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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庆过后第一天上课就是数学小考。
学校最喜欢来这套,春假过后是期中考,新年过后是期末考,存心要让当学生的心里玩得七上八下,不过罪恶感愈大,玩起来就愈刺激。
席明嘉一早进教室,放好点名簿,就看到杏子怏怏不悦地趴在桌上。
“怎么?昨天数学考差了,心情不好?”席明嘉问。
杏子没有回答,只是幽幽地叹了口气。
“瞧你这副死样子,不过是小考嘛!而且你放心,不管你考得再怎么烂,也不会是最烂的那一个。”席明嘉所谓的最烂,当然是指范文森。
“哎呀!你搞错了啦,她才不是为了小考在难过。”林惠美一屁股坐在杏子前面的座位上。“她呀,是为情伤风、为爱感冒啦!”
“什么意思?”席明嘉的心纠了一下。莫非杏子伤心是为了范文森?
“你不知道呀?昨天网路上已经传开了,她的阿娜答木村拓哉和工藤静香昨天手牵着手,一起结婚去啦。”
“结婚了?”席明嘉松口气。“那杏子你以后不就要改叫静香了?”
杏子闻言脸色大变,嘴巴一扁,立刻哭起来,害林惠美和席明嘉被吓一跳。
“哇”
“哎!你别哭嘛!他本来就是可望不可及的人,你就别难过了,比木村拓哉帅的男生多的是,大不了再找一个啊,就像竹野内丰也不错呀!”
“我不是难过那个啦!呜”杏子一边哭一边说。“我是因为讨厌八字眉,也不要嘴巴歪一边,简直丑毙了!他为什么不娶中山美穗呢?起码气质也好多了!我不管,你叫他离婚娶美穗—我要叫美穗,不要叫静香啦。”
席明嘉和林惠美彼此对看一眼,无奈摇头。她们一致认为,这女人疯了,还是少理为妙。
第一节的上课钟响了,同学纷纷回座坐好。
“她怎么了?”范文森小声地问。
“思春啦。”席明嘉回答。
思春?范文森仔细想想这两个字的意思。思春是简称吧?那原意是“思念春天”吗?为什么要思念春天呢?台湾的冬天并不冷啊,至少和纽约比起来就不冷。
范文森认真思考,席明嘉却觉得背后一股凉意,她环顾四周,毫不意外看见王佩茹双眼炯炯有神地瞪着自己。
我们就坐隔壁,讲句话也不行吗?席明嘉回瞪的眼光这样说。
不行!王佩茹又瞪回来。
笑话,我为什么要征求你的同意?席明嘉瞪回去。
走着瞧!王佩茹瞪完最后一眼,专心上课。
两个女人的战争正式开打,席明嘉终于明白当年二次世界大战开打,美国最后才加入战局的心情。孰可忍、孰不可忍,她不想加入战局都不行呢!
虽说如此,但席明嘉自己认为其实影响并不大,她和王佩茹本来就分属在不同的小团体,交集不多自然杀伤力不大,顶多是她帮老师点名时,王佩茹不举手,她宣布事情时,王佩茹的小圈圈叽叽喳喳地自顾自地讲自己的话。
虽然,席明嘉看得淡,不过班上的气氛却因此而明显紧张,事不关己的局外人似乎都以一种看好戏的心情在等着看鹿死谁手;又或者会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她甚至怀疑是不是有人开始下赌注了。
这种一触即发的气氛终于在星期五有正面交锋的机会。
星期五最后两节课是体育课,全班同学绕着球场跑完两圈热身后,老师将男女生分成两队,再分成五人一个小组,做练习赛。
分完小组,席明嘉在心里暗暗叫苦,因为她正好和王佩茹打对台,而体育也是惟一一项王佩茹不必努力就可以赢过她的科目。
席明嘉从小是体力很好,运动神经却迟钝得很,一百公尺要跑二十秒,仰卧起坐做不到五下,这下落到国中时据说是排球校队的王佩茹手上,看来是有顿排头吃了。
果不其然,球赛一开打,王佩茹一个强劲的发球就让她手腕上红了一大片,再几个凌厉的球杀下来,那红红的皮肤下已经开始出现点点皮下出血。她心疼地看着自己的手,都已经接球接到麻掉了。
呜她怎么这么倒霉呀?这个臭王佩茹,她又不是跟她有不共戴天的杀父之仇,打球有必要这么用力吗?
