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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子农乘坐的班机于北京时间15点4分在首都机场平稳降落。
戴梦岩随着旅客往外走,她远远就看见了大批记者聚集在通道出,这时她突然挽住了叶子农的胳膊,像一对情侣,引起了记者阵里一片骚动,甚至有人惊呼。这是戴梦岩接触叶子农以来最具有宣示性的动作了,叶子农不习惯这样,胳膊下意识地躲了一下,被戴梦岩的两只手牢牢控制了,戴梦岩小声说:“我就是要让他们看到,省得他们瞎猜。”
叶子农一出来就被警察保护了起来,在记者和人群中围出了一小片空地。大厅里迎来送往的人很多,其中不乏戴梦岩的影迷,当他们发现自己的偶像竟出现在眼前时,女声的尖叫与照相机咔嚓咔嚓的拍照声响成一片,闪光灯晃得人睁不开眼睛,更多的年轻人像潮水一样涌过来,而每个记者都想挤到前面提问,现场喧闹而混乱。
担任戴梦岩安全防护的是梁士乔雇用的北京天鼎保安公司的6个保镖,专门负责戴梦岩从首都机场到人住酒店这一区间的人身安全,这6个保镖个个体格强悍,统一着装,他们贴在警察外围,随时准备应对突发情况,保护戴梦岩的安全。一次活动请6个保镖,这在戴梦岩的雇用保镖记录里是不常有的,说明梁士乔对今天的情况有充分的估计。
一名警察手持喊话器不停地在喊:“请大家往后站,不要妨碍执行公务……请大家遵守公共秩序……请大家散开……请大家注意安全……”
喊话器是电声的,声音大,中高音突出,把记者的提问和人群的喊声都压住了,只见许多人在张嘴,却谁也听不清谁在说什么。
一个中年警察走近叶子农,说:“我是红川公安局的,昨天你跟我们联系过。”
叶子农说:“是的,我跟你们走。”
十几名警察在记者阵与人群中开出一条路,把叶子农带走了。
警察走后,刚破开的一个子就被人群瞬间合拢了,戴梦岩、梁士乔、保镖被记者和影迷团团围住。镜头、闪光灯、话筒、提问、尖叫……戴梦岩对这些早已习以为常了,对工作人员和保镖的护卫也习以为常了,她仿佛永远不会失态,永远是星光闪耀的,而梁士乔和保镖却是绷紧了神经,奋力护卫着戴梦岩离开机场。
戴梦岩被保镖护卫着坐进一辆宝马特保专用车,梁士乔坐在前面一辆开路车里,戴梦岩的后面还有一辆车断后,三辆车驶离机场,而后面依然有记者的在到了北京宝丽庄园大酒店,保镖一直把戴梦岩护送到人住的套房,完成了这次路途安全保镖的任务。宝丽庄园是五星级酒店,戴梦岩住在酒店6楼,梁士乔与戴梦岩的房间隔了几个房号,也在6楼。送走天鼎保安公司的保镖,梁士乔戴梦岩的梁士乔坐下,说:“能找的人都找了,没人敢!这潭浑水。”
戴梦岩沉默了好久,说:“是啊,清官不吃这套,贪官不吃这。”
梁士乔说:“有个情况,就在5个小时前,正在日本访问的德国尺民主联盟主席在记者会上发表道歉声明,向叶子农公开表示道歉,说叶子农被宣布为部长的时候,叶子农本人是不知道的,德国尺联盟在工作程序上有瑕疵,认为只是补办个手续的问题,却忽略了这种认为是单方面的,并不能真实代表叶子农的意志,德国联盟在手续不完整的情况下就把任免名单上报纽约总部,这对叶子农先生是不尊重的。也就是说,叶子农还在飞机途中德国联盟发表了道歉声明。一会儿你看电视吧,好多新闻频道都有播。”
戴梦岩想了片刻,说:“子农不知道这个情况,也许道歉声明对子农是有利的。”
梁士乔说:“北京方面的新闻频道只做了报道,没有评论。香港新闻频道有评论,认为德国联盟选择这个时间是有用意的,一般会认为这是对叶先生的营救。”
戴梦岩说:“黑完了人家再来做好人,政治这东西太阴险了。”
梁士乔说:“你是艺人,玩不起政治的。”
戴梦岩说:“今天来的全是保镖,北京有那么多朋友,一个都没来吗?”梁士乔说:“我没联系他们。这种惹麻烦的事,还是留点余地大家以后好见面。”梁士乔说完站起身要告辞,说,“你先休息吧,回头找个时间我想跟你谈谈。”
戴梦岩说:“早晚要谈的,就现在谈吧。”
于是梁士乔重新坐下,说:“你说过的,你只是跟他接触一下,这还叫接触吗?”
