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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坐在燥热异常的汽车里缓慢地走向红土高原的深处,这里完全是另外一个世界,另外一番景象,这里的饮食习惯我无法接受,终日以矿泉水和干面包来提供最基本的生存热量,饥饿和疲倦迫使我长时间地处在昏迷状态。
“停车,停车!”一处荒野之地,汽车嘎吱一声停住了脚步,我抬起昏沉沉的头,睁开红肿的眼睛,几个神色冷漠的武警战士拦住了汽车:“车上的乘客都下来接受检查,拿出你们的证件!”车厢里顿时骚动起来。
困顿不堪的乘客们十分顺从地走下车去,一个武警战士走进车厢检查货架上的包裹以及行李,另外一个武警战士则趴到汽车底下希望有所收获。
我的位置在车厢的最里端,前面的乘客缓慢地往车下走,我怔怔地望着车外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
一位生着一对又长又密的大眉毛的武警战士在车下向我喊道:“拿出你的证件来!”我闻言从旅行袋里掏出身份证递了过去。“还有边防证,把边防证也拿出来!”
“边防证,我没有哇!”“嗯,没有边防证你不能去瑞丽,快点下来吧,接受检查!”我拎着旅行袋垂头丧气地走下汽车,大眉毛武警毫不客气地抢过旅行袋哗地一声将其拉开,仔细地检查起来。
我问心无愧,旅行袋里除了换洗的衣物以及洗濑用具以外便是几本书籍和地图册,哦,对了,还有一架照相机。
大眉毛武警没有检查到什么可疑的物品,便将旅行袋拉合上送还给我:“你到瑞丽做什么?”“旅游!”
“什么,旅游?”“对,旅游!”“好家伙,你跑了大半个中国!到瑞丽就为了旅游?”大眉毛武警以惊讶的目光不解地注视着我,其它的乘客在接受过检查以及验过证件之后已经陆续返回到汽车上,大眉毛武警冷冷地对我说道:“你不能去瑞丽啦!”
无情无意的长途汽车抛下孤苦伶仃的我头也不回地消失在山野之中,我与另外几个与我一样没有边防证的可怜虫们叹声息气地瘫坐在树阴下。
我抬起头来仔细地看了看这个地方,公路边有一块醒目的牌子,上面写着:“红旗桥检查站”我走进武警战士的营房打开水龙头狠狠地冲洗一番昏沉沉的脑袋。
然后缓缓地走向那位大眉毛武警:“同志,我该怎么办呢,你不能让我总是待在这里吧?”大眉毛武警沉吟片刻:“如果你想去瑞丽就回保山办边防证!”
“这里能不能办?”“不能!你这个人啊,到边境都得办边防证,难道你不知道这个规矩吗?”
“同志,我真的不知道哇,边境我去过多次,从来没有人向我要过什么边防证啊!”“嗬,你瞎说,不可能的,你是吉林的,你到图们不要边防证吗?”
“不要,买张火车票可以直接坐到图们,什么边防证不边防证的,根本没有那回事。黑河我也去过,那里也不要。”“那我不管,反正我们这里没有边防证绝对不能通过!”
“唉,不让过咱就不过呗,你说了算,同志,我永远也忘不了你!”“嗯,”大眉毛武警似乎没有听懂我的话:“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同志,我坐了好几天的车啦,吃的那个苦就别提啦,现在,瑞丽就在眼前,你却把我挡在了她的大门口,同志,你说,我能忘得了你吗?”