“嘉嘉!”林惠美大叫一声。
“什么?”她回过头,还来不及看林惠美一眼,眼一花、头一昏,人就倒地晕过去了。
“不好了!嘉嘉被球打到,晕过去了!”林惠美大叫起来。
“怎么回事?”老师赶紧跑过来,所有的同学也都停下,围过来。
“王佩茹的球打到嘉嘉的头了。”林惠美说。
“你一定是故意的!”杏子一口咬定。
“我哪有!是她自己太笨,球那么大颗也闪不过。”王佩茹咬着唇,闷闷地辩驳。
“她怎么闪?你每一颗球都对着她!”林惠美也加入讨伐。
“好了,别吵了。”董致谦低吼一声。
“席明嘉,醒醒。”老师轻轻拍着席明嘉的脸,可惜她完全没反应。“男同学,征求一个志愿者,把席明嘉抱到保健室。”
“我来。”董致谦来到席明嘉身边一把抱起她,往保健室走去。
“我也一起去。”林惠美、杏子和范文森也都跟去。
“剩下的同学继续练球,康乐股长帮老师看一下。”老师也匆匆跟上。
董致谦抱着席明嘉急急地往保健室走,路才走一半,他就发觉她实在是个沉重的负担。他提醒自己记得,等她醒后,一定要叫她减肥。
“我帮你好吗?”范文森问。
“也好。”
范文森低下身来,将席明嘉背在背上,快速走到保健室。
一到保健室,护士指示范文森让席明嘉躺到床上,为她量了血压、心跳,没多久,她就醒来了。
“我怎么了?”席明嘉睁开眼睛,只觉得眼前群魔乱舞,每个人的脸孔都很狰狞。
“你被球打到头,晕过去,你不知道吗?”董致谦问。
席明嘉摇摇头,但是马上就发现这是个错误的动作,这一摇她的头现在是晕上加晕。
“我的眼镜呢?”席明嘉问。
“在这里。”林惠美把眼镜递给她。不愧是席明嘉的“爱镜”被球打到又掉到地上,还是毫发未损,比它的主人坚强多了。
“她没事吧?”老师问护士小姐。
“应该没事,不过为慎重起见,最好去医院照个x光,看看有没有脑震荡。”
“糟糕,我没有车,可能得跟李老师借。”老师自言自语。
“老师,我有车可以送她去。”范文森自告奋勇。
“你有车!太好了!”老师松了一口气。“那你去开车,我们在这里等你。”范文森走出去后,老师转向其他人交代。“好了,你们先回去上课吧。”
离开保健室,董致谦快步跟上范文森,拍拍他的肩膀,在他回头时说了一句话:
“这只是开始,你该下定决心了。”
董致谦越过范文森回去继续上课,范文森则先去拿自己和席明嘉的书包,再去取车到保健室接人。
他们去距学校最近的奇美医院挂了急诊,照了两张x光片,x光片结果一切正常,并无脑震荡的现象,不过医师还是要她注意,如果一直有头晕、恶心、想吐的情形,要立刻回来复诊。
离开医院,老师允许席明嘉早退,范文森便先送老师回学校,再送席明嘉回家。
“对不起。”回家的路上,范文森向席明嘉道歉。
“干嘛跟我道歉?”
