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铁勒(绿痕)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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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分明就是耍咱们!”一手抓着清单的顾长空,气忿难平地两掌重重拍在桌案上。

    “查出来了?”埋首在案内的玄玉,只抬首看了一眼,又继续看着他手中的公务。

    火大的顾长空,一把将调查来的清单摊在案面上。

    这些天来,被玄玉派去调查完康定宴的身家后,顾长空就咬住康定宴旗下的房产一一清查,可结果却在房产上头无一所获。但是被玄玉派去暗中调查已经空了的含嘉仓的亲卫,却在其中一座仓里的地窖中,找着了为数不少的官粮,而在那座官仓的外头,不但没有一名官兵守粮,反倒全是康定宴手下的奴仆。

    “查出个什么结果?”将公摺批到一个段落后,玄玉将手中的笔搁在笔案上。

    顾长空将清单往前一推“你瞧瞧,所剩下的官粮全都在他康定宴手里!”

    “玄玉,现下百姓所吃的,不是康定宴筹钱买来的,百姓吃的都是官粮。”也已经看过清单的冉西亭,实在没想到身为洛阳父母官的康定宴,竟然以这种手段来中饱私囊。

    玄玉淡淡轻哼“康定宴囤官粮卖予百姓?”意料之中的事。

    “没错!”顾长空边说边移过案上的灯火,照亮了清单后要他也看看“那老家伙他才没掏他的腰包,他是拿着官粮去发他的国难财!”

    这坐在一旁品酒的袁天印,毫不意外地轻摇着墨扇。

    “拿朝廷的米粮赚他自个儿的银子,的确是笔绝佳的无本买卖。”

    顾长空不是滋味地看了落阱下石的袁天印一眼,而后又回过头来对按兵不动的玄玉大喝。

    “走,咱们找他讨粮去!”岂有此理,东西就在他的手中他还睁眼说瞎话?就趁机去找他把帐算一算!

    玄玉泼了他一盆冷水“地头是他的,人是他的,你凭什么去讨?”

    “凭你是他的顶头上司啊!”这还用问?

    “那你也要看他有没有把我看在眼里。”玄玉早就把康定宴能推托的说词都想过一回了“还有,那些米粒上头,可有写着官粮二字?他若硬要说那些粮是他自个儿的,你又能耐他如何?”

    “难不成你要眼睁睁的看他变卖官粮发大财?”顾长空一口气把眼下未出现的隐忧也抖出来“虽然目前整个河南府尚未出现饥民,但总有天康定宴的粮会卖光,百姓也总会有拿不出银子买粮的一日,不快些想想法子,到时该怎么办?难道你要等河南府出现饥民吗?”

    “依我看,不如咱们将这事奏禀圣上吧。”想了很久,冉西亭还是认为这是最好的办法。

    “不成。”玄玉立即回绝。

    “为什么?”冉西亭错愕地望着他。

    “我是来为我父皇解决难题,而不是制造难题的。”一手撑着面颊的玄玉,边思索边以指轻敲着案面。

    顾长空忍不住要为冉西亭帮腔“但这情况你不向朝廷求援,你还能怎办?”整座洛阳城里的官都摆明了要和他们过不去,他们这一伙人在这人单势孤的,不向长安求援,难不成就这样继续被他们一路压着打?

    袁天印愉快的笑声又从一旁传来。

    “官仓无粮,这只是个开头,往后还有得瞧呢!”

    顾长空忍不住再瞪他一眼“咱们已经够烦了,你就别再说风凉话了好吗?”什么解决问题的法子没想到一桩,就只会在后头扯后腿,他这王傅是当来干啥的?

    “只要王爷一日有名无实,那么就一日只是个占了名份的空壳。”也不管顾长空的冷眼一阵又一阵,袁天印犹自顾自地说着“眼前官仓无粮只是个小名目,我相信,日后,洛阳太守会拿更多名目跟咱们斗下去。”

    “你”很想去把他的嘴巴封上的顾长空,才挽起衣袖,立即就被捉住他腕间的玄玉厉目一瞪。

    满腹委屈的顾长安只好?上嘴,识相地踱到冉西亭的身边。

    “与其治标,倒不如治本。”举杯再饮了一口美酒后,袁天印漫不经心地说着。

    玄玉听了,脸色微微一变,随即自案内起身,走至袁天印所坐的花椅旁隔着小桌坐下。

    “依师傅看,我该如何治本?”