戴梦岩说:“以前是,从这次日本餐馆以后就不是了。”
梁士乔说:“我在你身上有利益。”
戴梦岩说:“我知道,包括所有跟我签约的公司。我也知道从现在起我就算被演艺圈抛弃了,广告、片约、演出……都没了,从此我什么都不是了我都知道。”
梁士乔说:“这些统统可以不计,没有问题,那是你的权利。我想让你明白,不是因为你损失了什么,也不是因为我和那些签约公司损失了什么,是你们之间根本没有可能。用句老百姓最通俗的话说,按你的标准他攀不上你,按他的标准你攀不上他,就这么简单。你和他都适用一句话:攀不上的。”戴梦岩说:“攀什么?我直接抓手里,由得了他吗?其实我到现在都说不清楚,我到底看上了他什么?有种,有担当……太多了。我呢,钱有了,名也有了,我还缺什么?不就缺个靠得住的男人嘛。看看演艺圈,有几个女明星是有好下场的?独身、自杀、被抛弃,真正能过上好日子的还剩几个?我是女人,我有女人的考虑,这次在日本餐馆里我意识到,如果我错过了这次,我就再也没机会了。”
梁士乔说:“问题是,抓住了这次,你同样没机会。我怎么都没看出来你是爱他,你是占有。叶子农是可以被谁占有的人吗?你自己信吗”
戴梦岩沉默了好久,说:“让我放手,我做不到。其实我心里什么都明白,但是我想试试。也许有天我想通了,我就给他放生了。”
梁士乔说:“我没指望说服你,我只说我该说的。等你冷静了,再想想。如果你改主意现在还来得及,至于怎么挽回影响,我来策划。”
梁士乔说完起身走了。
红川公安局专案组的名警官在北京警方的协助下,将叶子农带到一个预先安排好的询问地点,北京公安局下属侦查机关的一间审讯室。
审讯室有多平方米,装有录音、录像设备,审讯台的地面比周围略高一点,对受审专用椅形成了一个俯视的角度。受审者的坐椅是固定在地上的,而椅子上又有固定受审者的特殊器具。叶子农小时候常因打架斗殴进出派出所,没见过这么正规的办案场所,完全不是一张三斗桌两把折叠椅的那个场景。
房间里只有叶子农和红川公安局的个警官,叶子农一看,不用说,那把受审椅就该是他的位置了,他就走过去坐下。
那位在机场跟他说话的警官从审讯台里侧拉过一把高靠背的椅子,放到受审专用椅前面离审讯台一米的位置,说:“不急嘛,先坐这里。”
于是叶子农就坐到警官指定的位置。
位红川警官在审讯台坐定,负责笔录的警官说:“叶子农,这位是红川公安局刑侦处的沈处长,这位是刑侦大队的黄队长,由我担任书记员。现在我们就你涉嫌组织非法越境的案子依法对你进行讯问,你要如实回答问题明白吗?”
