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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绳枪的生产线当然不会停工,就算不卖给北越,这种武器卖到大明也是很划算的买卖。大明兵部的火绳枪要价二十两一支,需要自筹军费采购装备的许心素当然更乐意购买质高价低的海汉货——事实上就在福建来的第二批学员抵达胜利港的时候,也带来了许心素的新订单,一千支二七式火绳枪。
财大气粗的许心素一向都是现银交易,甚至有过好几次先运来银子再谈订单的土豪举动,下了这个单自然是希望海汉这边越快交货越好。如果要掐一掐北越的货,倒是能够很快把福建这头的订单完成。所谓的停工一说,那也只是军工部门对北越的借口而已。
于是北越方面很快就接到了海汉的新消息,这次与出兵的邀请完全无关,是“海汉军工”通知他们,由于技术升级需要,火绳枪的生产将暂停一段时间,至于具体是一个月两个月还是一年半载,那要视“相关部门”的工作进度而定了。换言之,在这个所谓的“技术升级”结束之前,北越将暂时无法从海汉这里采购到步枪。
至于火炮销售也有小小的“调整”,短期内将没有小口径陆军火炮向外出售,唯一能买到的就是长身管城防炮——这玩意儿威力虽然也很大,但机动性基本为零,远远不及陆军火炮在战场上灵活实用。
这两项调整让北越朝廷充分感受到了来自胜利港的“恶意”,他们当然也明白海汉人的这种表态意味着什么,毕竟不久之前刚刚拒绝了配合海汉出兵的邀约,看样子海汉人对于这个答复是相当的不满。
北越现在已经有了大约两千人规模的新式军队,但要说靠这两千人就能打垮南边的叛军,那也不太可能。海汉这边把武器出口一掐断,北越新军的扩建计划立刻就会陷入到停滞状态。
找海汉人抗议吗?可海汉人给出的理由也合情合理,无从指责。最要命的是北越现在采购武器仍然是用大米加人口的方式来进行交易,的确没什么底气可言,要是海汉人说一句拿银子来买,那北越方面真的就只能是干瞪眼了。而且这些权贵们私下都或多或少地从与海汉的交易中获得了好处,谁也不愿出这个头去找海汉人交涉——这次中断武器供应也就罢了,下次要是连精盐和其他的好东西也停止交易,那这个锅谁来背?
于是为了这事,升龙府的一干权贵们又吵了好几天的架,到后面争论的话题已经不是指责海汉的行为不厚道,而是必须要从实际角度考虑如何解决这次的意见分歧了。
最终升龙府的态度还是有所软化,表示愿意在一定程度上配合海汉主导的军事行动,但对于具体的军费负担比例,升龙府却不愿轻易松口——这已经不是政治态度和气节问题,而是实实在在的拿不出钱了。当然在他们作出了这种服软的表态之后,海汉执委会也礼尚往来,表示会在近期内恢复对北越朝廷的武器供应。
在权衡了各种利弊之后,海汉军方最后拿出了一个较为折衷的行动方案:北越方在横山、争江一线集结部队,作出举兵南伐的姿态,尽力吸引南越将兵力向交战区调动。而海汉方则会抓住适当的时机,从胜利港南下直接捣向南越的后方沿海港口,对其海上贸易进行打击。
北越部队在这个计划当中主要扮演吸引火力的角色,但实际上并不需要他们真的发动大型攻势,只要把戏演得逼真一点,能够让南越军队将注意力都放到那边就行。当然如果北越军方自恃有这个余力,可以独当一面对付南越,那也大可一试。
而海汉军在南越腹地的破袭战则是此次作战的中心,考虑到盟友的经济状况比较困难,军委最终“大度”地表示此次的海汉军费只需北越方面承担三成即可。当然对于剩下的七成,军委也并没有打算把这都记在自己头上——这么远跨海作战,总没有空手回来的道理。而根据以往的经验来看,这种对贸易港的袭击往往收获都会颇为丰厚。
虽然双方就此方案达成了初步一致,但要实际应用起来并非能够一蹴而就的事情。在这个时代准备一场大的战争,所需的时间往往是一年半载甚至好几年,北越年初那一战打完之后半年都没缓过劲来,这还多亏是打胜了,要是败了状况就更为凄惨。虽然这次只需北越军队配合演戏,但大规模的部队调动仍然需要耗费相当多的物资,而这些部队和物资的征调、运输,就不是短时间能够完成的。在眼下这个时代,能够像海汉民团一样,在数天内就能完成远征战斗准备的军队,即便在全球范围内也并不多见。
