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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齐宏愣住了。
他来的时候已经了解过这位小妇人的底细了。以前的婆家是个落魄的世家,强撑着门面,而前夫是一个兵营里一个守城门的小官,染上了赌博的恶习,对妻女拳打脚踢,五年前便和离了。这几年殷盈一直呆在娘家,偶尔出门替家里的铺子盘账,身边有个娇怯怯的女儿,听说身子不太好。
想他叶齐宏,好歹也是武宁侯府的四爷,风度翩翩,面如冠玉,这皮相最讨女人欢心,又能写诗作画,比起她的那个前夫简直天上地下,来之前,他美滋滋地设想了好一会儿殷盈拿着他的画作一脸惊喜表示感谢的表情,若是能请他进去坐坐,叨扰一杯茶喝、聊上几句,那便是喜上加喜。
以后来往几次,说不准红袖添香,从此便成了一段佳话。
然而,现实给了他当头一棍。
他慌忙解释道:“不是,我只是仰慕……”
“你们这些男人……”殷盈忍着眼泪哽咽着道,“都是吃着碗里瞧着锅里,当面甜言蜜语,背后却薄情寡义,如此轻贱于我,我便是死了,也不会被你们这种人糟蹋!”
说罢,殷盈连看都不看他一眼,拉着韩宝葭进了门,殷家人慌忙都跟了进去,后门紧紧地合上了。
叶齐宏被骂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心疼地捡起卷轴,灰头土脸地回到了马车。
“四爷,去明楼吗?”随从见他铩羽而归,随口问道。
明楼是这冀城的一处歌妓馆,平常叶齐宏经常和好友约在那里喝酒听曲。
“回府。”叶齐宏无精打采地道。
一连几天,叶齐宏都有点仄仄的。
北周多尚武,精于书画的并不多,他自诩风流不羁,时常出入楚馆秦楼,那些歌妓都以拿到他的诗作传唱为荣。而和冀城文人的切磋诗画,也总得一片赞誉。
对殷盈惊艳,他并无狎戏之意,只是觉得脑中文思泉涌,便忍不住写诗作画想要和佳人共赏,却没想到被殷盈和他从前的那些红粉知己截然不同,并不会为了他的佳作欣喜若狂。
不过,殷盈骂他时那一声“登徒子”,即娇又脆,和在谢府里的软糯大相径庭,那柳眉倒竖的风情,仿佛更有一番韵味。
叶齐宏一会儿身上发凉,一会儿心头发热,这水火一交融,倒是把他整个人的精神气都折腾得没了,也没心思和好友们饮酒作乐,只是把自己关在书房里涂涂画画,反反复复琢磨着她最后的那一段话都快入魔了。
她这是什么意思?怎么就轻贱于她了?她到底想要什么?
对于叶四爷来说,几天不出门快活简直就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他自己倒没觉得,武安侯老夫人给急坏了。
这个儿子剑走偏锋,虽然看上去浪荡,却一直是老夫人的心头肉。
生下来没几年,武安侯便去世了,打小没爹,难免也就偏宠了些;年轻时给他说了一门亲,偏生媳妇是个体弱的,拿不住他,也没留下个一子半女,没几年又去了,只留下他孤身一人,形只影单。
看着家里其他几房都子嗣兴旺、和乐融融,老夫人一直觉得对不起这个儿子,替他张罗了好几门亲事,然而他却一个都不喜欢,宁愿一个人四处游玩,有时候十天半月地不见踪影,说是去哪座深山老林拜访友人。
老夫人总觉得心惊肉跳,担心好好的儿子哪一天就被蛊惑了,踏上寻仙问道的不归之路。
叫来几个侍从问了一下,老夫人这才得知叶齐宏不正常的原因,心里既是欣慰又是酸楚,儿子居然开了窍了,就是不知道这妇人是何秉性,若是个好的,她这个做娘亲的总得助上一把。
老夫人心热得不行,派人去打听了一圈,好家伙,小门小户倒也不去计较,难听的话居然一大堆,什么不守妇道被夫家和离、什么成日里抛头露面在胭脂铺里搔首弄姿、什么勾三搭四抢着做人小妾……
去打听的秦嬷嬷倒也是瞠了目:“老夫人,奴婢听了也吓了一跳,这……可使不得啊。”
老夫人气得够呛,差点拍了桌子:“齐宏这是怎么了?居然会看上这么一个女人!”
