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棘原。
原不过是座位于黄河边的小城。
因为紧靠着太行黄屋两山的南麓,所以相对的温度比更北一些的邯郸要高了不少,奔流的漳河水在这里尽情的流淌着,不用担心会冻结。
章邯将自己的大本营放在此处,一是这里正好和昌邑、巨鹿构成一个坚固的铁三角,相互之间的驰援可以呼应;二是这里的水路通达,从昌邑通过水道能便捷的将粮秣运送过来,同时,也能再通过南道运到前线;三是棘原的特殊地理位置,如果说函谷关是进入关中的门户,那么棘原就是一道门栓,章邯以王离重兵包围赵国的叛军,诱使其它诸路叛军来援并伺机围歼。
这种种的布置要想成功,同时还要保证函谷关的安全,驻守在棘原正好可以防备叛军偷袭后路,十一月二十三日,赵军一部司马卬绕道攻荥阳,试图突破这里的秦军二道防线然后直扑函谷关,也幸好司马卬兵力不足,否则的话,函谷关一破关中的门户就将大开。
寒风肃杀,章邯在一众将领的护卫登上北城,远眺过去,那里有一条笔直的甬道向前延伸,甬道的尽头就是围困着巨鹿城的北方军团大营,这条甬道由两道一身高的矮墙构成,矮墙的内侧护卫由大量井然有序的两轮车构成的车队,对于北方军团的十万大军来说,他们的生命线就是粮秣,而棘原就是他们的心脏。
城内的粮食,饲草堆积如山,而还有更多的粮秣在巴蜀到达这里的路上就被消耗了,自从郡守李冰开凿都江堰之后,富庶的天府之国就取代关中成了帝国真正的心脏,然而十年的征伐、帝王的暴敛几乎耗尽了巴蜀的粮仓,现在就是保障大军的供应也越来越心余力绌了,甚至需要调运关中平原的粮食进行补充,而关中,修建庞大的帝国宫殿和陵墓需要青壮的男丁,这些人从哪里来,现在只能从关中一带强行征调。
决战——,就快一点到来吧!
不止是帝国,就是身为全军统帅的章邯,也在朝廷接二连三的催战令下,感到了烦躁和不安,不知征战艰辛的小皇帝和朝廷的那个狗宦官,他们懂得什么,他们只知道享乐,只知道用权力来敛夺财富。
或不是他们,帝国又何至于会落到如此地步?
“报大将军”一个头戴板冠的士兵打断了章邯的思索,他大声说着疾步上前。“右军斥候紧急军情。”
章邯接过士兵递过来的竹筒,密封的火漆显示它从未打开过,旋开竹筒抽出木简,上面用墨汁写着一行字:“楚军十五日于未时二刻渡漳水,已探明有战车两百乘、骑军五千,持戟甲士二万三千,苍头二万众。”
从某种意义上说,帝国的军事保密措施相当的完善,火漆一旦被拆封,就不能够回复到完好无损的状态中,不象现在用胶水粘贴的信封,只要放在酒精灯上加热一段时间,就会彻底的软化开裂,用这一种方法能够较好的防止情报半路被调换、拆封的情况,可以让命令更加忠实的被将领们执行。
章邯看毕将简放入竹筒内,交与军士,道:“快马加鞭,速传左、右军两位将军到大帐中议事。”
等到军士走了,章邯方转过身去,缓步走下城墙,他的口中默默的念出一个名字“项籍。”
事实上,关注这一场决战的又何止是项羽与章邯这两个身陷其中的对手,在楚军渡河后不久,赵国的大将军陈余也获悉了这个情报,陈余的大军距离巨鹿城最近,与王离的大军形成对峙局面,不过这种对峙更多的只是形式上的,事实上,只要发觉王离的北方军有向自己攻击的迹象,陈余就会忙不迭的下令撤退。
用厚毡盖紧的军帐中,陈余顶盔贯甲,一付百战名将的模样,而事实上,他和张耳一样都不过是书生一个,所以,若是细心观察的话,可以看到陈余的甲衣里面加了一袭青袍,有宽宽的袖口。
听到这个消息,陈余沉思了片刻。对着默不作声盯着军情看的谋士李左车,小声说道:“先生以为如何?”李左车是曲阳人氏,赵国有名的大将李牧的孙子,自小学习兵法韬略,其才能之出众在赵国无人能出其右。
“项羽勇猛过人,又有范增相左,前些日杀了楚大将军宋义,名动楚地,奉将军所约渡河相援,若是我两军能合击王离大军,必能解巨鹿,到时候将军必为诸侯之长,天下指日可待阿。”李左车言语中透着一分激动。
