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暗夜流光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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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年初夏时节的某月某日,私自离宫的十二殿下朱正昭大摇大摆从京城的城门口而入,赵大人的爱子赵思齐与其“好友”杜剑横也陪同在侧,与他们同行的,居然还有那闹得举国不宁的在逃嫌犯关天富。

    他们一行四人,有说有笑,神态亲密无间,教那闻风而来的各路人马都不敢私自决断,抓吧,不好;不抓,也是万万不妥,只得围著他们按兵不动,马上派人去宫里请示皇上。

    派去的人还没见到皇上,先见到了太子,太子听得此人禀报,十二殿下竟挡在那姓关的身前,不准任何人动他一根毫毛,当时就怒极变色,掏出自己的令牌扔给这人:“抓!傍我通通抓进天牢!”

    这人吓了一跳,唯唯诺诺的问道:“那那十二殿下?”

    “若他不肯走开,一起抓!”

    过不得一会,这人便到了城门处回报,有了那块令牌,接人的抓人的都一拥而上,那四人也不抵抗,俱是任抓任绑,只是四人分作两对,那握在一起的手紧得掰都掰不开。带队的首领看得心惊肉跳,唯恐叫那些旁观的百姓瞧见,连忙叫众人不要纠缠,就这么带走再说。

    到得天牢,接管的官儿也是头痛得紧,只能将他们分别关在两间牢房里,还好菜好饭的伺候著,不敢怠慢半点。这眼下太子是连自己的皇弟都关了,但他皇家的事,做臣子的哪里管得上,说不得过了一天半天就消了气呢。谁不知道这位十二殿下是皇上最宠的幼子、太子最宠的幼弟,若惹恼了这位,以后的日子就别想混了,更何况赵大人的爱子也给关了进来,那位赵大人在朝中也是德高望重的,他们这些人哪里得罪得起?

    果然,当天晚上宫里的红太监就前来宣旨,皇上宣赵家少爷和杜公子一起拜见圣驾,那掌管天牢的官儿赶紧送人,送出了这两个还得担心那两个,只盼著宫里早早来旨,快些把那位碰都碰不得的十二殿下领走,他头上戴的这顶帽子才算回复安稳了。

    等啊等啊,这官儿望眼欲穿,眼看十二殿下在天牢里已经待了三四天了,宫里却迟迟的没有半点消息。十二殿下倒是开心得紧,日日与那姓关的重犯欢声笑语,只苦了他们这些不相干的人。

    前去送饭送水伺候的狱卒那是满腹牢騒,与同僚嗑牙闲聊之时,只说次次见那两人,都不敢把眼睛往他们那边瞟,十二殿下抱著那姓关的好不开心,神情之舒爽就像抱著自己的皇妃一般,只要有人往他们那边一看,十二殿下就大发雷霆,说什么“大胆奴才,关哥哥是我的,再看就挖了你的眼珠子”这还稀奇了,一个样貌平常、人高马大的爷们儿,谁爱看哪?

    也就十二殿下拿那人犯当个宝似的,好吃的好喝的都是拿给那人犯先用,自己还在旁边看得眉开眼笑,这皇家的主子与常人所为当真是极不一般哪,尽做些让人捉摸不透的怪事。

    到得第五天晚上,众人总算是松了一口气太子殿下独身微服来访,显是要来探看十二殿下的。众人都想,定是太子殿下心疼起皇弟了,皇上却不见得松了口,太子殿下这便亲自来接弟弟回宫,把人先安置好了,再慢慢劝慰父皇。

    太子殿下一个人也没带在身边,也定是与皇弟间有些私密话儿要说,奴才们自然不敢偷听,只把钥匙交给太子便待退下。太子面无表情的接了钥匙,沉声吩咐他们退得远些,任何人不可前来打搅,就独自一人向著那间牢室去了。

    一路行来,太子心中也有些发软,这天牢地势极低,湿气极重,自己那个娇惯坏了的皇第可还受得了?活该他受这些活罪,居然不顾身份死死护著那个姓关的反贼,这已不仅是失了皇家颜面,更是黑白不分、大逆不道了。