叶子农说:“明白。”
沈处长说:“除了笔录,这里还有录音、录像,如果你的话可能对你不利,你可以想好了再回答问题。”
这是一个貌似告知被讯问者权利的逻辑陷阱,或者叫讯问技巧。如果你是有罪或是需要隐瞒真相,你才存在“有利、不利”的判断,才需要“想”。如果你回答“明白”,至少间接说明你可能是有罪的。
叶子农说:“谢谢。我那点事全是日头之下干的,人证、物证一大堆,甭管有利没利都改变不了事实,没啥可需要想的。”
沈处长说:“那就说说吧。”
叶子农说:“涉嫌嘛,就是你们有疑,疑什么就问什么。”
沈处长并没有直接问叶子农涉嫌组织非法越境的案子,而是问:“你下乡到陕北,对那里的油田很熟吧”
叶子农说:“也不算很熟:村子离油田百十公里呢,又是山路。”
沈处长说:“你弄了几把破扳手就开汽车修理厂了,利用价格双轨制和油田的内部结算制度,用内部支票套购国家紧缺物资,以高于调拨价几倍的价格转手向黑市倒卖,一年卷走多万,走的时候连厂子都不要了,有这事吧”
叶子农说:“乡镇企业找米下锅:怎么能叫黑市呢?一黑市就不叫双轨制了。我给油田修车拿不到钱,只能拿内部支票提实物换钱,内部支票提实物就是调拨价,实物卖给乡镇企业就是市场价,这是双轨制向市场经济过渡的阵痛,我只能适应。”
沈处长说:“好一个只能适应,你也真好意思说出啊。这个不说你有前科,姑且就算你只能适应,那说说红川劳务输出是怎么回事吧。”
叶子农回答:“就是劳务输出那回事。”
沈处长问:“你的工厂在哪儿?你的劳工都在干什么?你在红川订设备,可最后连一颗螺丝也没运走。”
叶子农回答:“劳工违约跑了,说明违约金收少了,不足以起到遏制违约的作用,所以工厂开不下去了:投资失败了。”
沈处长说:“以你的身份:你觉得这么说话有意思吗”
叶子农回答:“在您告诉我之前,我还真不知道自己有身份。”
沈处长说:“你在布达佩斯建什么厂不是由匈牙利的市场决定的,是由中国哪个城市适合组织劳务输出决定的。你为什么选择红呢?其中一个原因就是红川有国际机场:航班直接出境:不受异地海关检查,出境有保障,可以最大限度利用地方保护主义。”
叶子农说:“所以叫涉嫌嘛:所以柏林会议专门讨论了这个问题:所以要把投资骗局的误解纠正到法律意义的投资成败上来。我告诉他们怎么做是有法律风险的:告诉大家违法的事不能做,要遵守法律,有不妥吗?”
沈处长质问:“不违法你规避什么?”
叶子农说:“同理,不守法我还需要规避吗?您先看看那旮旯有法吗?我守了一个假定的法,守法守到这程度,您告诉我还能怎么守”
沈处长沉默了片刻,似乎不经意地问了一句:“你可以不回来的,为什么回来了?”
这是一个含而不露的双关语,其指向已经涉及“部长事件”了,如果叶子农有急于政治方面的说明,可能会在“你可以不回来的”这句话上面留意。
叶子农并没有就此把线索延伸到政治,仍然是就事论事,说:“这话好像在说,你可以不守法的,为什么守法了?”