“我觉得我有责任。”他看着她额头上,因为被球打到肿起的包。“如果不是我,王佩茹不会针对你。”
“那倒也是。”她拉下遮阳板,照着镜子将发夹取下—再把刘海拨过来,这样好像不那么明显了。“不过你也别自责了,反正王佩茹早看我不顺眼了,今天被k一球,搞不好可以换来三个月的安静,也算没被白k了。”
席明嘉愈是表现得无所谓,范文森就愈觉得内疚。他原以为学校是个单纯的地方,转进来之后,大家也都对他很好,所以他很高兴,没想到在平静的表相之下却是暗潮汹涌。他竟会有这样的影响力,这是他始料未及的。
“喂!我说真的,你别胡思乱想怪自己,王佩茹要喜欢你,然后迁怒到我身上,那也不是你可以控制得了的,而且现在我也没事了啊!所以你不要太介意,也别担心,我不会对王佩茹记恨在心的,毕竟冤冤相报何时了嘛。”她其实也不是真的心胸很宽大,真不介意这一球之仇,只是看他一张帅帅的脸皱成苦瓜,实在不舍。
“如果大家都能像你这样想就好了。”他在心底叹口气,表情愈来愈担忧。
“你真的很担心我啊?”她小心看着他。
“嗯!”他认真地点头。
她突然觉得心里有种甜甜的感觉,就像吃了冰淇淋一样。“好吧,那我答应你,如果我被怎么样了,就让你照顾一辈子好了。”
“你会被怎么样吗?”他紧张地问,原来台湾的校园暴力问题并不比美国轻啊!
“开玩笑的啦!”瞧他紧张的,好像她是颗汽球,人家拿针轻轻一刺,她就会破了似的。
“请别吓我。”他松一口气。
席家到了,范文森将车在席家大门前停好,下车帮席明嘉开车门、拿书包,再送她进门,自己却不进去。
“你不进来吗?”
他摇摇头。“你需要休息,今天不要上课了。我晚点再打电话给你,看你好点没。”
这是原因之一,他不进去也是怕席家爷爷奶奶又要留他吃晚餐,他不好意思常常打扰,更不好意思拒绝。
“那bye-bye!”席明嘉对他挥挥手,进门去。
范文森看她进去才上车,准备发动车子倒车离去,车子还没发动,窗玻璃上响起两记敲击声,他按下车窗钮。
“范哥哥,你要回家啦?”席明芳问。她刚去帮奶奶买酱油,眼尖地发现他的车,立刻跑过来敲窗子。
“嗯,我正要回家。”他笑着摸摸席明芳的头。
“不要嘛,今天奶奶煮了东坡肉,很好吃哦!我帮忙做的耶,你进来吃吃看嘛!”
他只得进席家,照例被留下来吃晚饭,吃完饭后在席明芳的央求下还陪着她看卡通,这一次是看迪士尼的小飞侠。
“你不写功课就看电视,功课会不会写不完?”席奶奶问。
“明天礼拜六,所以老师只有派一点点功课,我在学校就写完了。”
“真的?”
