝世的容颜。三千年过，婆婆终究没有再来。
“婆婆。”看着眼前这真真切切的狐妖，我轻轻唤出了声。
“怎么是你，媚姬？”
婆婆也看见了我，满脸诧异，眼光浮动了些，朝着我看过来。
“婆婆，三千年已过，可你为何不履行你的诺言呢？”
我看着她，眼泪不自觉的流了下来，婆婆走过来，柔软细腻的手指轻触着脸，为我抹去了眼泪。
“因为我相信变成狐妖的你已有能力保护自己，我不可能永远庇护着你，那样你永远也不能强大起来啊。”
婆婆说着，眼里的光芒很坚定。
“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突然想起笑轩，苦笑，这次本是为了笑轩而来，可却遇见了朝思暮想的婆婆。但若笑轩治不好王爷，定会被治罪。于是，我把这些天的事情都告诉了婆婆，请她帮帮忙。婆婆很快就答应了，但我知道这对她有什么样的损失。皇族的王者之气是天地的精华，婆婆好不容易才得以如此美味的佳肴，却是要放弃。可婆婆是有条件的，我要永远离开笑轩。
“傻孩子，你怎么能动情，他是人，你是妖啊。”婆婆似在感慨，但目光却滞留了片刻，感情倒是真的，她怕我受到伤害，因为我已然爱上了笑轩，这件事我早就不再否定了，也否定不了。
我应允了婆婆，笑轩是我极重要之人，婆婆也是。我缄默着离开了这个地方，没有和笑轩道别，我怕他会难过。
4.再遇
世人都道扬州三月风景独好，泛舟湖上也甚是一派清新雅然。
我把手指轻轻伸入湖水中，只觉得指间一片冰凉。三年了，只是三年而已，我竟觉得比那三千年还要漫长一般，只因身旁没有了他。
婆婆很少和我在一起，她总是温柔地抚着我的头发对我说；我很快就会回来。然后，我就一直在山洞门口从天蒙蒙亮一直坐到黑夜月出。我是狐妖，婆婆总是叮嘱我不要乱走，如果让别人知道了我们的真实身份是会有危险的，而且妖精从来就被世人所唾弃，所以，我一直都那样默默地等待着一袭白衣胜雪。
终于，这天我再也不想继续重复那单调、乏味的等待，我离开了山洞。
湖上，眉峰微聚，胸口隐隐感到有些不适，忽然，四周的路人全都不见了，水面渐渐朦胧起来。我睁大着眼尽量想要看清前方，因为我感到异常浓烈的妖气，而且是带有敌意的。
过了一会儿，船摇摆了起来，湖上掀起了巨大的波浪。水中逐渐拢起一团黑色的物体，臃肿而丑陋。而它的上面站着一个水蓝色头发的女子，妖异妩媚，衣衫晶莹流珠。她张开嘴，伸出细长的舌头一阵颤动。
“不错，不错，看来又有一顿丰盛的午餐了。”幻化出来的女子忽然对着身下的丑物诧笑道。眼睛血红，有着嗜血的欲望。她是一条千年水蛇妖。我不禁小心敛去了还未完全褪尽的淡淡笑意，右手的食指和无名指交叉，中指向着掌心弯曲，左手凝聚着念力，准备着战斗。
蛇妖转过头去，然后回眸一笑，突变了脸色向我袭来，快如闪电。我用右手把慢慢凝聚起来的光球弹了过去，却被她一闪就回避了过去，自己却不住向后倒退着身子。
我勉强擦去了嘴角渗出的血渍，站立起来。一惊，这个妖精竟到了如此厉害的程度了！再几个回合下来，我愈觉体力不支。耳畔响起了森冷的笑声，继而那声音变得凄厉，嘶哑，就像疯狂的嘶鸣一般。然后，什么声响都没有了，一切又重新恢复了宁静。我想睁开眼睛看看，却怎么也没有力气，最后意识变得越来越模糊
醒来时，天是黑沉沉的，似乎要压下来一般，身旁的事物熟悉而陌生，小巧玲珑的竹屋淡雅朴素，矮桌旁有一个长得很清秀的男子正在细心地为我把着脉。我闭上眼，摇了摇头，再睁开，依然是这副情景。
我不可置信地问出了声；“笑轩？”
他看着我，深邃黝黑的眸子生出一丝笑意。
“你醒了呀，我在湖边看见你就救了你回来，可是，你怎么知道我叫做笑轩呢？”我看着他，胸口一阵阵痛，脑中一片茫然。
5.蛇妖
三年过，笑轩已然忘了我是谁，他记得周遭的一切，惟独没有我。
这样可能会更好吧，也不算是违背了婆婆的意思，也许从此我真的可以无牵无挂，我站在屋檐下这样想着，但是一接触到笑轩那双清亮的眸子，往事的幕幕又会重新浮现，心也忍不住悸动起来，我很想摆脱这种感觉，想要一切重新开始，我们谁也不再需要谁，可是，现在却已无能为力了。
笑轩很善良，他白天总是到附近的村落里去给穷人看病，每次和我说这些的时候，他总是很难过的样子。
有很多次，他都深深地看着我，说：“媚姬，我总是觉得自己和你似曾相识，可我就是想不起来了。”
我总是对着他笑，我说：“傻瓜，我们怎么可能见过面呢？我是第一次来到这个地方的啊。”然后，笑轩就很失落地摇了摇头，眼睛微闭着，想要想起些什么，却最终都失败了。
那天，我站在斜阳下静静等着笑轩回家，就像当初等着婆婆一样。很晚的时候，笑轩才拖着疲惫的身子回了家，我微笑着迎了上去，本想接下他背在身上的竹篓，哪知还未触及，他就抓住我的手，慌乱地对我说：“快，收拾东西，我带你离开这个地方。”