这时一直没说话的黄队长严厉地插了一句:“叶子农,你别太自信了。”叶子农说:“这您可抬举我了,我哪敢信自己呀,我信法律。咱中国是个劳动力资源大国,就业压力将是一个长期的社会问题,在法律允许的范围内,对于有条件出去谋生的就放他们出去,出路一个是一个,这才叫为人民服务。”
沈处长用手势示意黄队长不要插话,然后平静地说:“你是将军的儿子,你父母都是忠诚的共产党员,希望你继承他们的遗志,做个有益于人民的人。”叶子农说:“幸亏我有个正义之爹,不然还指不定继承个啥呢。真理靠血缘帮衬,没准儿哪天就面目全非了。”
张志诚在监控室里通过屏幕看红川警方讯问叶子农的过程,监控室里有十几个人,除了技术人员外,还有几位北京市公安局和该分局的领导。
秘书走到张志诚身边,小声说:“问过了,录像资料都准备好了。”
张志诚看了看表,对身旁的秦处长说:“这儿也差不多了,让沈处长掌握点时间。我先回去,分钟后把叶子农接到我办公室。”
秦处长回答:“明白。”
张志诚跟几位公安局的领导寒暄告辞,几位领导一直送张志诚到门外,司机早已在车里待命了,张志诚和秘书坐进车里,汽车驶离公安局。
张志诚所在的机构位于一条安静的大街上,大门有武装警察守卫,只有符合规定的车辆和人员才可进人。这条大街很宽,却几乎没什么商店,大多是行政机构和社会团体,附近也没有高层建筑,人们习惯地用“行政区”来形容这类地方。
汽车进人大门,绕过花坛,开到纵深处的一幢很普通的三层办公楼。张志诚下车走进办公楼,到了二楼自己的办公室,拿出钥匙正要开门,一位技术科的工作人员手里拿着一盘录像带疾步走了过来,把录像带交给张志诚。工作人员说:“主任,这是您要的新闻录像。带子已经倒好了,直接播放。”张志诚接过录像带,对秘书说:“我这儿没事了,有事我叫你。”
秘书和那位工作人员各回自己的办公室了。
张志诚进屋关上门,尽管刚才工作人员已经说了录像带可以直接播放,他还是装进录像机打开电视检查了一遍,看到了所需要的新闻图像,又把带子倒回原位,这才关了机器到办公桌前坐下,倚在靠背上静思,等着叶子农到来。
过了多分钟,有人敲门,张志诚说:“进来。”
秦处长和焦干事推门进来,秦处长说:“主任,人接来了。”
张志诚起身说:“请。”
秦处长对门外的叶子农说:“叶先生,请进。”
张志诚礼貌地上前迎了几步,却并没有握手的意思,而是伸手对叶子农示意了一下沙发的位置,客气而平和地说:“请坐。”
子上坐。
秦处长和焦干事把叶子农交给张志诚后就退出办公室,关上门。
张志诚从饮水机接了一杯热水放到叶子农面前,面对面坐下,微笑着说:“刚才沈处长的讯问我在场,问你为什么回来了和继承遗志这两个问题,是我请沈处长代问的,想看看你对这两个问题的反应。如果有什么失当,我向你表示歉意。”
叶子农说:“没什么失当,需要问就问呗。”
张志诚说:“我也想说说你,你对红川警方的态度有失当。你是有犯罪嫌疑的人,不能指望警方像贵宾一样款待你。咱要是连这点担当都没有,还出来混什么呀”
叶子农不紧不慢地说:“同理呀,真有罪的人还允许他百般抵赖,况且我没罪,您不能指望一个有坐牢危险的人跟警察还同志加兄弟吧。”
张志诚笑笑,说:“你看,给你把椅子,你非往下出溜坐马扎。”
叶子农说:“我本来就是个坐马扎的,没敢出来混呢,一直老实巴交过日子。”
张志诚把茶几上的烟缸往叶子农的跟前移了一下,说:“你可以抽烟的。”
叶子农说:“谢谢。”就果真拿出烟点上一支。
张志诚说:“我是经过授权,代表国家机构跟你谈话的。谈话是要有基础的,咱们先来确定一下谈话的基础。咱们人哪,你可以把主义、信仰都抛到一边,但是你不能把你的国家和人民的根本利益抛到一边,如果把这个都抛到一边了,再漂亮的号都是他妈扯淡。如果你同意这个观点,尊重宪法要求的公民义务,我们就有谈话的基础。”
叶子农说:“同意。”
张志诚说:“有了这个基础,咱们就好谈。你能回来,作为一个中国公民说明你是遵守国家法律的,对此我们表示肯定和欢迎。联盟在国际场合多次提出反华议案,至少在当前阶段是一个具有反华标志的组织,你作为中国公民被该组织宣布出任政治部长,其负面影响不言而喻,我们需要了解情况,表达我们的关注。你可以有自己的政治选择,但只要你还是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公民,只要你还承认你的祖国,我们对你就有提醒、劝诫的义务。即便你不回来,我们也会去柏林找你谈,总是要谈的。”
叶子农沉静了片刻,抽了烟说:“不管什么原因吧,总之是我给国家添麻烦了,因为我这点破事耗用了国家行政资源,我很抱歉。”
张志诚说:“态度很重要,事实更重要。”
叶子农说:“我现在宣布:您是上帝了。您全能一个给我看看”
这话就是说:我被宣布了,我就是了吗?