    站在那间牢室之前冥思半晌,太子才狠下心肠硬了面孔,打开那把大锁走了进去,眼中所见却是令他气得傻在了当场自己那个宝贝皇弟,竟像个没骨头的猫儿般偎在那姓关的怀里,两人也不知做了什么好事,俱是气喘吁吁、衣衫零乱。

    看见皇兄进来,朱正昭红著脸从那关大少怀中挪开了些,关大少也是脸红如血,连忙伸手帮朱正昭拉紧衣襟。太子殿下这才反应过来,三两步冲上前去,一手拉过皇弟往身后猛推、一手指住必大少的鼻子破口大骂:“你这大胆反贼!杀你的头都算便宜你!我要把你五马分尸、挫骨扬灰!”

    必大少未及开口,朱正昭已在大叫:“不行!太子哥哥,若他死了我也不活了!”

    太子殿下更是气急,回过身就打了皇弟一个耳光,那声响清脆之极,朱正昭肌肤细嫩的小脸上登时浮起清晰的掌印。他呆了一呆,伸出手摸上脸颊,触手的肿痛之感再清楚不过。

    从生下来到现在,他未曾尝过这等滋味,母后、父皇和皇兄待他虽有呵责之时,毕竟宠溺有加,连训斥教导都是避著奴才们的,唯恐他失了面子,更别说施予体罚。他嘴巴一瘪,一滴泪水在眼眶里转来转去,只是迟迟不落,心中记著关大少不爱看他哭泣之态,却听得寂静的牢室中传来“啪”地一声脆响,竟是关大少在自己脸上狠狠打了一掌。

    他又是惊诧、又是心疼,倒一时忘了脸上的疼痛,只盯著关大少颤声问道:“你你这是做什么?”

    必大少苦笑道:“当朝太子教训皇弟,我一介草民,自然是不能管的。就算他并非太子,管教亲弟也属平常,仍是轮不到我这个外人来管。情人被欺负,我心中恻然,身为男子汉大丈夫却只能眼睁睁看着,所以要罚,也算陪阿昭同甘共苦。”

    朱正昭痴痴看着他,几乎夺眶而出的眼泪一下子收了回去:“关哥哥,你待我真好我好高兴”

    打出那一巴掌之后,太子殿下也在心底自责,只不知如何哄回皇弟才好,眼见这姓关的假情假意,几句肉麻话儿就把阿昭哄得破泣为笑,心中又万分恼怒,眼神怨毒看向那姓关的:“好你个姓关的反贼!十二自小生在深宫,才这般容易被你甜言蜜语所骗,哼!”必大少也不反驳,只对朱正昭柔声道:“阿昭,你先出去一会儿,我有话跟太子殿下说。”

    朱正昭“啊”了一声,连连摇头:“我不出去,我若出去了太子哥哥就要找人来杀你!”

    必大少对太子殿下使个眼色,太子殿下自然回以十二万分的恨意,嘴里却不得不顺著关大少的话头,对皇弟轻声说道:“我答应你,现下不会杀他。你先出去等著,我们有正事相谈。”

    朱正昭冷著脸转开脑袋,方才那个巴掌的帐正牢牢记在心上,自然一点也不信他说的话。太子在皇弟面前吃了个瘪,不由大是尴尬,脸上的神情实在不好看,耳中听得关大少继续柔声安抚朱正昭:“阿昭,乖听我的话。这个我要跟你太子哥哥谈谈你和我的事,你乖乖在外面等著就好。”

    朱正昭又是一声轻叫,脸上飞红一片,终于有些害羞起来,再一想自己就守在门外,太子哥哥总不至于当即动手,这才恋恋不舍看了关大少好几眼,低声丢了一句“你小心些”朝门外走出去了。

    哪知他刚一出门,迎面便有人伸来一指点中他胸前穴道,他待要开口大叫,又是好几指飞速点来,他尚未发出一点声音就软软倒在那人怀里。待他看清那点他穴道之人时,更是震惊得睁大了眼,他做梦也不曾想到,眼前这人竟会站在太子哥哥那一边。

    不过顷刻之间,此事已是凶险至极,牢室中的关大少却半点不知外间的变故,正与太子殿下侃侃而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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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必大少倒也爽快,开口便切入正题:“太子殿下,你今日前来定有话要问我,关某也知道一点情由,是太子先说,还是关某先说?”