    “同为君下之臣,为巩固其旧势,为求上风,也为脸面,太守自然是对王爷百般刁难。”慢条斯理答来的袁天印,在为他分析完局势后,缓缓引出一条明道“袁某以为,王爷与其日日年年均与太守斗法布阵,倒不如先去拆了太守的后台。”

    “拆他后台?”

    “别忘了,洛阳虽不是他的,但人却全是他的,站在他人屋檐下,自是得低头。目前咱们若是想在他胡子上拔毛,别说是不可能了,他若是哼口气,只怕王爷也得因人因势因地而得退让三分。”袁天印说完后懒懒扬眉朝玄玉一望“既是如此,咱们何不散了他的人、占了他的势、再夺他的地?”

    “怎么散了他们的人?”不待玄玉开口,顾长空又冲过来头一个抢过话“全洛阳城哪个官哪个兵不是他们的?”谈何容易?想想康定宴在洛阳城经营多少年才有今日的局面,散人、占势、夺地?说得真简单!

    觉得已经受够顾长空的玄玉,先是抬手朝冉西亭示意后,冉西亭立即抄起摆放在桌上的经书朝顾长空的额际重重一敲,让他捂着额蹲到一旁凉快去。

    “师傅的意思是,我得捉住臣心?”已经捉住他话里意思大概的玄玉,边推敲边问。

    “对。”袁天印将扇面一?,将扇直指向他“但在捉住臣心之前,必先捉住民心!”

    玄玉重重一怔,直盯着那柄指着他眉心的墨扇,心中霎时风起云涌。

    “该怎么做?”他低下头来思索了半晌后,略带怀疑地再问。

    “古人云:‘道理之先在乎行教化,教化之先在乎足衣食。’谁为王道,谁便是主。”靠回椅内的袁天印,举杯啜了口美酒后,淡淡地问:“试问,王道在哪儿呢?”

    “百姓心中。”玄玉想也不想地就回答。

    “正是。”导入正题的袁天印,再接再厉地为他开悟“王爷也知,百姓是盲从的,而道理,则都是人编的,今日谁势大,谁就说话,百姓也自然低头,不是谁的地位高谁就有理,而是谁站得稳,谁就势稳有理。因此要教化百姓,就得看道理在谁身上,而道理呢,就出在看谁让百姓能吃饱穿暖。”

    聆着那字字句句,感觉它们仿佛都敲进心坎里的玄玉,原是有些懵懵未清,尚不能理出个头绪的脑海里,似?来了阵凉风,将他心底密布的浓云尽皆散去,双眼焕然一亮的他,若有所悟地望着棋高一着的袁天印。

    “正所谓衣食父母,谁要能让百姓吃饱,谁就是百姓心中的父母。”见他似乎有些开窍了,袁天印又再继犊“只要捉住了民心,接下来要捉住臣心,那就容易了。”

    “但太守不肯开仓。”就算他要借花献佛,那也得有来路呀,只要康定宴死咬着粮不放,他打哪来的本钱去对百姓下工夫?

    袁天印不以为然地挑挑眉“天下之大,莫非皇土。王爷要拿自家的东西,还需过问个外人?”

    “你说什么?”安静了好一会的顾长空,错愕的声调猛然盖过其它人的问话。

    袁天印笑摇着墨扇“楚郡王,官仓里的东西,为谁所有?”

    “河南府洛阳。”被点到名的顾长空,满脸古怪地应着。

    “那洛阳为何人所有?天下,又是谁的?”又拐着弯再问的袁天印,边说边侧过头来观察玄玉脸上的反应。

    “自然是圣上。”不知为何要答这些的顾长空,愈想,愈觉得这些话里有圈套。

    “这么说来,那”袁天印刻意打长了音调,两眼滴溜溜地打量着他们“仓里的东西,就不是太守的你俊?br />

    顾长空紧攒着眉心“当然不是,那是”这个家伙,还真的在话里下圈套,他该不会是想叫玄玉

    “我家的。”未待他说完,已经矛塞顿开的玄玉气定神闲地一笑。

    见玄玉已然开悟了,袁天印深感满意地点点头。

    “慢着,你的意思不会是”慢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话义的顾长空,一手捂着额,愈想愈觉得不对劲“明的不成,咱们就来暗的?”这是什么王傅呀?居然专教玄玉做这等偷拐抢骗的事。

    袁天印耸耸两肩“那日在堂上,你与王爷都听太守说了,含嘉仓中无粮。既是仓中无粮,那么无论咱们做了什么,自然也未曾自仓中拿走过一米一栗,本来无一物,又何处惹尘埃?”康定宴既然要把话说得那么绝,一点退路也不留,那可就别怪他们让康定宴求仁得仁,就顺了康定宴的心意去搬光他的米粮!