张志诚问:联盟不是一个可以随便的组织,为什么要这样做呢”叶子农说:“吸纳人才,壮大队伍呗,只是看走眼了。”
张志诚说:“这不是一个能让人信服的说辞,如果你讲的是桌面上的东西,我需要了解抽屉里的干货。”
叶子农说:“没凭没据的东西拿到桌面上站不住,也不地道,抽屉里的东西只能塞到抽屉里,能拿到桌面的也就不用抽屉了。”
张志诚说:“你应该清楚,如果你符合限制出境的条件,你将被依法限制出境。这不是威胁、恐吓,是法律。我希望你能对自己负责,把事情说清楚。”叶子农把烟头摁到烟缸里熄灭,说:“那就限制出境呗。如果按疑罪从有的思维,特大偷渡够判重刑了。该我受的我就受,不想受我就不回来了。”张志诚停顿了一下,平静地说:“真这么有种吗?”
叶子农说:“这跟种不种的有啥关系?没种的人就不配有祖国了?”
张志诚起身去电视机旁边拿来两个遥控器,然后坐回原来的位置,用遥控器打开电视和录像机,摁下录像机播放键,说:“请你看看这个。”
电视里出现了这样的场景:正在日本东京访问的德国!“世界民主联盟主席举行记者招待会,现场有1多名来自世界各地的记者。
一名日本记者被指允许提问,这名记者接过麦克风提问,然后由主席台一侧的翻译人员翻译成英语,提问大意是:主席先生,贵联盟不久前宣布侨居柏林的叶子农先生出任德国分部的政治部长,接着就出现了中国警方以涉嫌特大偷渡罪刑事传唤叶子农,请问您是怎么看待这件事情的?您认为这两者有德国!”联盟主席是用英语回答的,他说:德国分部与叶子农先生有过接这个的生的。访后了后续的情况,据我了解,经办人员认为对叶子农的任命只是个补办手续的问题,在没有叶子农本人签字的情况下就随其他人事任免一起报请总部备案,坦率地说以前也有过这样的先例。纽约总部不清楚任命程序有瑕疵,随即当普通新闻登报了。纽约总部对德国分部的工作瑕疵已经提出了批评,责成我部说明真相,向叶子农先生诚恳道歉。借此机会,我代表德国!“民主联盟及我本人向叶子农先生真诚表示道歉,并为德国分部的工作瑕疵向公众表示道歉。至于你提到中国警方对叶子农的刑事传唤与部长事件有没有联系,我不了解情况,不便回答。
张志诚关上电视和录像机,说:“如果这是设计好的,是你心里已经有数的,你觉得你的这点有种还值几个大子儿“
叶子农说:“这不关乎种不种的,剧本就是这么写的,包括了主席先生的道歉和让您这么认为,也包括了让我装爷装孙子都不是。”
张志诚说“戴梦岩四处托关系,开出天价要捞你,这也是剧本里写的吗?”叶子农笑笑,说:“您跟梦姐较什么真呀,她识字儿吗?”
张志诚说:联盟吃饱撑了的?”
叶子农说:“这您得问!”联盟了。”
张志诚说:“你这个态度,怎么解决问题呢”
叶子农说:“我人五人六了,一圈儿人都成了biao子,这么划算的事我干不出来,那得缺几辈子的德才能修成啊,我还没修炼到能这么不要脸。”
张志诚说:“如果你真是无辜的,我会对报告做技术处理,不会让你为难的。”
叶子农说:“这里是国家机构,您是行使国家权力的官员,我作为公民在这种地方说话是不可以说完不认账的,不用谁来做技术处理,这是一个公民对国家的尊重。”
张志诚沉思了片刻,起身走到办公桌拿起电话,摁了一个号码,说:“我出去,把车钥匙送过来,我自己开。不要保卫,不许任何人跟着。”
放下电话,他掏了下上衣袋看看有多少钱,然后对叶子农说:“跟我走。”叶子农跟着张志诚出了办公室,楼道里很安静,大多数工作人员都已经下班了。走到楼梯时,正碰上来送车钥匙的秘书和司机,张志诚接过钥匙也没说话就下楼了,秘书和司机跟到楼下汽车旁,眼看着张志诚开车带叶子农了。
夜幕已经徐徐降临了,张志诚一出大门就打开了车灯,一路向繁华区行驶。叶子农放下点车窗,点上一支烟,也不问要把他带到哪里。
几分钟后,张志诚平静地问:“想吃点什么?”