“真的啦,功课和联络薄在书包里,奶奶,你帮我拿给爷爷检查好不好?”席明芳撒着娇。
“好。”席奶奶笑着走开。
“范哥哥,你看,彼得找到影子了耶。”
“是呀!原来他的影子是温蒂帮他收起来了。”
“等一下温蒂还会帮他把影子缝回去哦。”席明芳热心地解释。
范文森看得津津有味,小飞侠带着温蒂和她两个弟弟一起飞到梦幻岛,在那里所有的小孩永远不会长大,岛上还有海盗和美人鱼,生活中充满冒险和幻想,小飞侠最后还和虎克船长对决,救回了被绑架的温蒂。
“咦?你怎么在我家?”席明嘉下楼来,看到范文森有点惊讶,她以为他回家了。
她并不知道他是被小妹强行邀进来的。进屋后,她告诉奶奶她头痛要先去睡觉,要奶奶别喊她吃晚饭,然后就上楼回房睡觉,感谢被球打到而仍轻微晕眩的脑袋,她入睡得快、又睡得好,一觉醒来才发现已经快九点了,肚子直饿得咕噜噜叫,她才下楼觅食。
“明芳约我一起看小飞侠,所以我就留下来了。”
“小飞侠?小孩子玩意。”席明嘉对妹妹扮鬼脸。
“你才是老女人,人家范哥哥看得很高兴呢。”席明芳也回敬姐姐一个鬼脸。
席明嘉没有理会妹妹的鬼脸,她径自走进厨房。
“奶奶,还有没有东西吃啊?我肚子好饿。”她打开冰箱搜寻着。
“我下点面给你吃好了。”席奶奶进厨房,从冰箱里拿出剩余的东坡肉,舀出一些肉汤加水作汤底,准备下面。
“我还要加一颗蛋。”她回到客厅,等着吃面。
“你的头好点了吗?”范文森问。
“好了,已经不晕了。”睡个觉后,她顿觉神清气爽。
“那就好。”他终于露出放心的笑容。“那我也该回去了。”
“范哥哥要回去啦?”席明芳一脸的不舍。
“对不起,范哥哥得回家了。”他抱歉地看着席明芳。
“你别老霸占着他不放,他家里也是有爸爸妈妈在等他回去的。”席明嘉教训着妹妹。
“喔!”席明芳闷闷地应了一声。“哪,范哥哥再见。”
“再见,我先走了。”他兜到厨房去。“席奶奶,我走了,再见。”
范文森回家了,席明嘉吃着面,看着妹妹上楼去洗澡,心里不得不佩服范文森。她怀疑如果真照杏子说的,把他追起来当男友,那她家会不会发生人伦惨案?
十二月八日,天气晴,席明嘉今天身体微恙,偷懒一天没写日记。
对全世界的人而言,星期一应该是不分国藉、种族都一致讨厌的日子吧!挥别睡觉睡到自然醒的星期天,星期一得早起上学升旗,听无聊的各处室报告,然后升完旗还得回教室开无聊的班会。
“这次的园游会,我们班一共赚了五千三百七十六元,全部当班费,同学有没有意见?”康乐股长报告完环顾台下。很好,没有人反对,事实上也不会有人反对。
“那我报告完毕了。”康乐股长下台一鞠躬。
“临时动议。”副班长兼司仪宣布下一项议程。
“有没有同学要提出?”班长兼主席问。环顾四周,没有动静,她正想宣布若没有动议,班会就到此结束时,范文森举手了。
“我有一些事想对各位同学说。”
他像下了很大的决心才勇敢站起来走到讲台上,站在讲台上,台下五十几双眼睛盯着他看,让他觉得头皮发麻。唉!他实在讨厌这种场面,可是这件事很重要,所以他双眼看着讲台,硬着头皮开口。
“首先,我想向各位同学道歉,因为我的关系,似乎使班上有些同学之间产生摩擦,连带地,同学之间的感情也受到影响,真的很对不起。”道完歉,他抬起眼睛,看向席明嘉。“小时候—我常常搬家,每个地方都住不长,有时候是今天才到,明天就要走了,所以我不知道‘朋友’的真义,也不知道自己需要朋友。后来慢慢大了,我才知道朋友是很重要的,每个人都需要朋友,那时候我觉得自己好孤单后来我有了一些朋友,但是总觉得少了什么,来到这里认识大家以后,才发现那种失落感叫‘真诚’。在这里,大家都对我很好,而这种好并不是交换得来的,在我还没付出之前,我就得到许多帮助,这让我很感动,觉得能来这里上学、和大家当朋友真是太好了,我好高兴可是现在我却发现,这个班级因为我的出现而破坏了原本的和谐,而且还有人因此受到伤害,原来我的快乐是建筑在大家的痛苦上;虽然这不是我的本意,但是却是因我而起我无法改变什么,只能向大家道歉,真的很对不起,如果我的存在会造成大家的不愉快,那我只好放弃。”
范文森的话说完了,全班立即陷入一阵骚动不安,同学们交头接耳,都是不能接受的表情。
“范文森,你该不会是想休学吧?”杏子高声问。
“我正在考虑。”此言一出,全班又是一阵哗然。
“不要啦!”