    低低的笑意忽地在厅中传扬开来,人人转首看向笑意的来源,只见笑开的玄玉,微抖着两肩,一扫先前的沮丧和郁闷,脸上一派欢欣。

    顾长空头皮发麻地看着他的反应。

    “玄玉?”不会吧?怎么这小子脸上诡谲的笑意,跟那个袁天印的阴险得半斤八两?

    待脸上笑意稍微散去后,已经找出法子解决困境的玄玉,轻声朝旁一唤。

    “二叔。”

    “嗯?”冉西亭一脸狐疑地走上前。

    他想了想就下决定“我要摆宴,劳你替我张罗一下。”

    冉西亭呆愣当场“摆宴?”人家才集体给他一记下马威而已,他还要把他们再找来一回?

    “新官上任嘛,自然得应酬一下,总不好失了礼数。”玄玉慢条斯理地搓着两掌,脸上神情倏地变冷“明晚叫洛阳城里所有官员都到我府里来,谁若不来,就押过来,谁若推病,就派顶轿子去将他扛来。”

    “洛阳城里所有当官的你都要请?”冉西亭没想到他宴客的名单这么长。

    他话中有话地交待“对,只要是有官职在身的,一个也别漏了。”

    冉西亭有些为难地皱眉“他们肯来吗?”摆个宴去讨好那票人是没问题啦,可那厢愿不愿赏他个面子这就很难说了。

    他冷目一瞪“就算是派兵也要把他们押过来!”

    “我知道了”有些被吓着的冉西亭,抖了抖身子,忙不迭地转身出去准备办妥这件事。

    顾长空默然地看着翻脸像翻书的玄玉,在下一刻,又笑吟吟地转首向袁天印说起他这个外人完全听不懂的哑谜。

    “不知师傅明晚是否有事要离府?”玄玉朗眉一挑,上上下下地打量起袁天印这号帮忙能手。

    没想到他脑筋动这么快的袁天印,意外地怔了半晌后,含笑地向他颔首。

    “正巧要出门一趟。”

    “你要上哪?”还搞不清楚状况的顾长空,不解地看着站起身来伸着懒腰的袁天印。

    袁天印将两眼往他一瞥“楚郡王,太守手里的米粮还剩多少?”

    一头雾水的顾长空,忙着去把那张搁在桌上的清单拿过来研究“所剩不多了。三年下来,那老家伙能把几百万石米粮卖得只剩七千石,看样子,他买卖做得挺大的。”

    “嗯”袁天印一手抚着下颔。

    “需要我派人随师傅同行吗?”替袁天印拿来外麾的玄玉,边替他搭上边问。

    袁天印有把握地咧出一笑“这倒不必。”

    “那么”玄玉感谢地朝他一揖“还望师傅能在后天天明之前回府。”

    “袁某,尽快。”给了他一个回覆之后,也忙着去办事的袁天印,立即走向厅门。

    “长空。”在他走后,玄玉又朝顾长空勾勾指吩咐“你现在就出城去。”

    “去哪?”

    玄玉想了想“回长安待着。”

    “只我一个人回去?”摸不清他葫芦里在卖什么药的顾长空,边搔着发边问。

    “对。在我派人去接应你前,你别回来。”

    “回去是没问题,但,我要以什么名目回去?”目前他们的一举一动都在康定宴的眼下,若是师出无名,只怕会招来康定宴的疑心。

    玄玉沉稳地漾出一笑“纳粮。”既然康定宴执意要在“粮”这一字上头作文章,那他就如法泡制,也给康定宴来一篇道地好文。

    “我去打点一下,待会就出城。”见他脸上都写满了把握,相信他的顾长空也没时间问太多,长腿一跨,也跟着出了厅门。

    在厅里的人们都离去了后,坐在椅中的玄玉为自己斟了杯酒,手执酒杯信步走至窗前,扬首看着庭外远处,洛阳诸位官员们那一幢幢盖得富丽堂皇的高楼。

    “跟我斗?”他举杯朝外一敬“我懂的花样,可不比你们少。”