秦嬷嬷忧虑地道:“四爷好好的一个人,才没见几面就失魂落魄的,这一定是个狐媚子,沾不得,到时候进了府只怕要鸡犬不宁。”
老夫人心里发了愁,该怎么让儿子断了这个念头呢?
这老四看上去闲云野鹤的,什么都不和几个兄弟计较,其实却是顶顶倔犟的,当年先帝还在的时候挺看重他的,就等着他金榜题名有了资历便入翰林院,没想到他大嫂说了一句玩笑话,他听进去了,春闱时便把文章写了一半,掷笔而出,再也不愿入仕。
这一天老夫人连晌午觉都没睡好,脑子里一直惦记着这件事,等起来净了把脸,人有些清醒了,忽然便回过了味来:这秦嬷嬷打听来的话有些不对啊。
既然不守妇道,为何是和离不是休妻?
既然抢着做人小妾,也有人等着纳妾,还抛头露面、搔首弄姿,为何这么多年未曾婚嫁?
侯门深院,这种手段见得多了,不就是泼一盆脏水把没的编成有的吗?
秦嬷嬷一听,顿时出了一身冷汗,连连告罪:“奴婢再去打听打听,这次一定往深了问,去多问几个街坊邻居……”
“不用了,”老夫人沉吟了片刻道,“他家不是开了胭脂水粉铺子吗?让他们送一批胭脂水粉过来,就说府里都是女眷,让她送过来,我亲自瞧瞧她是个什么模样的。”
殷家这阵子实在是有点倒霉。
韩进那个无赖,眼看着没法让殷盈回心转意,索性四处散播谣言,一盆盆脏水往殷盈身上泼,原本胡氏想着赶紧替殷盈把捕快的那门亲事定下来,结果人家听了谣言不乐意了;再倒过去请崔婆子说合秀才那家,居然也悄无声息;而原本相熟的那一家,那日大街上碰到了,倒被不阴不阳地刺了两句,胡氏回家时都捂着心口气得不行了。
而于老爷则每天盯着铺子,生意被他搅黄了不少,殷颢和殷父憋了一肚子的火,可开门是客,人家又是财大气粗的大老爷,没法对他怎么样。
武宁侯府的采买,就好比陡然间从天上掉下一块馅饼来,大家都很是高兴。
要知道,虽然他们家这铺子口碑不错,物美价廉,回头客多,冀城中好些富户、官宦都喜欢他家的东西,但像武宁侯府这样的人家,要的是一份高贵,采买的当然都是冀城里最高档的货色,殷记这种小铺子,自然是不会放进眼里。
过来的管事很客气,说是府里都是些女眷,想请殷家懂行的女眷送过去,同时也好请教一些使用的方法。
大家一合计,武宁侯府家是高高在上的贵人,万一说错话了可不得了,胡氏年纪大了,还是殷盈送去比较妥当。
只是殷盈一想到自己一个人要进那侯门深宅,不免心里有些发怵,迟疑着问:“爹,他们会问些什么?夫人小姐们都有些什么喜好?要去多久啊?”
殷父哪里知道:“这……他们都是王公贵胄……总不至于会难为你一个妇道人家吧?”