“这又不是你的错。”
“这样休学太不值得了。”同学们纷纷出声阻止。
“各位同学请安静。”导师站上讲台。“这些天来,班上似乎发生了一些事情,老师并不是很清楚,不过学校是求知、学习的地方,你们来这里要学的不只是课本上的学问,人际关系、处事方法这些课本没有的东西,其实更重要,以后你们入了社会就会知道,在学校认识的同学会是将来一辈子的朋友,因为只有这时交的朋友是没有心机和利益关系的,所以你们更该珍惜彼此同窗共读的缘分。”
导师的一席话让台下的同学个个低着头不说话,像是在反省,也像是在细细咀嚼其中的道理。
“老师说得没错,我想,我该还给同学一个平静的求学环境,让你们恢复原来快乐和谐的气氛。”范文森又看向席明嘉。“班长,真的很对不起,我为你带来很多麻烦。还有致谦,你们那么热心地教我功课,我还是没有办法念下去,真的很对不起。还有各位同学,谢谢大家给过我的友谊,我会一辈子都记得,谢谢。”
台下先是一阵沉默,然后有一个细小的啜泣传出来,周宇伦在这时站起来。
“不要休学!我们一起做一辈子的朋友。”周宇伦大声说。
“对!留下来,我们一起毕业,一起做一辈子的朋友。”董致谦也站起来。
“对呀!留下来,少了你就不是原来的班了。”
“不要休学,这个班级需要你!”
“留下来一起努力嘛!我们大家都这么喜欢你这个同学。”
同学们的挽留声此起彼落,王佩茹也站起来。
“不要休学,过去是我太幼稚、太不成熟了,我也觉得很抱歉。”王佩茹的视线看向席明嘉。
“我也有不对的地方,身为班长,却不能为班上着想,对不起。”席明嘉看着范文森。“请你留下来和我们一起努力,再次让我们班快乐又和谐。”
“可以吗?”范文森看着台下五十几双眼睛。
“当然。”
“废话!”
“你就别再犹豫了啦!”几个男生到台上把范文森拉下来,女生也来将他团团围住。
“对呀!再说要休学的话,我们就不理你了。”
同学你一言我一语的,范文森开心地笑了;王佩茹和席明嘉对看一眼,也笑了。
“好了,各位同学,回座坐好。”导师在讲台上喊着,可惜没人要听他的。
“同学请安静!”班长一出声,声浪渐渐平息下去,同学纷纷回座坐好。
“还有没有同学有事要宣布的?”导师问。
同学们笑嘻嘻的,照例没人反应。杏子传来一张小纸条,席明嘉打开一看,纸条上写着:不要再犹豫了!
“那班会就到此结束,散会。”导师宣布完后,同学立刻哗然一声做鸟兽散。
“要不要去福利社买早点?”
“陪我去上厕所。”
“昨天的‘你要去哪里’,你有没有看?”
“”席明嘉环顾四周,班上又是她熟悉的样子了,她转回头,正对上范文森的眼,两人交换了一个会心的微笑。
十二月十一日,入冬以来第一次刮起冷风,带来微微寒意,她却觉得心从没这样温暖过。
晚上,她一个人躺在床上,回想起范文森浅浅笑意的脸,他那认真的表情和诚恳的双眼,翻个身,她抱紧怀里的熊宝宝。寂静的夜里,听觉变得灵敏起来,她可以听到楼上爷爷呼呼的鼾声、隔壁爸爸妈妈的喁喁细语,还有来自她心底,小小声的呼唤:喜欢他!好喜欢欢他!我已经爱上他了
既然确定自己的心意了,爱就是要勇敢说出来,席明嘉决定要勇敢跨出第一步。
“你有没有女朋友?”她找着了机会问他。
“女朋友?”范文森想了一下。“女的朋友有,女朋友没有。”
“太好了!”她开心得眼睛闪闪发亮。“那我要做你的女朋友。”
“你要做我的女朋友?”他被她的话绊了一下。
“对呀!我不行吗?”瞧他那是什么表情?莫非是嫌她?