    ΩΩΩΩΩ

    烟狼山。

    夕照仍徘徊在西天尽处,向晚的归鸟伴着凄霞,成行飞过晚秋的山顶。

    背对着残阳,走进影深幽暗的山寨厅堂后,山寨头子符青峰自袖中掏出火摺子,用力吹出星火点着了一根蜡烛,而后拈着一封刚收到的短笺,就着那根微弱的灯火在灯下仔细阅读,半晌,他的面色忽地一改,飞快地出拳一拳重重地击向厅上的梁柱,登时大厅里旋绕着闷重的声响,不旋踵,遭击中的梁柱应声而断,木头断裂的吱喳声,在厅上荡漾久久不散。

    在灯下,脸孔显得狰狞的他紧咬着牙。

    “那个姓袁的家伙”

    “咕噜”众人吞咽口水的声音,整齐地自他身后传来。

    被集合而来的整座山寨弟兄,此刻前都罗列在堂上,面色惨白的每个人的眼中,都写满了惶恐与焦急,当符青峰将手中的短笺移至烛火上头,面色铁青地烧起短笺时,害怕不已的众人,担心地再次以手推了推山寨里的二当家蒙汜,想问问到底是怎么回事,但同样也是不了解内情的蒙汜,也只能无奈地对他们摊摊两掌。

    话说,自数日之前,烟狼山群的山寨寨主符青峰收到了封飞鸽之信后,这些天来,他们这个素有火爆浪子脾气的寨主,脾气就变得一日比一日更加暴躁乖戾,吼人的嗓门,也一日比一日震人耳鼓,搞得整座山寨里的弟兄们,个个都提心吊胆地过日,就怕寨主心情一个不好就拿人来开刀发泄,就在他们都认为再这样下去,这座山头一定又会有人死于符青峰手下之时,这日,符青峰又再次收到了封飞鸽传书。

    烧完了短笺后,符青峰抹了抹脸。

    他蓦地转过身来,朝众兄弟大喝:“即刻传讯给前两座山头的弟兄,今晚亥时洛阳城西阊阖门外集合!”

    “啊?”大厅内顿时充满了错愕的音调。

    他将手一挥,唇边掠着一丝凉笑“还有,想法子去找来所有能运粮的车辇,愈多愈好!”在众人你看我、我看你的纳闷之际,被推派出来当代表的蒙汜,怯怯地举起一手发问。

    “寨主,咱们今晚要做什么?”

    符青峰愉快地搓了搓两掌“打劫。”

    ΩΩΩΩΩ

    齐王总管府内。

    “卑职等拜见齐王、宝亲王!”被邀来夜宴的一干众官,在宴席开始时,站在席间整齐地朝宴会主人躬身揖手行礼。

    “免礼、都免礼”站在席上款客的宝亲王冉西亭,摆着一张任谁都不忍心泼冷水的仁善笑脸,忙扬着手对他们示意。

    “都起来吧。”就连玄玉对待他们的态度,也是与前些天比起来有着天差地别之较“今儿个晚上不谈公务,邀诸位大人到府里来,纯粹是小王想与诸位喝杯到任酒,各位就都别拘礼了。”

    原以为视他们如水火的众官,万没想到邀他们与宴的玄玉,竟会对他们摆上了不计前嫌的谦态,众官们怔讷了半晌后,面面相觑,纷以无声的眼神交流着。

    “来人,上坐!”装作没看见的玄玉,朝身后扬掌。

    获赐座的众官员,虽皆是满腹疑心,但在这应酬式的场面下,也不得不假意装作配合,就在他们皆落坐后,不一会,身为主宴人的玄玉却又突地站起身,使得方落坐的众人,只得又再次站起。

    “感谢各位大人赏小王一个薄面,来,小王先干为敬!”举杯向诸位大人示意过后,玄玉以袖掩着酒杯仰首饮尽。

    在身后的下人为他们纷纷斟上酒,纷持着酒杯的众官员,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投射至他们素来马首是瞻的康定宴身上,只见气定神闲的康定宴,二话不说地饮尽杯中酒,在场众官,这才放下了心坎上的那个结,也依样划葫芦地饮下这杯赏面酒。

    “坐、坐!”满面笑意?不拢嘴的冉西亭,不似席间的众官有那么多心思,一个劲地热情招呼着他们。

    入了席后,头一个按捺不住腹里疑虫的梁申甫,压低了音量小声在程兆翼耳边问。

    “大人,为何齐王会突然想摆这个宴?”这是怎么回事?前些天派去打探的人还说齐王这几日来都关在府内闷闷不乐,怎么今儿个他却心情一改,这么大张旗鼓地宴请洛阳众官?