“嘿嘿”大眉毛武警冷笑一声,回转过头再也不理睬我。我找到一个比较阴凉的地方坐下来,点燃一支香烟,一抬头,看见墙上贴着一张大布告,上面罗列着很多已被枪毙的贩毒人员。
我明白啦:这里不同于图们、黑河,这里走私毒品极其猖獗,不是一块平静之地,往来人员极其复杂,形形色色的各路神仙都汇聚于此,所以不能不严查严防,索要边防证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我不想再去瑞丽那块是非之地,便想截住一辆汽车返回保山,可是过来几辆汽车都不肯给我停下,无计可施的我只好求助于那位大眉毛武警:“同志,我想回保山,可是他们都不给我停车啊!”“好,你等一等,我帮你截!”不多时,从山下再次驶上来一辆汽车,大眉毛武警将手中的红色禁示牌冲着汽车一指,汽车立即乖乖地停下来。
大眉毛武警回过头来冲我喊道:“来,你赶快上去吧!”“谢谢你!”我登上汽车,再次看看这位大眉毛武警,心里暗想:我一辈子也忘不了你,是你把我截在这荒郊野外。
我狼狈不堪到逃到保山,这里是毒品泛滥的重灾区,从大街小巷张贴着的布告以及劝说人们远离毒品的巨大标语口号上便可以得到认证,这里的市民极不友好,脸上充满敌意,我不愿在保山作片刻的逗留登上一辆长途汽车返回了昆明。
昆明火车站人山人海,为了买到火车站人们拥挤着,谩骂着,推搡着,我望而怯步,再次回到长途汽车站登上一辆发往贵阳的长途汽车。我再次钻进茫茫大山的深处。
陈旧肮脏的长途汽车驶出昆明,经曲靖、沾益艰难地行进在无边无际的群山之中,傍晚,汽车在一个叫做晴隆的小镇上作短暂的逗留,中国最为穷困的地方立刻毫无保留在展现在我的眼前,这里百姓窘迫的生活状况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我绝对想像不出中国会有如此贫寒的地方。
来到贵州之前,我一直坚定地认为陕北理所当然地应该是中国最贫困的地方。晴隆是进入贵州的第一个较大一些的镇子,其凄惨的景象看了让人欲哭无泪。
弯弯曲曲的街道随着陡峭的山势向四处舒展开,狭窄的、脏水横流、遍地污秽、异味充溢的街道两侧是东倒西歪、摇摇欲坠的房屋,拄着拐杖、蓬头垢面的乞讨老人身上穿着臭气袭人的百纳衣、街边倒卧着绝望的流浪者。
满脸污泥的、营养不良的孩童像群老鼠般地尾随在我的身后左右,伸着病态的、瘦弱的小手,可怜巴巴地望着我。
在一处小食摊前,一个六七的小男孩嘴里叼着脏手指,两只眼睛直勾勾地望着铁锅里热气腾腾的饭食。
“滚开,”一个矮墩墩的中年男人没好气地斥责着小男孩:“我可没有闲饭天天供你吃喝!”小男孩怯生生地躲到一边,两只眼睛依然久久不肯离开那口大铁锅。
汽车再往前行进,山势更加险恶,看不到一块像样的平坦之地,用“地无三里平”来形容这里最为贴切不过啦。
巴掌大的为数不多的几块平坝上栽植着稀疏的玉米,秸杆枯细,穗棒短小,歪歪扭扭地倾斜着,身背竹蓝的农妇从这块坝子爬上那块坝子,将极不丰满的穗棒劈下来扔到身后的竹蓝里。
然后再吃力地爬上公路,将玉米棒装满到袋里用板车推回家去。依着山坡建造的房屋许多只有一侧是比较密实的山墙。
而另一侧索性就顺其自然地裸露着,房屋大多用木板条非常简陋地钉个窗户,没有玻璃,既不能遮雨也不能避寒,看上去很像是一座监狱,比东北的牛棚强不到那里去。
正值花季的少女两个膝盖及臀部都缝着硕大的、极其显眼的、与衣裤完全是两种颜色的大补丁。
家庭主妇在院子里忙着农活,三四个年龄分别只相差一年多的几个孩子光着屁股、手里拿着半穗熟玉米围在她的身边一边啃着玉米粒一边在粪堆边戏闹。
汽车突然出现一点故障,司机把车停靠在一家农户门前,他推开车门跳下汽车进屋向主人讨水修车。
我悄悄地尾随在司机的身后溜进这家农户,我信步登上摇摇欲坠的吊脚楼,楼梯吱呀作响,仿佛随时都有倒塌的可能,一位目光呆滞的老人端着一饭碗食,里面盛着令人作呕的食物,这种食物,既使饿死,我也绝不会咽下去的。
哇,我的天啊,底层的屋子里圈养着一头哼哼叽叽的大黑猪,真是人畜共穴啊。我偷偷端起相机咔嚓咔嚓地拍下这组穷得令人瞪目的照片,几个赤着一双脚的小孩子默默地围拢过来。
我掏出一些小食品递给他们,起初,他们不敢接受,呆呆地望着我,胆子稍大一些的孩子则涌上前来,毫不客气地把食品接过去。
“你可怜他们吗?你给不起的,给不起的!”乘务员是一位上了年纪的老者,他站在屋子里,深深地吸了一口烟叶和缓地对我说道。“唉,太穷啦,这里怎么这么穷啊!”我皱着眉头冲老者说道。
“哼,比这还穷的地方多啦,你是没看见啊!”“这可怎么呢!唉”“小伙子,你是北方人吧!”汽车再次启动后,老乘务员坐到我的身旁。
“嗯,东北的!”“哦,东北,我去过,我参加过抗美援朝,我们的部队从朝鲜撤回来后就驻扎在四平。啊,东北是个好地方!城市一处连着一处,到处是工厂、粮食多得很啊!”“大叔,你当过兵,打过仗?”“是啊,我在朝鲜跟美国鬼子打过仗!”“上战场的时候你不害怕吗?”“怕啥啊,怕也没用,炮声一响,大家都很兴奋,没命地往前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当时谁也没想到会死人的!”
“你不怕炮弹炸着你?”“小伙子,上战场的次数多啦,听到炮弹声就差不多能判断出它大概能落在什么地方,你就别往那个地方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