“不是不行。”他其实挺喜欢她的,她和他以前认识的女孩子都不一样,该怎么形容呢?可爱有一点、美丽有一点、活泼有一点、大方有一点、热心有一点、聪明有一点、天真有一点、善良有一点,这些统统加起来就是讨人喜欢的好大一点。
“那就是行喽?”她拉拉他的手。“那现在开始我就是你女朋友喽!”
“好啊。”他笑笑,其实也没什么不好。
“那你以后不要再叫我班长了,叫我嘉嘉。”
“好,嘉嘉。”他又笑。
“再叫一次。”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他叫起来音调好特别,听起来就是和别人叫的不一样,特别好听。
“嘉嘉。”他还是笑。
“上次我们看画展的时候,你不是说你喜欢画画吗?那你为什么没选美工,而来读资管?”
“我读美工学不到什么,再说读资管不是比较有用吗?”
“那倒也是。”现在高科技产业挂帅,读资管才会有“钱”途。“那你现在还画画吗?”
“画呀!怎么不画?”他微微一笑。“我读资管并不代表我放弃画画,两者是可以并存的。”
“那你画得好吗?”
“应该还好吧,至少我还没听过不好的批评。”
“你为什么喜欢画画?”
“我还不会写字就会画画了。”
“哇!那不是天才吗?”
“也不算是,小时候我常和妈妈住在她朋友的家,妈妈的朋友常常很忙,我就会帮忙买东西,那时候我年纪小还不认识字,所以我就把我要买的东西画下来,鸡蛋、牛奶、面包、玉米片我把它们的样子和标签画下来,刚开始当然画得很丑,后来愈画愈像,当我在商店把购物单拿出来时,有些叔叔阿姨还会夸我画得很漂亮,我听了心里当然很高兴,就是从那时候开始喜欢上画画的。”
“既然你画得很棒,那可不可以帮我画张素描?”
“好啊!”他想也不想就答应。
“现在吗?”她用一双渴求的眼睛看着他。
“现在?可是我的笔和工具都放在家里。”
“那我们去你家画呀!”她央求着。
“嗯,好吧。”他向来不懂拒绝,何况她现在是他的“女朋友”
“那我们走吧!”她拉着他的手,往他家去。
这是她第一次到他家,她原先只知道他住的大略地点,不知道正确位置。
“你住这里啊?”她抬头看着他住的这栋大楼,哇!好漂亮!米黄色的外墙,屋顶是深棕色的钢瓦,带点欧洲风味。不过这栋大楼她好像在哪听过耶啊,对了,她曾听爸爸说过,这栋十层楼高的大楼八月中才落成交屋,是市内数一数二的高级公寓,四面都是学校,一所小学、一所国中、一所高职和一所高中,环境清幽,离市中心也很近;公寓的每一层楼分成四户,一共三十户,每户由一百三十坪至二百五十坪不等,皆配备有两个平面停车位,售价由四千万起跳。那时席父还取笑建商头壳坏掉,在喜欢住透天厝的台南盖公寓,一户还要卖四千多万,卖给鬼住呀?席父哈哈笑得大声,席明嘉因而印象深刻。
“嗯!”车子驶进地下停车场。不愧是高级公寓,连停车位都是用花岗石铺的,果然豪华。
“这是你爸买的啊?”从停车场搭电梯上楼时她问。
“不是,是我租的。屋主是个女生,她人在加拿大读建筑,有一次回来看到这里的房子觉得很喜欢,她妈妈就买了两户,一户给她住,另一户买在楼下,她妈妈自己住。”
“哇!”看来爸爸说错了,这个世界上果然有鬼的,这个鬼还很有钱,一次就买两户。“那她怎么舍得租给你呀?”“sophie帮我租的,我也不知道她是怎么租到的,而且她不只房子,连车子、车位也一起帮我租下来了。”
ophie?她想起来了,就是那个金发外国美女。“这里的租金会不会很贵啊?”