    “谁知道?”压根就不想赴宴,但却硬是被押来的程兆翼,满心不甘地对席上的玄玉怒瞪着眼。

    “楚郡王呢?怎不见他人影?”总觉得不对劲的康定宴,在席上找了一回后,愈想愈觉得古怪。

    “他昨儿个就出城了。”收到线报的梁申甫,饮下了杯酒后以袖抹了抹嘴角。

    “出城?”康定宴霎时眯细了眼“上哪?”

    “说是要到长安纳粮。”

    “怎么,回去搬救兵?”程兆翼相当看不起地哼了哼。

    梁申甫一手抚着下颔“应该是。”想那玄玉,今年不过也才十九而已,一名无知小辈哪会是他们这些老手的对手?八成就是被他们给了道下马威后,脸面挂不住,还有性子耐不住,所以才急急忙忙地派人回去哭诉。

    程兆翼乐开怀地拍着掌心“说不定,就是因为吃到苦头了,所以今晚才急着摆桌和头酒来向咱们赔不是,巴望着咱们往后能给他一丁点好日子过。”

    “别高兴得太早。”然而康定宴却不如此作想“我总觉得这顿酒宴里头有谱。”那日才给了他一记下马威,今晚就忙不迭地来讨好他们?若只是想讨好他们,那干啥还软硬兼施地把他们全请到府里来?

    “有谱?”没想那么多的梁申甫,举杯欲饮的动作怔了一下。

    程兆翼忙跟上一句“难道,他想搞鬼?”

    一时半刻间,理不出头绪的康定宴,虽是直觉地认为玄玉定是在后头进行着什么阴谋,但想了半天.却又找不到半条可疑之处,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他沉沉地吁了口气“总之,咱们提防着点就是。”

    “嗯。”在厅上的气氛冷清到一个程度后,准备使出法宝的玄玉忽地站起身,朝身后拍拍两掌,厅旁两处的乐师,立即在他的指示下演奏起助兴的悠乐,十来名身着艳服的舞伶,也纷自两旁鱼贯舞出厅堂。

    早已看惯这等歌舞的众官,但就在众人脸上纷写着意兴阑珊与提不起劲,在那当头,流泄在厅堂里的乐音倏地一变,由悠扬缠绵的一改,登时变为琴?急拨、重鼓密捶的快奏,不多久,急急慌拨的琴音被骤地窜高的二胡取代,那二胡的?音像根拔尖的绣花针,不停地直往上扯,似非要扯上天顶不可,令席间的众官

    皆不住皱紧了眉心,当?音紧绷到一个几欲?断的顶点,而众人再也忍受不下去时,?声猛地一断,宴厅里烛火尽灭,在厅内架起的舞台上灯火乍亮,舞台前垂曳至地的帐廉也“唰”地一声迅速拉起,在廉后,一张天仙似的艳容,登时震摄住众人的眼瞳。

    纤纤玉指勾弯成兰花指置于额上,仰弯着身子作出孔雀之姿的舞姬,在下一刻快板的舞乐奏起时,随即在台上亭亭旋舞,绢绣着孔雀彩羽的裙裾漾了一圈圈旋转的涟漪。

    献舞尽欢之中,舞姬蓦然抬起美艳无双的脸蛋以对众人,秋波频送的媚眼,在她长睫轻你的片刻间,像一具具无形的套索,直锁住众人的眼,看似掌中轻的她,一壁舞动着窕窈的娇躯,一壁朝众人抿唇而笑。

    坐在席上端审着席间佳宾们反应的玄玉,两眼来来回回在席中各官员的脸上走过。他满意地微扬着唇角,看着众官员们的眼珠子,皆直不隆咚地瞧着台上的美人舞姬,很高兴色不迷人人自迷这话能够在今晚得到印证,尤其是河南府郡令程兆翼,他那副毫不掩饰色相的模样,可露骨极了。

