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烈火

冬眠的龙凰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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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射击!继续射击!”

    水手长指挥着水兵们朝土耳其人展开一轮轮齐射,罗斯人发出令人畏怖的战吼,用复合弓、重弩向土耳其人反击。

    我还看到一个扔标枪的。

    摧破者号和土耳其船队逐渐靠近,双方武器的准头也开始上升,两边不时有人中箭倒下,对面的弩炮又给摧破者号的舷侧开了两个眼,我们也不甘示弱,用最后的石弹敲掉了对方的艏楼炮座,一条船的船首火力被彻底瘫痪。

    受损最严重的旗舰放慢了划桨的速度,让剩下的两条船一左一右靠拢过来,摧破者号躲过其中一条的冲撞,却被另一条贴到舷侧。土耳其人的抓钩和跳板勾住了舷侧,嚎叫的奥斯曼海盗挥舞着弯刀冲上摧破者号甲板,和一队罗斯人杀成一团。

    武器相互撞击的声音,重伤者的哀嚎,石弹砸破板材,甲板吱呀作响,折磨着每个人的神智。

    我拽着澡盆舰队提督的衣领大吼:“卢卡斯!你去保护安娜!”

    卢卡斯举着大盾:“那你呢?谁来保护你?”

    “我要继续操作弩炮,把土耳其人的船打沉!摧破者号比土耳其人的船高,他们射不到艏楼!”

    在说话间,大盾又被好几发弓箭击穿,显然我的想法根本是一厢情愿。

    高喊着荣归胡大的奥斯曼海盗,已经冲散了罗斯人的救火队,卢卡斯懊恼的大喊一声,抄起重弩,把弩矢刺进当首的海盗胸口,接着用短矛配合大盾,指挥着手下的士兵把跳帮队重新堵了回去。

    我把两个伤得不重的水兵拖到弩炮边,连刚刚那个被射中腿的也被强行拽了起来:“你们三个,赶紧把弩炮拉开!”

    伤员们抱怨着:“摧破者陛下,您可真是恶魔!”

    但依然在我催促下,相互搀扶,协力扳动着绞盘。这时棘轮的作用就体现出来了,尽管三名伤员体力不支,仍然能一格一格的拉开弩炮,只是速度慢了点。

    不愧是古希腊的失落科技。

    弩炮在先前的对射中并未受损,可是所有的弹药都已经荡然无存,如果没有弹药,拉开弩炮也毫无意义。

    我向左右看了看,一个生死不知的海盗正躺在不远处,便猫着腰三步并两步冲上去,一把取下他的头盔,摆到弩炮兜囊上。接着,指挥着伤员转动弩炮,瞄向舷侧,粗略瞄准后扣动扳机——

    呼啸而去的头盔正中一个沿着跳板跃上摧破者号的土耳其人,尖顶盔撞穿他手中的盾牌,深深嵌入胸骨,刚刚站稳的土耳其人被重新砸了回去,还把他身后的同伴撞得四处乱滚。

    弩炮接着上弦,棘轮叮叮当当上弦,即将上满,可是我已经找不到别的头盔了,正在左顾右盼,等米下锅之际,另一个手持双刀的海贼格开了卢卡斯的短矛,嚣张的狂笑着。

    却没想到踩到了地上的血迹,身形一个趔趄,正在手舞足蹈妄图恢复平衡时,安娜娇小的身影从他身后的阴影中浮现,长剑化作一泓春水砍进他的脖子,斗大的随着腔子里的热血冲天飞起,咕噜噜滚到我脚下。

    安娜拎着剑,在战场上不断游走,那些奥斯曼人看到她先是一愣,接着就因为轻敌被一击致命,她施展的瞥击毫无生涩,每次都能在格开土耳其弯刀的同时,把弱剑身送到对方胸腹、咽喉上。

    本来想冲上去保护我妹妹,可是越来越多的土耳其人涌上甲板,将我们两格开,我徒劳的低吼一声,抄起头颅,摆到准备完毕的弩炮上。

    如果在平时,死人脑袋这种可怕的东西,我是看都不敢看一眼的,可是嗅到战场的气息,不知为何对尸体和鲜血渐渐地无所谓了。便是将敌人的头颅用作弹药,也是毫无心理负担,温热的脑袋捧在手里,感觉不过是一颗样子奇怪了点的石头。

    扣动弩炮扳机,翻着白眼的头颅拖着一道血迹,落入海盗阵中,把两个站的过近的海盗直接射进海里,伤员们连开两次弦,已经累得有些虚脱,但仍然在坚持转动绞盘。

    可是弹药呢?下次总不能用自己的脑袋吧?