“一个月三千二百元美金,不知道算不算贵?”
三千两百元美金?她屈指算算,十万多台币耶!贵死了!
“你家真的很有钱喔!”
他笑笑没有回答。电梯到八楼,他拿出钥匙开门。
“你爸妈不在啊?”进屋她才想到这个问题,有钱人都很势利吧?万一他爸妈不喜欢她怎么办?
“我妈已经死了。”他进屋,将外套摆在沙发上。
“什么?你妈妈”那两个字,她说不出口。
“死了。”他对着她微微一笑。“好几年了。”
“对不起。”她觉得自己真是冒失。
“没关系,其实死对她而言反而是一种解脱,最后那几年她一直活得很不开心,常常一个人喝到烂醉,让人看了觉得可怜。”
席明嘉看着他,她没有很丰富的人生历练,看不出他此时的表情代表什么意思,但是她知道,虽然他说没关系,但并不表示他现在的心情也没关系。
“不好意思,你先坐一下,我准备一些东西再开始帮你画。”
“好。”
她坐到沙发上,看着他在另一头忙碌,将一些画板收起来,再将几张画纸夹到画架上。
“那些都是你画的画吗?可不可以看?”她来到他身后,指着那些收到一旁的画板问。
“抱歉,这些不能看,还没完成。”他将画板背对着她拿起来。
“有什么关系嘛!看一下而已。”
“我会不好意思。”他摇摇头,脸微微红。“不如我拿别的给你看好吗?”不等她回答,他拿着画板急急地到另一个房间去。
“急什么啊?”她不满地嘟起嘴,她是他女朋友耶!有什么好不好意思的?莫非他画的是裸女?所以才怕她看?
不会吧?他长得一张到四十岁都还会是童真的清纯脸孔,还动不动就脸红,她实在想象不出万一他看到裸女会怎么样,流鼻血?尖叫?昏倒?她想得正开心时,他拿着一个盒子出来了。
“这是我说过的,我小时候画的购物单。”
“我看看。”她接过盒子,打开来,开心地检视里面一张张发黄的小纸片。
“哇!你画得很棒耶!”
她不会画画,也不懂画,但是她真觉得他画得很棒,那些鸡蛋、牛奶、面包的,虽然是微不足道的小东西,但是他都画得维妙维肖,不只描绘外形,连一些细微的阴影、折痕、缺口都忠实表达,让她佩服得不得了。
他对她的啧啧赞声只是笑而不答。“我准备好了,你要开始了吗?”
她抬起头来。“要在这里画吗?”
“这里原来是餐室,我把它改成画室,因为这里的光线很好,不过如果你不想在这里画,我们也可以到客厅上餐室正对着一大片窗户,自然的光充分地洒进来,所以他把这里改为画室。
“这里好了,这里的光线比较好嘛!光线比较好,画起来不是会比较漂亮吗?”
光线好和画起来漂不漂亮其实没有多大关系,和拍起来漂不漂亮比较有关系,不过他不好意思纠正她。
“那请你选个喜欢的姿势坐下来,选轻松点的,不然摆久了会累。”
“喔。”她坐下来摆了个美人托腮的姿势。“你会画很久吗?”
“应该不会吧。”他拿起炭笔,开始在画纸上细细描绘。
他很专心,她就不敢吵他,让他好好画。
“你要把我画漂亮一点哦!”五分钟后她就忍不住要开口了。
“那你要不要把眼镜拿下来?”
