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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了七月,紫禁城热得难受,康熙便搬到了城北畅春园居住。这种事情一直由内务府搭理,就在胤塘觉得胤禩也许会一蹶不振之时,胤禩站了出来,将一切搭理的仅仅有条,他素来知道康熙喜欢寝宫临湖,但入夜不免蚊虫会多,便专门从江南运送来能熏蚊虫的艾草在河岸和寝宫周围栽种。他还知道康熙闲来喜欢农耕,便在畅春园一角辟了处“耕织园”,所有这些心思在康熙搬入畅春园后不到一周都派上了用场,康熙不仅十分满意,还对胤禩大加赞赏,说他心细如发、亲孝务本。
这一日,胤塘又来到八爷府,这次他来是专程赔罪的,为的是上次暴跳而来的事情。书房中,胤禩正在提笔写着什么。胤塘进来向他行礼,胤禩依旧神情空洞,只不过冲他点了点头。
“八哥……”胤塘觉得有些尴尬,便走到书桌前,探着脖子看他在写什么。只见胤禩写道:“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因不识,尘满面,鬓如霜,夜来幽梦忽还乡……”。
胤塘见他每一笔一划都写得极为认真,也极为艰难,仿佛怀抱着浓烈的悲苦与思念,再看胤禩,脸色虽然毫无表情,但是他眸底的那摸朝气已经消失不见,只剩下不可琢磨窥探的幽静。
“八哥,”胤塘感慨道:“您如此对她,溶丫头泉下有知,也定然感动不已。”
胤禩依旧毫无表情地写完最后一笔,可还不等墨迹干了,便一把撕烂,扔进了脚下的废纸篓中。他缓缓开腔:“纵使相逢因不识,尘满面。鬓如霜……待几十年后,我俩地下重逢时,怕她也早已不认的我了。”
胤塘不知如何接口,只能摇头道:“不会的,不会的。你如此牵挂她,她会感受到的。”
好半天,胤禩才苦笑着对胤塘说道:“你来找我有何事?”
胤塘赶紧换上一副笑脸:“八哥,我来给您赔罪。”
胤禩摇摇头:“不用了,我也知道你是为了我好。”
胤塘嘿嘿笑道:“我还打了您一巴掌,要不您打我回来?”
胤禩叹道:“老九。江南的产业已经够了,不要再向户部拿银子了。现在二哥已经被逼急了,若是他发现了你的蛛丝马迹。定然不会放过的。”
胤塘脸色有些变化,对胤禩说道:“八哥,您……怕是说晚了!”
胤禩抬头看他:“什么意思?”
胤塘道:“我刚从户部拿了三百万两银子出来。”
胤禩顿时一惊:“你拿那么多银子做什么?怎么拿出来的?还是……”
他猛然停嘴,胤塘神色不自在地点了点头。
胤禩拍案而起:“你好大的胆子!支取这么多银子,就不怕有朝一日东窗事发吗?!”
胤塘也知道自己的确有错。但已然这样了,便咬牙说道:“八哥,您知道这几年咱们江南的生日有了多大亏空?!是,虽然银楼都在挣钱,可是每年打赏给各级官员的银两就好几百万,还有给漠北、漠西王汗、贵族的好处。那些都是无底洞啊!如果不从户部拿银子,咱们……咱们早就没钱了!”
胤禩不理他,直接走到后面书柜中。拿出一个红木匣子,往桌上一扔,怒道:“这里是我西山的宅子和银楼地契,你赶紧去想办法把那钱还回去。便是再缺钱,也不能干这掉脑袋的事情!”
胤塘不拿。反而说道:“八哥,实话说吧。咱们这些年从户部拿的银子早已经是这辈子、下辈子都还不起的亏空了!就算现在还了这三百万,剩下的也没办法填补!”
胤禩气急:“你这是要挟我?”
“不是!”胤塘大声道:“我这是帮您下个决断!”