    我看到卢卡斯且战且退,退到甲板中央的下层舱室入口,正在对下方的桨手喊话。

    毕竟我也不是什么恶魔,在船舱中划桨的都是希腊和罗斯自由民。

    不同于土耳其人,必要时我们可以动员自由民桨手参与肉搏战,而土耳其人显然没胆子把武器交给奴隶,只要桨手们投入战斗,我们就能靠人数优势击败土耳其人。

    可惜桨手人数还是不够多,如果摧破者号上有满员的划桨手,我早就用航速优势溜之大吉了,傻子才和土耳其人硬碰硬。

    我对澡盆舰队提督大喊道:“卢卡斯!让桨手们把货仓里,大小合适当弩炮弹药的货物都拿出来!”

    卢卡斯听到我的喊话,转头面向我,在他注意力被分散的时刻,一把不知从何而来的弯刀砍中了他的背部,他没有任何反抗就掉入了舱口。

    我失去了我最忠诚的朋友,最得力的部下。

    我一定是太过自大了,上帝和孔雀天使在惩罚傲慢的我,要用一场彻底的失败,把我打落谷底。

    狞笑着的奥斯曼海盗大步走到我面前,举起雪亮的弯刀,只是他并不能在我脸上看到预期中的求饶神色,反而是轻蔑的嘲笑。

    因为,一把刚砍死人的刀,怎么可能雪亮呢?

    卢卡斯瘦小的身影再一次出现在船舱口,手里还攥着一根长桨,长桨正从奥斯曼海盗两腿间伸出。

    长桨上撩,交战双方都听到了一声母鸡的打鸣声,弯刀锵然落地,那个海盗捂住裆部跪倒在我面前,我端详着他的脑壳,有些小,恐怕不适合当弹药。

    因为日晒而黝黑的脸因为要害受创变得白如石灰,我从面前这只温驯的骟羊头上取下头盔,狠狠砸了下去。

    澡盆舰队提督两手撑地,把自己从舱门中拔出,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长桨贴地横扫,直接扫翻了三个冲来的海盗,他的皮衣背后破了一道大口子,露出银光闪闪的锁子甲内衬。

    大家都以为卢卡斯擅长弓弩与短矛,其实不然,这家伙耍的是奇门兵器,这硬木削成的长桨在他手中舞开,便是一杆凶器,打在人身上就是骨断筋折。

    按他本人的说法,水战之时用桨做武器,可以一边划船逃跑,一边与跳帮上来的敌人作战,无需换手。他甚至还练成了擎着长桨正手划船,反手划船,边打边逃跑的绝技。

    你为什么对逃跑这么熟练啊!你到底战术撤退过多少次啊!

    桨手们接二连三的从船舱中跑出来,手中都拿着下发的武器,大家都知道茫茫大海上无处可逃,一旦退缩不是被杀死就是沦为奴隶,嗷嗷叫着挥动刀剑扑上去。

    一时间船上我方人数陡增,奥斯曼海盗的跳帮再一次被压制。

    一个桨手没有加入混战,而是直奔我而来,手里提着一个双耳陶罐,罐体外还考究的包着草绳编制的护套。他把沉甸甸的罐子递给我:“巴塞丽莎,这是底仓里的烈酒罐,大小应该够装到弩炮上!”

    我赶紧拎着陶罐的另一只耳朵,两人拎着罐子穿过战场,重新回到船艏,伤员们刚把弩炮拉开。

    不知为何,这座从金角湾城墙上拆下的弩炮兜囊,刚好可以安放这个陶罐,严丝合缝,仿佛设计之初就是为了发射这种罐子的。

    我本想瞄准甲板上混战成一团的人群,可是生怕误伤,而贴舷停靠的土耳其桨帆船又连接着摧破者号的后半截船身,位于弩炮的射击死角,只得把弩炮朝向侧面,朝向不远处正准备靠上来的第二条桨帆船。

    对付这么大的目标,船上又站满了准备跳帮的土耳其人,根本不需要仔细瞄准,我毫不犹豫的扳机扣动。手掌感受到猛烈的震动,看来弩炮因为过度使用和之前的损伤,快要散架了。但罐子至少是射出去了,我祈祷着罐子至少能砸死一两个敌人,这样等会儿能多支撑一会儿。

    这个罐子,为什么看上去这么眼熟呢?上面好像还贴有模糊不清的字条,而且闻起来也不像是酒的味道,倒像是硫磺和石脂。

    陶制的罐体在空中回旋,飞跃波涛汹涌的黑海洋面,落在人头攒动的第二天桨帆船船体,碎片和罐中漆黑的液体将正准备跳帮的海盗们笼在其中。

    接着,火狱的大门在罪人之间敞开。

    熊熊烈火在桨帆船船头烧起,撒旦降临在他们头上,把原本不可一世的奥斯曼海盗尽数吞入口中,用毒焰和浓烟形成的利齿不断咀嚼,还发出灵魂被嚼碎的惨叫声。

    看到冲天而起的火焰,我催促着身边的桨手:“快,再拿几罐来!我们得救啦!这是海洋之火!这是希腊火!”