她立刻把眼镜拿下来,放在一旁的小几上,没戴眼镜,望着他一片朦胧,像雾里看花,又像电影里的慢格镜头;他的手在画纸上一起一落,在她的视网膜上留下如印象派画作的残影,有一种令她迷惑的美感,让她看得入迷了。
“好了。”他放下炭笔,大功告成。
“这么快?”她戴回眼镜,起身到他身边。“哇!这是我吗?”
“不像吗?”他反问。
“很像,可是我有这么漂亮吗?”
她看着那张素描,纸上的女孩子,眼、耳、口、鼻和她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精准,但是眼、耳、口、鼻之间又散发着一股她说不出的神韵,那使得纸上的女孩子又不像她,比她所知道的自己更漂亮一些、更慧黠一些、更精灵一些,也更迷人一些。
“你在我眼中就是这个样子。”
这是不是就叫情人眼里出西施?他的话让她的心里觉得好甜蜜。
“签名,你还没有签名。”她指着纸的下方说。
他拿起炭笔,在纸的右下角签下自己的名字,然后将画纸取下交给她。
“谢谢。”她甜甜一笑。这张素描,她要拿去婊框,然后挂在房间里。
画完素描,她眼睛滴溜溜地转呀转,绕着整个房子看。房子大,布置得也很高雅,一看就知道是精心设计过。
“我可不可以参观你的房间呀?”她问,房子再怎么漂亮,她只对这里感兴趣。
“可以呀。”他带她到他的房问,打开门,让她进去。
“这就是你的房间呀!”她四处转转,东摸摸、西看看。“布置得很漂亮,可是”
“可是不像男生的房间?”
“嗯。”房间很漂亮,收拾得也很整齐,四脚大床、典雅的床头柜和抬灯,一系列的梳堰柏和脚凳、沙发和特别订制的衣柜等等,整体的色调和设计,搭配得高雅大方,华丽又不落俗套,足以登上室内设计杂志封面,所以她怎么看都不觉得这像是一个十九岁大男生住的房间。
“这是屋主设计的,我只是搬进来住。”
“喔,难怪。”她走到原先是梳粕抬,现在被当成写字抬使用的桌子旁,随手翻着桌上的几本书,厚厚的精装本,密密麻麻都是用英文写的。“这是什么书!”
“心理学的书,关于忧郁症的。”
“为什么看这种书!”最近几年这个病满流行的,他该不会也有吧!
“只是看看。”他笑着把那几本书收起来。
她狐疑地看着他,只是看看为什么还画重点、做笔记?他一向都是这么认真地“看看”吗?
“你知道你像什么吗?”
“什么?”
“你像一本摊开的书,用英文写的,任何人都可以看,但是任何人都看不懂。”就像那几本忧郁症的书一样,如果他不说,她不会知道那是什么书。
“我没有那么难懂,我其实是个很简单的人。”他说。
她不这么觉得,认识他愈多,她愈觉得如此。他刚走进她生命时,她以为他是一张白纸,什么黑点都没有,只有温和的笑容和亲切随和的个性,他永远是那么平静地面对每一件事,所以当他神准地射飞镖、专业地讲解画作、巧手为她素描时,她会很讶异!这些事,如果不是她恰巧发现,那她就一辈子都不会知道,原来他并不是一张什么都没有的白纸。
在他平静的表面下,究竟还有多少她不知道的?
“有点晚了,我送你回家好吗?”他看看钟问。
“好。”来日方长,她不急,而且,这些事情她要自己一个人慢慢发掘。
回到家,睡前她拿出日记,今天是值得纪录的一天。
十二月十二日,天气微凉,回家时才发现下雨了,这是入冬以来第一场雨。
今天我大着胆子,开口说要当范文森的女朋友,幸好他说好,不然我真的会找不到地洞可以钻。
晚上他送我回来时,我觉得有点失望,他只有说bye-bye,没有吻别,他们美国人不是都习惯吻别的吗?为什么他不吻我?害我觉得好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