    “玄玉,她是”两颊微红的冉西亭,一手指着台上的舞姬,一手悄悄拉着玄玉的衣袖。

    “师傅替我找来的。”专心打量着在场官员们反应的玄玉,漫不经心地应着。

    冉西亭忍不住想赞叹“他打哪找来这等美人?”生得这么好,舞艺又超群,尤其是那双滴溜溜的媚眼,只消被她一瞧,恐怕三魂七魄就被勾了去。

    “不知道。”玄玉摸摸鼻尖“师傅只说她是名满扬州的头牌花魁,初晴。”在今日的酒宴前,下人送来了封袁天印派人送来的信,信中说明将会有对男女在今日入府,果不其然,在天色未晚前,府前还真来了对男女,而女的,就是正站在台上献舞的美人。

    虽说眼前活色生香的景况,以及台下众官们捧场的模样,让冉西亭很是觉得脸上有光,但在厅角一隅,某人频打酒嗝的声响,就是让冉西亭无法专心地欣赏舞姬美妙的舞姿,他撇了撇嘴角,转过头去一探究竟,但不看还好,一看,就瞪大了老眼。

    顿时觉得颜面有失的冉西亭,忙不迭地再推推玄玉。

    “那人是”他一手指向坐在厅角一人独占一桌,桌上摆满了数坛子酒,正拎着酒坛猛灌的大汉。

    “那个啊。”玄玉瞥了一眼“他也是师傅带来的人,名叫燕子楼。”

    看不下去的冉西亭直皱着眉“这人又是什么来路?”瞧瞧那家伙,衣着不得体地半坦着胸膛不说,还一手擒着一坛酒仰头咕噜噜直灌,一脚就这么大剌剌地搁摆在椅上,那模样,简直简直就是丢尽他们的脸面。

    “我没问。”他不在意地耸着肩“我只知道他好酒又好赌,师傅还交待我,务必得喂饱他肚里的酒虫。”

    “一个来路不明的酒鬼”冉西亭不可思议地讷大了嘴“这样你也敢收?”那个袁天印究竟是在想些什么?尽是把不三不四的人往府里扔。

    “有何不可?”又站起身再敬了宴上众官一回酒的玄玉,发现众官都只把心神放在舞姬身上没空搭理他,他含笑地坐回原

    位,边品着美酒边问。

    “袁天印人呢?”两眼在厅来来回回找了好几趟,始终就是没见着袁天印的身影后,冉西亭不解地问。

    玄玉想了想,略带保留地应道。

    “他正在忙。”

    事实上,此刻最是忙碌的,并不是袁天印,而是趁着天黑率领着旗下众山贼潜进洛阳城的符青峰。

    在玄玉大宴洛阳众官之时,趁着洛阳城内众官皆与宴去了,看守城西阖阊门的守城卫兵也因上头看管的头子皆不在,故而都放松了警戒,或窝坐在城门上头喝酒聊天、或趁着这个空档溜到城内寻欢作乐,在同一时刻进行打劫的符青峰,暗地里无声无息地率着为数上百的大批山贼潜伏至城门外。

    伏藏在城外的符青峰,先是派了个数十名身手俐落的手下,以铁勾和绳索登城之后,趁其不备,一口气解决掉城上的卫兵,再入城内替他们开门,城门一开后,符青峰立即扬手示意身后全是一身黑衣劲装的弟兄,全都在面上覆上黑巾。

    一声令下后,所有领命的山贼,即刻放轻了足音大批潜进城中,进城后,符青峰挑捡了除了巡城卫兵外无人会走的城边小径,以最快且不惊扰城民的速度与路径直往含嘉仓前进,若是途中遇着了巡城的卫兵,即仗着人多势众,赶在他们唤来更多援手之前,在卫兵的口鼻间覆上沾了蒙汗药的帕巾。

    不过半个时辰,已然率人赶到含嘉仓仓外远处的符青峰,再次以蒙汗药迷昏了驻守在仓外的康定宴手下,并派人在含嘉仓四处警戒后,他信步踱至含嘉仓其中一座粮仓的巨大仓门前,朝身

    后一喝。

    “开仓!”