他们都你一言我一语的,言辞中都有些惴惴,唯有韩宝葭专心致志地对付着手中殷颢给她带来的糖人。
这黏糊糊的糖人浇成了一个惟妙惟肖的猴子,舔上去一口甜丝丝的,味道还不错,就是吃起来不太方便,得伸着舌头舔啊舔,一不留神发梢就要黏在上面了。
眼看着一只猴头就要被舔没了,韩宝葭心满意足地说话了:“娘,我陪你一起去吧,帮你打个下手。”
她对武宁侯府可半点都不担心,侯府的老夫人她见过一回,是个明礼的,今儿这么一出,一看就是叶齐宏那风流公子折腾出来,八成就是老夫人看出什么名堂来了,想亲眼瞧瞧殷盈。
她的便宜娘亲这么好,如果叶齐宏的一见钟情不是心血来潮,倒真的是殷盈不错的归宿。唯一想起来有些气闷的是,以后她要喊那人一声便宜爹爹。
殷盈一听松了一口气,不知怎的,自从大病一场之后,女儿越发聪颖懂事了,说话都能说到点子上去,跟在身旁让人有底气。
“好,蕤蕤真乖,都能帮娘做事了。”殷盈抱着韩宝葭亲了一口,越看心里越喜欢。
不管受了多少苦,有女儿在,再难她都能坚持。如论如何,她都一定要守住自己的女儿,不能再让她掉到韩进那个火坑里去。
翌日,殷颢和殷父备好了货,一起送到了武宁侯府,他们爷俩在外院等着,殷盈、韩宝葭跟着管事一起一路穿过抄手游廊,朝着内宅走去。
到底是要见侯府的夫人小姐们,殷盈和韩宝葭都特意拾掇过了。殷盈穿了一身秋香色绣花裙袄,头上插了一株鎏金簪子,薄施了脂粉,那原本就娇媚的脸庞更显美丽;而韩宝葭穿了一身同色的对襟袄,梳着两个双丫髻,唇红齿白,一双眸子清澈灵动,仿佛观音座前的玉女一般。
到了华兰堂,只见里面坐着一个约莫五六十岁的老太太,眉目威严,一身富贵云纹绛紫对襟袄,珠环翠绕,手里捏着一串紫檀木手珠,目光如炬地朝着殷盈看了过来。
想来这便是武宁侯府老夫人了,殷盈连忙上前见礼,韩宝葭跟在身后跪下磕了个响头,脆生生地喊了一声:“老夫人好。”
老夫人的眼前一亮,这孩子长得可真好看,尤其是一双眸子,笑起来弯弯的,透着一股子喜气,让人一见就心生欢喜。“娃儿模样可真好,过来让我瞧瞧,叫什么来着?”
韩宝葭乖乖地走上前去:“回禀老夫人,我姓韩,名字叫做宝葭。”
老夫人拉着她的手端详了片刻,笑着道:“这名字好,哪个起的?”
殷盈连忙道:“回老夫人,是我托了远房亲戚取的。”
“那一定是个饱读诗书的,”老夫人一边不着痕迹地打量着殷盈,一边笑道,“你也别拘束,坐下喝杯茶润润嗓子。”
殷盈坐了下来,心里有些狐疑:厅里看起来只有老夫人一个正主,仅旁边站着两个年长的嬷嬷,其他的女眷却为何不见踪影?
照老夫人的吩咐,嬷嬷奉了了一杯茶,还特意给韩宝葭上了一碟子点心。
老夫人闲话家常,问了问殷盈家里的情况,殷盈一一作答,韩宝葭坐在一旁,尝起了绿豆糕,武宁侯府的点心做得真是不错,绿豆糕入口即化,软糯香甜。
说也奇怪,自打入了这个十三岁的身子,受着家人的宠爱,韩宝葭觉得自己越活越小了,爱吃贪玩,仿佛要把从前从未享受过的快活日子全都补偿回来。
不过,在这里可不能敞开了肚子吃,得替娘亲挣脸呢。
尝了两块之后,韩宝葭便乖乖坐在一旁听大人们讲话,老夫人看她的时候便笑上一笑,问她了便应上一句,乖巧得很。
末了,老夫人终于问了几句胭脂水粉的事,殷盈便取过自家的东西介绍了几句,还特意把两盒殷颢从燕州带来的玫瑰胭脂送给了老夫人。老夫人赏了韩宝葭一个金裸子,又说笑了几句,这才让秦嬷嬷把人送了出去。
等人走了,老夫人靠在了罗汉椅上,闭目沉思,秦嬷嬷把人送出了华兰堂,回到外厅,小心翼翼地替她捶着后背:“老夫人,您看……”
老夫人淡淡地道:“长得倒真是绝色,难怪齐宏喜欢。”
秦嬷嬷不敢搭话,只是喏喏地应了一声。
“虽然小家子气了些,但进退倒也还算有度,身姿妖娆却也并不张扬,问起她的前夫,也未见她呈口舌之欲极尽诋毁,显然是个心善之人,”老夫人悠悠地道,“还有那个女儿,长得真是钟灵毓秀,一看就是有福之相。”
“老夫人的眼光,自然是不会差的。”秦嬷嬷连忙道,“也不知她是得罪了什么人,竟然如此被人诋毁。”
“现如今就看齐宏是什么意思了,”老夫人的眉头一挑,“若是齐宏有意,少不得让人帮她一把,若是无意,我也不折腾自己这把老骨头了。 ”
作者有话要说: 卫简怀:这个未来的便宜岳丈真是蠢。
醋哥:我看你也挺蠢的。
感谢小仙女们的安慰,醋哥有一身胖胖的可以燃烧的脂肪,不怕冷,用你们的留言来温暖醋哥吧,干巴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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