    太子面露冷笑,森然应道:“你说吧。我倒要看你如何花言巧语,我可不是阿昭,由得你百般哄骗,你若有一句不尽不实,宫里边多的是叫你吐实之法。”

    必大少微微一笑,坦然回道:“若要论罪,这揣摩上意也是一条杀头大罪,横竖都是个死,关某就斗胆一回了。太子殿下,你忧虑之处无非是我关家富足数代,财可敌国,兼之在几国边境均有别庄,偶有战乱之后大兴善举安抚民心之事。”

    太子不置可否的“哼”了一声,关大少又接著说道:“此举乃出于我关家祖训,我关家祖上第一代当家人原是个还俗的僧人,虽破出佛门娶妻生子,却丢不下那点佛心,才留下遣训吩咐关家后人世世代代大兴善举。太子殿下,您且想上一想,以我关家之富,此举若不匿名而为,那上门来敲竹杠的官员和当地土绅该有多少?关天富生性吝啬,碍于祖训才不得不偶尔行善,那些敲竹杠的贪财之徒,乃是关某最大的仇人,钱银是关某最最要紧之物,委实不愿被他们抢走一分一毫啊。便算是我关某的亲哥哥亲姐姐,我也是舍不得分给他们太多家产的由他们吃得好穿得好,我已是肉疼得很了。”

    他这番话当真是说得七情上面、咬牙切齿,那太子都看得忍不住笑了一笑,脸上也微微露出鄙夷不屑之色来,轻骂他一句:“市井传言你姓关的爱财如命、六亲不认,果然不错。你这么个狗东西,还想攀龙附凰!哼你虽是个小人,倒是不笨,那本太子问你一句,你是要钱呢,还是要命?”

    一听此言,关大少忍不住冷汗涔涔,苦著一张脸认真寻思起来,小心翼翼的看一看太子、又拿衣袖擦一擦汗,面上的贪婪不舍越来越明显。太子见他这般,更对他大大的瞧不起,带笑怒骂道:“放肆!在本太子面前还敢犹豫!”

    必大少尴尬一笑,腆著脸道:“关某斗瞻,怕是要与太子殿下讨价还价了那个关某是贱命一条,但对阿昭殿下却是十二分的真心。我与阿昭两情相悦,此生绝嗣,太子何须担忧?我家产再巨,又能传给谁呢?待我百年之后,这笔财富自然全归皇家所有。只是眼下那个太子殿下对关某动了杀机,关某万万不能交出家财,关某身在京里,便是个活活的人质,大不了大不了以后每逢天灾大难之时,赈灾财物皆由我关家承担若有外敌侵扰边关,抵抗外敌之军备粮草亦由我关家承担太子殿下,我这已是肉痛得不成了!呜”

    眼看那关大少已是快要哭出来了,太子反而沉下面色:“你好大的狗胆!阿昭也是你能叫的?哼!你若想要命呢,本太子就饶过你这条贱命,你那家财需得通通充公,日后也不得再见十二的面!就凭你这狗头,也配跟我家十二一起?本太子既然应承饶了你,就不会再动你这条贱命,讨价还价姓关的,你以为本太子面前是菜市场?你还价了去了!”

    必大少尖叫一声:“全部充公?那那关某宁可一死!阿昭我也不能不要!太子殿下,你便赐死我吧!了不得到了那黄泉路上,我与阿昭再续前缘,我死了,他随后便会接著来!”