胤禩红着眼睛定定瞪着胤塘,胤塘毫无惧色,一字一句说道:“您一日站得住,我、老十、老十四便能不掉脑袋;您有朝一日成了”,说到这儿,胤塘双手抱拳向上拜了拜,然后继续说道:“兄弟们也能落得个善终。”
好半天,胤禩都没说话,胤塘伸手从袖子里取出一张银票让在胤禩刚才出的红木匣子上,又将匣子退回桌子,然后转身离开。
……
山中岁月容易过,世间繁华已千年。
苏溶溶没有跟着明郡王去漠北,而是和福伯一起到了南方。一路上他们易容易装,扮作商人公子和随从自乌兰布统,过北京,下山东,经江苏,一路连走带玩,转眼就到了康熙四十六年的春天,那时,他们正在成都。
一旦没有了家,便没有了安定下来的冲动。两年多来,为了不暴露行踪身份,她改了名字,一直男装扮相,加上福伯出神入化的易容术,便是她现在就站在胤禩面前,胤禩也断然不会认出他来。
坐在川江边上,苏溶溶正和福伯喝着四川春茶,看到一群人聚在一起,苏溶溶不由得起了好奇:“福伯,走,过去看看吧。”
一路上,福伯和苏溶溶虽然两个人作伴,但福伯几乎不说话。苏溶溶还真算过,一年到头,福伯说过的话满打满算不会超过五十句,都是无声无息默默跟着她,从不询问,也不反驳,更加不会阻拦。
两人走到人群中,只听一个妇人在放声大哭,挤进去一看,原来是有人溺水,妇人正抱着溺水之人僵直的身体痛哭流涕。
那妇人穿着寒酸破败,一看就是江边打渔摆渡为生的船家子,溺水的人应该是她丈夫,苏溶溶有些奇怪,这些人水性都很好,怎么会溺水呢?
这时,另一个男人拿着个破席片走了过来,对着妇人说道:“江家婆姨,别哭了,快给你老汉儿裹起来吧。”
江边的人都是穷人,哪里买得起棺材,不过是破席子一卷,绑上石头沉入江底罢了。那江家婆姨抬头看了那男人一眼,哭道:“谢谢李大哥!”
众人赶紧七手八脚打来清水准备为死者擦洗身子。就在这时,苏溶溶喊了一句:“且慢!这人不是溺死的,而是生前就死了,不过死后被人推进了河中!”
她这么一说,众人都愣住,再仔细看去,只见苏溶溶穿了一声天青色长袍,头戴玳瑁的瓜皮小帽,一看就是个有身份的人。
这时,一个看着上了些年纪的人走到苏溶溶面前,恭恭敬敬说道:“这位小爷,您刚才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苏溶溶撩起袍子,走到死者身边蹲下,一面从怀中拿出本宋慈的《洗冤录》,一面仔细观察尸体情况。
“若是溺亡,则尸体可看到气道和腹部有水,且肺部肿胀。若是先杀后溺,则身体僵直,看不出因窒息而导致的抽搐、挣扎或抓握状况,而且……”说着,她捡起江边一个树枝深入死者口中,使劲将他牙关撬了起来,趴在地上张望了半天,说道:“没有泥沙和藻类!”
她这一系列举动,着实吓了周围人一跳。大家目瞪口呆看着她,都忘记了说话。好半天,江氏“哇”得一嗓子哭了出来。刚才递破席子的男子也不悦不说道:“江大哥为人厚道,谁可能下手杀他?你又不是官府的差爷,凭什么下这样的结论?”
他这么一说,其他人也不干了,大声喊着苏溶溶是妖言惑众,在那男子的推搡下,就要赶她走。苏溶溶却仿佛早就料到了一般,朗声说道:“你们若是不信我,大可以拉我去报官。”
别人一听,也高声道:“报官就报官!”
江氏哭着道:“我一个妇道人家什么都不知道,如何报官啊,还是哄他走算了!而且奴家也没有钱里打官司。”
她这么一说,众人立刻同情起来,那男子便推着苏溶溶道:“你走吧走吧,我们不追究你了!”
江氏哭着道:“勇哥啊,你如何就这样去了啊!”
苏溶溶却一屁股坐在了尸体旁边,耍赖般说道:“你们凭白诬我名声,你们不报官,我还要报呢,而且报官所需费用,我也出了!”
说着,苏溶溶对着福伯笑了笑,福伯则是一脸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
江下镇县衙,苏溶溶站在大堂上,江氏站在诉主位置,她二人中间横着江某的尸体。
县衙上坐着一个很是年轻的县太爷,他俊眉星目,面色清朗,虽然刻意板着脸,但是还是能看出来有些稚嫩。
惊堂木一响,县太爷问道:“你们谁是诉主,谁是被告?”
江氏吓得全身颤抖,结巴说道:“奴是诉主。”
苏溶溶挺了挺胸回道:“在下是被告。”
县太爷许是没见过这么有底气的被告,不由地多看了苏溶溶两眼。只见此时的苏溶溶已经变成了一个俊俏少年,虽然身子单薄低矮了些,但是气质却很从容出众。
“你二人报上名来。”
江氏道:“奴夫家姓江,名为江勇。奴家母家姓李,小名月英。”
她说完之后,苏溶溶说道:“在下姓苏,名为又融。”
县太爷看她的目光更有些疑惑,然后对着江氏说道:“江李氏你为诉主,所诉何事?”
江李氏一愣,颤着嗓子将前后经过说了一遍。
县太爷转眼看向苏溶溶:“你为何断定江勇不是溺亡?你是仵作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