叶子农问:“吃的啥饭呢,有说道吗?”
张志诚说:“我请客,实打实我个人掏腰包,绝对不人招待费。”
叶子农说:“哦,那就吃烤鸭。”
张志诚说:“你倒真不客气。”
叶子农说:“下顿饭在哪儿吃还不知道呢,那还不逮住一顿是一顿。”
张志诚说:“不是我抠门,这个点儿吃烤鸭肯定没单间了,大厅里人多眼杂,还是别太招目艮了。你再挑个地方,你挑的地方你放心,别说我事先装录音了。”
叶子农说:“那就找个快倒闭的饭馆,清静。”
他们沿街寻找,找到了一家门头气派却异常萧条的饭馆,门贴着转让的告示,大厅里空空荡荡,服务员们个个都闲得无所事事。他们要了一个包间,随便点了几个菜。
张志诚给叶子农倒了一杯啤酒,说:“这里不是国家机关,我也不是官员,纯粹是私人聊天。咱先订个规则,就是说了不算、说完就可以不认账的规则。再加上没凭没据,这说完就可以不认账就算搞扎实了。”
叶子农说:“你私自把人带出去,万一出点差错你说得清吗?怕是你兜不住吧”
张志诚说:“你知道这个呀?知道你还黑我?”
叶子农说:“没黑你,你可以公事公办嘛。”
张志诚说:“是孙子我不会放过你,是爷们儿我不会委屈你,不会因为你有不便之隐就不管你死活。国家把我搁这位置不是让我吃干饭的,想不吃干饭就得有点担当。我先把我心里想的告诉你,我今天也有点来气了,我心说:小子,爷今天也犯一回二,我撑着你!我倒要看看你能圆乎个啥人模狗样。”
叶子农说:“没啥说的,那我就圆乎圆乎。”
叶子农从柏林债权人会议到布兰迪来访,从普林斯送邀请函到与乔治总裁见面,从沃尔斯所谓的面试到红川警方传唤……原原本本将事情叙述了一遍,其间除了服务员进来上菜稍有停顿,几乎全是张志诚在听叶子农叙述。
听完叙述,张志诚沉默了很久,问:“你还没看题怎么就断定乔治错了?”
叶子农反问:“现在让你否定中国以马克思主义为理论基础,你需要判断吗”
张志诚说:“你不能要求每个党员干部都能弄通马克思主义,这不现实。我就基于一个简单的判断,如果别的都行了,中国也就不需要十月革命一声炮响送来马克思主义了。我和更多的人一样,我们靠信仰,相信只有社会主义能够救中国,能够发展中国。”
叶子农说:“那得先声明,可不是俺对您不恭不敬,这个问题它较真不是,凡是懂的不用问,凡是问的说了也未必懂,越不懂越会觉得说的人装神弄鬼。”
张志诚点点头说:“嗯,你说。”
叶子农说:“凡是能推导出我该签那份合同的原理设置,就必然是有漏的。或者说凡是能推导出错误结论的原理设置,就不可能是究竟的。甭管他的具体设置是什么,都必然是有漏的,只是这么漏与那么漏的区别。乔治设置的相对与绝对的命题,是边见有二,他自己都知道是错的,这个错是个逻辑陷阱,是引导我去承认变与不变的那个命题,只是乔治不知道变与不变的命题虽去二归一了,但也只是出离了边见有二的境界,去二仍着一,并不妨碍一仍有漏,不空嘛。乔治如果出离到了去二不着一,他一定不会叫我去纽约。”
张志诚又沉默了很久,说:“很哲学,这个我一时还不明白,以后慢慢学习。但是整个事件的真伪,我怎么相信你呢”
叶子农说:“我没要求你相信。”
张志诚说:“回答我的问题。”
叶子农说:“干吗呀?非逼我说难听的话。”
张志诚说:“你哪句话好听了?”