    太子勃然大怒之中又难免好笑,这姓关的委实是狗胆包天,居然敢与他讨价还价不说,还钱也不放是人也不放,当下狠踢他一脚,大声喝骂:“你还敢威胁本太子?你个假情假意的狗东西!你对阿昭既然真心,就拿命相报吧!我现下便赐你个斩首之刑!还不叩首谢恩?”必大少“摸通”一声跪了下去,果真流著泪扣谢皇恩:“关天富谢太子赐死!”

    这么个狗皮膏葯,著实令太子殿下哭笑不得,忍不住沉着脸再挤兑他两句:“既然谢恩,为何要哭?你该笑才是!”必大少继续流泪道:“关某哭我失了阿昭、哭太子失了亲弟、哭阿昭失了性命哭我关家之财从此不见天日啊!太子,我关天富早留了遗训,若我身有不测,关家之财永不现世太子是阿昭的亲哥哥,我与阿昭原以为你便是我们的靠山,关某才心甘情顾拿这份祖业去相助于太子的皇图霸业。说句大逆不道的话,若太子不是阿昭的亲哥哥,我怎愿交出巨财来保你山河坐稳?如今太子既然狠心不愿成全,我与阿昭只有黄泉再见了,我关家的家财也只有永埋黄土之下了!”

    他这番做作反令太子心中一凛,盯著他不动声色的看了许久,这姓关的横看竖看都像个贪婪吝啬的小人,说的话却句句扣住自己心中著意之事。好你个关天富,若你不是个聪明到极点的小人,便是个心计深沉的人杰,只是在我朱正曜面前,你就算有再了得的心计也是白费。

    太子轻轻冷笑一声,面上喜怒不动,极为平稳的开声言道:“姓关的,你以为这三言两语就能说动本太子?当真是不自量力十二只是年纪太小,待他想通了,也就淡了。至于你,私人累积巨财,本就其心可诛,胆敢勾引皇子,此罪足以诛连九族,皇祖父废除了诛连之刑,也足以判你个满门抄斩之罪,父皇是个仁君,至少也要判你一人斩首,你关家之财,自然没收上缴国库,若是查不出来,就让它烂在土里吧,我身为下一代国君,何须你这小小贱民施予助力。姓关的,你如意算盘只有落空,若你对阿昭确是真心,便为他舍了这条贱命吧,你侮辱我皇家颜面,说不定已对他做了什么无礼之事,我朱家最小的皇子,我朱正曜的胞弟,你这贱民竟敢染指,只拿你一条性命,你已经赚了!”

    说到最后几句,太子的声音之中仍是忍不住显了怒意,这番话听得关大少面露苦笑,站起来挺直了身子,心知今日只怕是逃不过去了。好在听太子言中之意,关家上下的命算是保住了,也不枉自己回京一趟吧。阿昭但愿阿昭能如太子口中所说,伤心几天便能淡了,来这世上一遭,能与阿昭相见已是前生修来的福气,虽相处短暂,也胜过一世不遇了。

    太子兄他面色微微一黯之后,那些做作的猥琐表情立时不见,反现出一身不亢不卑、不惊不燥的君子之气,心中倒也暗赞了一声,手下却是不停,自怀里掏出一侗小小的瓷瓶扔在他面前:“姓关的,看在阿昭对你有些情意的份上,你就自己了断吧,好过当众行刑,身首不全,也免得阿昭日后想起来伤心。”

    必大少也不再恳求,只拾起那个小瓶仔细看了看,淡淡一笑道:“我关家收藏甚多,无所不包,这御用的毒葯却是第一次见,死在这等雅物之下,关某也算不枉此生了。”

    他轻轻扭开那个瓷瓶,倒出那枚小小的葯丸来,只觉一阵异香扑鼻,颜色却是碧绿,显是剧毒之物。他无甚犹豫,将那颗葯丸一口吞下,脑中所见俱是阿昭各种神态的脸,无一不觉灵动可爱,于是在这一世的最后一刻,他竟然是微笑着的,此生有了阿昭真心相待已是足够,若真有下辈子,阿昭应该与比他更好的人一起这一世已然心满意足,他没有半点多余贪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