“为什么？”我诧异地看着他，不知为何要这样。
“等会再告诉你，现在来不及说了。”
于是，我们草草收拾了几件行李，笑轩就携着我一路奔跑，他不停地往回看，额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我们进入一片竹林里，笑轩被散落在地上的竹枝拌倒了，我赶紧上前去扶起他，心中有一丝焦虑，不禁蹙起了眉头。
笑轩的手冰凉，我忍不住一阵心疼，我轻问：“笑轩，到底怎么了？”
笑轩回头看了我一眼，然后口中不停地念叨着：“妖妖精，我看见了妖精。”他目光有一些停滞，嘴唇苍白。我听后，心咯噔地疼了一下。
“我回来时路过一个山洞，我听见有人在喊救命，就进去了，哪知道看见一个人头蛇身的女子，她一看见我就追着我跑，就好象想要把我撕裂一样。”笑轩说着，还不停地用手捂住脑袋，摇个不停。我怜惜地看着这个满脸惶恐的男子，紧紧地抱住他。
可是，笑轩一把推开了我，他说：“我们快走，要不然那个妖精就会追上来，她会伤害你的。”他握住我的手，在越来越浓密的深黑里奔走。
没跑几步，我们眼前就出现了一个妖娆妩媚的女子，水蓝色的发丝，和我先前遇见的水蛇妖一模一样，只是眉心多了一枚殷红的朱砂痣。
那蛇妖看着我的眼神，似乎想要把我的心脏洞穿一般，不停抚弄着垂在身前的一束黑发。
“想走吗？没那么容易，今天我就要为我姐姐报仇。”
说着，她扭动着蛇尾飞快欺近了过来，笑轩张开双臂拦在我前面，我感觉到他的身体在瑟瑟发抖，他的脸色苍白着，那一刻我流下了眼泪，这个可以为了我连性命都不要的男子啊！
我看见那妖精嘴角抿住一丝弧度，从我身旁飞掠过去，而后我发现笑轩不知什么时候已离开了我的身边，而我被飞震了出去。
6.宿命
“笑轩——！”我大声呼喊着被蛇妖牵制住的哪个让我魂牵梦系的男子。
我让蛇妖放开他，可是那厮却反而大笑了起来，眼里有着残忍的光芒，然后，她的嘴唇开始伸向笑轩的颈项。
“不——不要！”
我伸出手想要握住笑轩的手，但只能任着泪水从眼角滑落出来。忽然，我看见了一个绝美的身影，一袭白衣，是那样的熟悉，是那样疼我的一张容颜。我惊喜，继而发疯似的奔了过去，抓住了那人的裙角。
“婆婆，请你救救笑轩吧。”
可是，婆婆脸上已没有了以往那熟悉的温柔表情，而是和此时那蛇妖一般，眼中闪耀着快意的光芒。她蹲下来，手指摩擦着我的脸，嘴角有着笑意。她说：“我不是你的婆婆，我是你想要杀死的人。”
我的脑中一片空白，可是，我认得的，这是陪伴了我那么多年的容颜啊。婆婆死死盯着我的眼睛，似乎想要将我洞穿。
我拼命摇着头，任着泪水四处飞散。婆婆擦去了我脸上的眼泪，她说：“其实，我就是那凌王的妻子。”然后，又像以往那般对着我笑，恢复了几千年前的那张毁了我一身的脸庞。
我不敢置信地睁大着眼睛。
“为什么？”
“你还记得你的父母吗？他们为了你，居然和我那深爱着的夫君同归于尽。后来，我为了报仇，就到了魔洞拜了璇玑为师，成为强大的人，并且有了不死之身，这一切，只是为了报仇，为了让你尝试和我当年一样的锥心之痛。不过，你可得感谢我救了你，并且再让你们相遇呢”
说着，她呵呵地笑出了声。突然，另一边响起了一声惨叫，我在慌乱中回头，是笑轩，他浑身流着血，却依然深情地望着我，唤着我的名字——媚姬。
蛇妖兴奋地看向了我，细长的眼睛微眯着。然后，她的牙齿突然变得细而长。
婆婆又说：“我夺去了笑轩对你的记忆，我看见了你和他那样深的爱恋，这让我嫉妒地快要发疯，所以，我要让你们一起毁灭。“
我瞪了那个被我一直看作是最亲近的人的狠毒的女子，然后再顾不得许多的踉跄着身子，向着笑轩的方向奔了过去，而那个女人并没有阻拦。我过去，看着笑轩的眼睛灰白而空洞，像是没有灵魂的木偶一般。
然后，蛇妖诡异的一笑，随后，笑轩也有了那样的笑容，我惊觉，他已经被蛇妖控制了。但那为时已晚，笑轩握在手中的灭妖剑已经洞穿了我的身体，血液随着剑身汩汩地滴落在地上，随即胸口一闷，我喷出了一大口乌黑色的血。
身体越来越软，恍惚中我听到似乎有熟悉的哭泣声，我使劲想要睁开眼睛，然后，我看见笑轩将那把剑也刺入了自己的身体。他说：“媚姬，对不起，我们再也不要分开了。”
是啊，我们再也不要分开。
消失前，我以我生之名起誓，她们将死无葬身之地。
7.多年
神话都已经破灭，世界来来去去，沧海桑田，唯有那竹林中的那两棵连理树相依相靠。
那么多年过去了，一切都不复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