叶子农说:“那您就不用相信了,改行吧,您那脑子不适合干这个。”张志诚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起身说:“请稍等,我去打个电话。”张志诚的车停在饭店门,他走出去打开车门,坐进车里关上门,拿起车载电话拨了一个号码,接电话的是秦处长。
张志诚说:“老秦,记位置……楓树林大街……大富豪酒店……马上布置保卫,人到了就送他回去……回哪儿还不知道,待会儿问他……嗯,不能出任何差错……嗯。”
回到包间,张志诚坐下说:“我叫保卫了,现在这个状态太冒险,约谈期间任何一点小差错都可能会被国内外别有用心的人政治利用,那可就是真的政治事件了。”
叶子农说:那还保卫啥,回吧?你该给我搁哪儿搁哪儿。”
张志诚说:“再聊会儿,人到了送你回去。你回哪儿”
叶子农把戴梦岩给他的字条拿出来,递给张志诚。
张志诚看了一下,说:“我先收着,待会儿还给你,可以吗”
叶子农说:“可以。”
张志诚收起字条,此刻才稍显放松了一点,他给自己倒了小半杯啤酒,说:“我准备了一堆爱国道理,没用上,我很欣慰。就为这个,我得喝一个。”张志诚所谓的喝一个,不过是象征性地抿了一,然后把杯子一暾,说:“敢情跟政治没关系,就是奥布莱恩打了一张政治牌。他妈多大点事啊,至于下这么重的手,册呐!”
“册9”是上海骂人的话,张志诚一生气就顺嘴溜出了一句。
叶子农说:“我对总裁礼数不周是事实,奥布莱恩在其位司其职也不为错,扯平了大家都踏实了。我不认为那是总裁的授意,我相信乔治先生不至于就这点气度,这么不经意的绝杀也绝非商人的手笔。这事不能被放大了,怕的就是被民众泛政治化,屁大点事都能给你上升到中美关系或民族大义,这咱哪儿担得住啊。”
张志诚说:“外界会怎么解读?没准儿连悔过书都能给你杜撰出来,这种事到什么时候都是真相不敌想象。如果你需要,可以给你安排个电视访谈,消除点负面影响。”
叶子农说:“我一只蚂蚁无需证,奥布莱恩的存在不可明,证明啥呢?不擦还好,一擦就成真了,连个问号都不是了。这种事就是人有亡斧者,只要这哥们儿找不到斧子,你怎么都是贼。可在这件事里,能让你不是贼的那把斧子是什么呢?就是你得受了,你不受就渡不过去。奥布莱恩是把人给琢磨透了,单从实事求是上说,也算挺马克思主义了。”
张志诚说:“你受了,戴小姐也会连带受影响。”
叶子农说:“梦姐就是个添乱的,那是女人的特权哪,可再特权也得受因果不是?”
张志诚停顿了一会儿,说“你呀,懒散收敛点,是能为人民做点事儿的。”叶子农笑笑说:“就我这德行去为人民服务,早被人民揍扁了。”
实际上就在张志诚下楼打电话的时候,这场约谈就已经结束了。两人的谈话已经不再拘于特定的话题。过了不久,他们听到了敲门声。
张志诚一听敲门的节奏就知道是秦处长到了,说:“进来。”
秦处长和焦干事进来,秦处长说:“都布置好了。”
张志诚问:“来了几个人”
秦处长回答:“两辆车,八个人。”
张志诚把上面有戴梦岩联系方式的字条递给秦处长,说:“带叶先生先下去,给戴小姐打个电话,说我们这就送叶先生回酒店,过会儿请她出来接一下。”
秦处长回答:“明白。”然后对叶子农说,“叶先生,请。”
叶子农跟着秦处长下楼了。
张志诚从袋里拿出笔和一个不大的电话本,在上面写了自己的名字、工作单位电话和地址,撕下来装好,下楼到吧台结账去了。出了饭馆,看见辆车都停在门,除了叶子农之外,其他人都在不同的位置站着。
司机拉开车门请张志诚上车,张志诚说“我自己开,请叶先生坐我的车。”叶子农已经坐进一辆车里了,又被叫出来,坐进张志诚的车里副驾驶的位置。辆车上路了,张志诚的车被护在两辆车的中间,车速不是很快。
车里的气氛很放松,张志诚嘴角挂着淡淡的微笑,说:“我看过你的情况资料,有两个问题一直不太明白,能解释一下吗?”