    在一名山贼先行解开仓门上的巨锁后,沉重的仓门,在众人落力的推拉下缓缓开启,映入符青峰眼帘中的,即是他来此的主要目的。

    就在符青峰下命众人入仓搬粮之时,寨内的二当家蒙汜,慌张着一张脸,急忙跑至他身旁低报。

    “寨主,跑了个漏网之鱼,可能通风报讯去了。”

    符青峰听了,不以为意地轻哼“让他去。”

    “成吗?”一头大汗的蒙汜,很怀疑就这么纵走那个看粮的家仆,此举是否得当。

    “躲得过咱们,他未必能逃得过其他人。”这回被袁天印派人办这件差事的,可不只有他一人。

    “寨主,咱们要搬多少?”负责指挥搬粮的一名手下,在后继进城的运粮车辇都已抵达准备运粮时,跑到符青峰的面前请示。

    他毫不犹豫“全都搬光。”

    “全、全部?”蒙汜没想到他这一回所干的买卖竟是这么大票。

    “动作快!”

    ΩΩΩΩΩ

    忙着通风报讯去的康定宴手下,频喘着气,额上大汗如浆,似身后有鬼魅在追地,在城内大街上拔腿急逃。

    夜色已沉的洛阳城中,家家户户已闭门熄灯,冷清的街道上,急奔的步音听来格外清晰。跑了近半座城后,终于将抵达太守府的他,在巷里拐了个弯正准备来到太守府外头时,突地猛然踩停步子,瞪大了两眼瞧着埋堵在巷口处几名面生的大汉,只见那几名似等了他许久的大汉,在见着他后,纷拿起扛放在肩上的木棍刀剑,笔直朝他走来,进不了太守府的他,惶然地咽了咽口水,赶忙扭头朝另一个方向跑去,而那几名大汉互瞧了几眼后,似乎也无意要追,就这么放他逃走。

    急忙的步音再次在空旷的街道上回响着,改而前往康定宴赴宴之处的下人,眼看再过两条街,即可抵达犹在夜宴、明灯晃晃的齐王总管府。

    毫无预警的,暗地里窜出的一只健臂,突地一臂使劲勾住他的颈项将他拽倒,颈间受痛的他,跌在地上止不住咳与疼,抚按着颈间咳喘得说不出话来,就在他抬起头时,守在齐王总管府外的堂旭,已一掌揪住他的衣领,另一手,拿着沾了蒙汗药的帕巾覆上他的口鼻。

    将手里报讯之人处理完毕,并拖往一旁藏妥后,依照袁天印的吩咐,堂旭继续眼观四面耳听八方地站守在总管府前,过了莫约一个时辰,总管府门忽地悄悄开启,自门缝里溜出了个人来,堂旭瞧了瞧私出宴会者一眼,再估算了一番时辰后,闪身至暗处里不再拦人。

    只因宴上的康定宴,横坐竖坐却怎么都觉得心里不踏实,在齐王玄玉迟迟不肯散会、也不放诸官回府时,总觉得被人下了套的康定宴,心底的疑心更是因此而再上一层楼,所以被康定宴派出的太守府管家曹应龙,趁着齐王玄玉又命人再开了数十坛美酒,打算继续夜宴下去之际,依康定宴之言偷溜出总管府。

    一出府门就直奔城西含嘉仓的曹应龙,一路上,并没有遇到阻碍,同时他也未遇着半个巡城的卫兵,在走了将近一个时辰,抵达含嘉仓时,他有些纳闷地缓下了脚步。

    在这座康定宴储以私粮的粮仓前,那些不分日夜守仓的下人们呢?怎么都走到附近了,却没一个人像往常一样前来阻止他靠近粮仓?

    踩着疑惑的脚步一步步走向粮仓的曹应龙,在走至仓门前时,这才看到一个个在仓门前睡得东倒西歪的下人们,他没好气地举脚踹了踹其中一个守仓不力、竟敢混水摸鱼的下人。

    一踢再踢,脚下的下人就是没醒来、也无丝毫反应,他顿时一悟,忙再去摇其它人,但其它人的情况也与那人如出一辙。

    “怎全都睡得这么沉?”一手扶着下人的曹应龙,警觉地环首察看着四下,但张望了一会,却总觉得粮仓与往常无异,没找到半分可疑的异状。

    疑心四起的曹应龙,在仓外打量了了老半天后,忽地心念电转,快步来到巨大的仓门前,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仍是推不开仓门后,恍然想起自个儿有仓旁小门钥匙的他,连忙掏出挂在颈间的仓钥,一股作气打开仓旁小门,进了粮仓内后,又再掏出火摺子点燃挂吊在仓内的火烛。

    当火光幽幽燃起之时,站在仓内的曹应龙,霎时整人个呆掉。

    仓中,粒米无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