    桨手们见到烈酒有了奇效,纷纷冒险穿过交战区,以生命为代价,把一罐罐希腊火护送到船艏。

    弩炮不断向土耳其人剩余的两艘桨帆船射出陶罐,很快就把它们变成两团火炬,不断有浑身着火的人从船上惨叫着跳进海里,试图用海水浇灭火焰。

    可是这没有什么用,我记得希腊火的原料中有骨磷,所以希腊火在水中也能燃烧。

    摧破者号上的海盗们也被猛烈的火焰吓傻了,他们的勇气随之被焚尽,原本凶猛的攻势被迟滞,士气也开始动摇。

    只要再坚持一下,再发射一次……

    桨手也已经无力拉开弩炮了,我亲自扳动着绞盘,艰难的驱动着棘轮,咔哒咔哒声中,弩炮正在准备最后一次射击。

    一个嘴里叼着弯刀的海盗,突然出现在弩炮边的船舷上,浑身被海水浸透了,难道他是从另外两条船上游过来的?

    可是我周围的人,都已经失去了体力,要么就身受重伤,这个留着奥斯曼式大胡子的海盗尽管看起来狼狈不堪,但至少能打五个我。

    此时此刻,我多么希望我是摧破者本人,而不是毫无抵抗能力的康丝坦斯啊,那样的话我能用一口唾沫击穿他的头盖骨。

    海盗眼中精光爆闪,怒不可遏的朝我冲过来,口中还喊着荣归胡大。我下意识朝身后退去,却被不知什么东西一绊,跌倒在地,只能眼睁睁看着海盗扑到我面前。

    护卫们周护不及,我连退后的力气都没了,任凭弯刀离自己脖子越来越近。

    就当我以为要死在胜利前夕的时候,一个灰呼呼的毛球从我脚边窜起,直扑海盗面门,海盗的弯刀仓促下劈,一击不中,竟然被毛球踩在刀脊上,半空硬生生变向,躲过了避无可避的一刀。

    定睛一瞧,竟然是玛纳,狸花猫翻身落在我膝头,弓起背,朝土耳其人哈着气,养猫千日,用猫一时,你可真是大大的忠诚,我要封你为虎威大将军。

    凄厉的猫叫声中,不知何时出现在海盗身后的安娜搅动剑身,将长剑贯入海盗后脑勺,一截剑尖从土耳其人嘴里探出,那海盗全身一僵,扑倒在地,死的不能再死了。

    跳帮过来的土耳其人看到两艘友舰都被焚毁,远处五条桨帆船已经迂回到他们船尾,一个两个都丢下手里的武器,束手就擒。

    狸花猫转过毛茸茸的脑袋,用鄙夷的眼神看了我一眼,就从我身上跳下去,跑没影了。

    卢卡斯悲天悯人的看着不远处燃烧着的木船,正在一边解体一边下沉。

    “大海是个反复无常的女人,只要离开陆地,置身这片咸腥的水域,就会面对致命的风暴,凶恶的海盗,以及数不清的财富……我个人倒是很愿意直面财富。可惜呀,那两条船上的奴隶和财货都要便宜波塞冬了。”

    我还以为澡盆舰队提督突然变成诗人了,没想到卢卡斯话锋一转:“不过我们至少夺下了一条船,而且战死了这么多同伴,分钱的人就少多了!”

    没过多久,战利品清点就结束了,这些土耳其人装载着不少波斯、阿拉伯风格的毛毯,以及一些橄榄油——我闻了闻就知道,这是伯罗奔尼撒产出的上等橄榄油。

    此外,还在各个舱室里找到了不少零碎的钱币,价值至少有好几百杜卡特,其中三分之二都分发给了参战的士兵和桨手,除了战死的人以外大家对此都很满意。

    最大的收获却不是这些死物,而是底仓中瑟瑟发抖的奴隶水手们,当我们砸穿舱门,突入其中时,里面传来的希腊语求饶声让我万份惊喜,底仓居然关着一百多个希腊人奴隶!

    原来土耳其人为了便于组织,不同来源的奴隶都被统一分配,在这条船上的都是希腊人。

    重获自由的希腊奴隶们告诉我,另外两条上关着的划桨奴隶,分别是被俘获的热那亚人和威尼斯人。

    听到这个好消息,我心中仅有的一丝愧疚,随着垮塌的桨帆船残骸烟消云散,晚饭又多吃了一份干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