叶子农说:“您说。”
张志诚问:“你研究马克思主义,怎么去上佛学院了?”
叶子农说:“困在境里出不来了,串门儿找个解,其实跟乔治犯的是一个毛病。佛家讲无所住,不讲唯的,那就应该有它不唯不住的道理。”
张志诚问:“找到了吗”
叶子农说:“就俩字:出离。一年学了一个字儿,嘿嘿。”
张志诚点点头,又问:“给你父母落实政策的时候,你把补偿款和房子全替父母当党费交了,以你当时4岁的年龄还不能算思想很成熟,你在那么艰苦的地方下乡了8年,眼看就要过上好日子了,你哪儿来的那么高的觉悟?真是觉悟高吗”
叶子农一笑说:“那咱还是人吗?直接戳块牌子叫圣人得了。那时候愤青,对共产党有怨气,不想沾你们了。父母有他们的信仰,落实政策也是他们的,我不拿他们的好处,也不继承他们的遗志,当时就这么想的。”
张志诚停了一会儿,说:“我是个领工资吃饭的,你要是不嫌我清汤寡水,我很愿意能有你这么个朋友,能赏个脸不”张志诚说着将手伸了过去。
叶子农说:“捧这么高,还摔死人不偿命,您这没比奥布莱恩厚道到哪儿去。”
张志诚笑了笑,说:“那咱就不赏脸了。我是信仰的,你是研究的,咱坐的都马克思主义的马扎。这个行不”张志诚再次把手伸了过去。
叶子农也伸出了手,跟张志诚的手握在一起。
宝丽庄园大酒店的位置不是很远,说话间就到了。虽然已经是夜晚,酒店围栏外面仍然聚集着不少娱乐媒体和时事媒体的记者,有中国记者,也有外国记者。几个保安人员在停车场的大门守着,禁止记者进人拍照。娱乐媒体的记者蹲守的目标自然是戴梦岩,而时政媒体的记者则试图通过戴梦岩这条线索获取叶子农的消息。
戴梦岩接到秦处长的电话后提前到酒店楼下等候,这时候她身边已经没有保镖了,只有梁士乔站在她身旁,也有一些酒店的客人远远站在一边观望。
辆车开到酒店楼下,秦处长等人先下车,对张志诚的车形成了保卫的态势。蹲守在酒店围栏外的记者终于有了收获,闪光灯亮成一片。
车里,叶子农问:“下车吗”
张志诚说:“等一等。”然后用手敲了两下车玻璃。
秦处长走过来。
张志诚落下一点车窗,说:“把字条给我。”
秦处长把字条递过去。
张志诚接过字条,关上车窗,将字条还给叶子农,沉默了片刻,说:“有句话电影里已经说烂了,可到了该说的时候还得说,你不是孤单的,你身后有祖国。”
叶子农说:“可别这么说,是我给国家添麻烦了。”
张志诚拿出在饭店里写的字条交给叶子农,说:“你要真有我这个朋友,在外面有什么难处别硬扛着,言语一声,也许能帮上点忙呢。”
叶子农收起字条说:“谢谢”
张志诚说“红川的案子还没结,我不便表态,就在这儿握个手吧,保重”
叶子农与张志诚再一次将手握在了一起。
张志诚坐在车里,看着叶子农下车后被戴梦岩拥抱了一下,又与梁士乔握了握手,看着他们三人进了酒店。他知道叶子农什么都清楚,不需要他提醒或建议什么。他望着叶子农渐渐消失的背影,心里游离着一种担心。(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