长平之战五十万赵军被坑杀,这使得赵国的国力大减,而赵国之所以还能坚持了二十多年的原因就是有李牧这员良将护佑,可惜,当时的赵王迁昏庸到了极点,听信谗臣郭开的一面之词就将李牧冤杀,这样做的代价就是在李牧死后第二年,赵国灭亡,赵王迁被秦国俘虏。
“先生认为我们能打赢王离吗?”陈余又问。“北方军团威震塞北,就连匈奴都望风而逃,这一点就是我故赵李牧大将军都不曾有此等武功。”
李牧这个名字,不止是对李左车,对于所有赵国的人来说都是值得怀念的,细算起来,秦亡赵已经十余年了,但迄今还有许多的赵人相信,若是李牧不死的话,赵国就不会灭亡。陈余早年也曾在李牧军中做过掌记,对于这位故上司也是相当的敬重。
“大将军,王离的北方军团虽达十余万,但皆为蒙恬的宿部,那蒙氏自先祖至子孙侍奉秦国,积功信于秦有三世,胡亥小儿不识轻重,听信赵高之言,诛杀蒙毅逼死蒙恬,军中多有不忿,这一次若不是章邯及时相请,北方军团会不会南下还不可知,而且公子扶苏曾经是北方军团的监军,有传言称军中士卒多称其贤,胡亥假诏赐死扶苏,北方军团的士卒未必就肯为这个昏君卖命,综上所述能够断定,王离率领的这支部队军力肯定与镇守边关的那一支不能相比,王离虽为名将王翦之孙,但投靠胡亥、赵高已让他尽失军心,这一点从北方军团另一大将杨翁子没有随军南下可以印证。”李左车信心十足道。
“先生此言差矣,秦国的军队军纪严酷,北方军团的士兵虽然不耻胡亥、赵高的言行,但惧于秦律约束必定不敢不拼死作战,况且其大军驻守在阴山以北极寒之地长达十余年,没有一年一月不和强悍如虎狼的匈奴撕杀,就算偶尔有懈怠偷闲的时候,也当得起精锐之师的称谓。”陈余连连摇头,神情更是肃然,前几天发生的那一场屠杀实在让他这个赵国的大将军震怖,五千赵军在转眼之间就被秦军吞没,甚至于连逃回一两个都没有。
“大将军的意思,难道是看着楚军去与秦军厮杀,而我等坐壁上观?”李左车微微变色道,他虽然多智却还年轻,远远没有修练到谈虎而色不变的高深境界。
“齐国派来的那个田都,燕国的大将臧荼,我的侄儿张敖,他们哪一个不是存着同样的念头,秦国的北方军团不比河北的那些郡县的杂兵,这些秦兵个个虎狼,现在谁先上谁先死,只有保存实力方有一线生机。”陈余黯然道。
“难道,难道我们就眼看着大王和张丞相被杀?”李左车不禁愤然道。
“先生认为我是怎么样的人,我陈余从小习儒家之道,忠义两个字岂能不知道,自大王入河北故国以来,我就一直追随大王,大王也以国士的礼遇待我,我也自当以国士报大王,张丞相与我是刎颈之交,就象我的父亲一样,我们曾约定共生同死,当年被秦狗通缉流落在市井,我们尚能相守不弃,难道今天我会失约吗?”陈馀被李左军一句质疑勾起满腹的心事,他的神情显得相当的激动。
“那将军的意思是——?”
“唉,我所领的这一点残兵,是我赵国最后的一点血脉,前月新败于邯郸,你我二人好不容易再次聚集,以现在的士气和战力,又怎能可能和王离的精锐交战。这些天来,我用谦卑恭让的话语邀请各路诸侯来援,他们却一个个自保不虞,本来楚国兵最雄,虽然武信君项梁在定陶失败,但项羽的江东子弟,刘邦的沛县军,吕臣的苍头军这三支军队都是相当能征善战的,楚怀王也命令大将宋义领军增援,可是宋义却在安阳裹足不前,一停就是四十六天,若不是项羽杀了他,还不知道会等待多久呢,项羽骁勇无比,他急着想给项梁报仇,必然会寻机与秦军血战,楚军哀兵之势与章邯死战,不管胜还是败,秦军必定会遭到沉重打击,到了那个时候,我们再联合各路诸侯一齐出兵,定能一举将围困巨鹿的秦军击败,这样的话,这河北的大好国土就将重新回到我赵国的手中了。”陈余缓缓的说着,他的神情里透着几分无奈与苍凉,复国的责任让他感到了不堪重任。
面对强敌的不断挑衅,陈余心中继续坚持下去的信念在慢慢的削弱,在这个时候,他的脑海中甚至想到了放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