按照北越军方的估算,要演出足够的气势欺骗南越,至少得在前线调集两到三万人的军队。目前争江横山防线上的常驻军队有一万五千人左右,这就意味着至少还得从北边调五千以上的部队过去。虽然有了黑土港造船厂提供的数艘货船之后,北越军队对于前线的物资补给已经有了明显改善,但大批军队的调动仍然会给补给线带来很大的负担。好在黑土港管委会已经表示,可以在军事行动期间出动几条船帮助北越运送部队和物资,这样基本就能解决他们在运输方面的短板。
而海汉这边的准备工作也不是短期内就能完成的,陆军还好,由于平时保持了比较高的训练水平,战前只需整备集合,进行为期一周的特训就可以出征。比较麻烦的是新成立时间不久的海军,由于现有的战船都是新交付不久,船员与船只基本都还尚处在磨合期,作为海军旗舰的“探险号”甚至还没完成舾装,要拉出去打仗的确有点欠妥。因此军委这边经过商议之后,将这次的作战计划放在七月底实施,以便让海军这边的准备工作能做得更为充分一些。
至于其他物资、人员方面的配合工作,由于已经有了前几次出征的经验,各个相关单位之前已经摸索出了一套比较有效率的工作方式,甚至都无需再由执委会坐镇协调了。
当然在此之前的一个月当中,军方也不会闲着,除了加强训练之外,还有相应的实地侦察计划。自去年在北越开辟黑土港拓殖点以来,输送到胜利港的北越人口已经过万人,这其中的大部分移民都已经拥有了归化民籍贯,剩下的要嘛是作为军费抵债的南越俘虏,要嘛是还没有度过隔离观察期的新移民。
在这些取得了海汉归化民籍贯的北越移民当中,已经有相当数量的年轻男子选择加入了海汉民团当兵服役,陆海两军和警察队伍中都有不少新人是来自于北越。军方要想从中挑出一支安南籍的特别行动队伍,倒也并不是难事。
至于带队的军官,军方权衡再三之后,决定将这个重要的任务交给一直在安南驻扎,对安南情况最为熟悉的钱天敦。相比其他的竞争者,钱天敦的优势实在太过明显:侦察兵出身,专业素质毋庸置疑,又长期驻扎当地,并且在海汉军中的名望也非常高——但凡是安南籍的民兵,就算没见过也都知道海汉民团驻安南的“钱长官”是一位了不得的人物,海汉民团在安南部署的所有部队,都是归这位钱长官指挥。
但除了带队的军官之外,军方还得设法为这支侦察队找到一个合理的身份掩护——毕竟这次的侦察目标是南越地区最繁华的几处港口城市,而不是渺无人烟的荒岛野地,如果身份被识破,那势必将给后续的军事行动带来麻烦。
而在目前的这种状况,一个合理又安全的身份便是商队了,毕竟顺化府以南的会安在此时是南越地区非常重要的海上贸易港,在当地有大量的外来海商频繁进出,以商队为掩护进行侦察也不易引人注意。不过要伪装成商队,那最好还是得找这个行当里的老司机来当领队才行。军方很快便确定了人选,只是这个说服工作不太方便直接出面,只能交给其他部门来做。
被军方选中的老司机是“琼联发”股东之一,长期来往于大明与安南、吴哥、暹罗等地的海商詹贵。詹贵的海商路线与“福瑞丰”、许心素等人有所不同,他几乎是以单纯的海上运输为主业,并非海陆结合的路子。自从去年与海汉人搭上线之后,詹贵很快便意识到这条大腿值得抱紧,之后便主揽了顺化府以南地区,包括海汉人特别指名的占城国一带的食盐生意。
詹贵经常进出胜利港,对于这里一月一变的快速发展状况自然是看在眼中。他一生中大半时间都在海上漂泊,对于国籍、民族之类的问题看得比较淡,因此对于海汉人在胜利港搞的这套“法外之地”的方式并不反感,反而是觉得大有可为。因此胜利港刚开始招商搞商务区的时候,他也是第一批在这里圈地投资的海商,并且将自己的一房小妾和孩子从广州迁来了胜利港定居。而之后驻广办组织“琼联发”的时候,詹贵也是第一批报名参与的商人。如果抛开跟海汉纠葛极深的“福瑞丰”暂且不论,詹贵也算是大明商人中数得着的“海汉派”了。
詹贵在胜利港有一处前店后院的居所,作为他在这里的落脚地。平日里便是由小妾管账,加一个打理生意的掌柜和几名伙计,出售的物资也多是来自于占城等地的珍稀木材、宝石、犀角、象牙之类的奢侈品。
这天詹贵在港口处理完船上的事务回到家中,刚进大门便见小妾迎了出来,低声说道:“老爷,执委会的宁先生、施先生,还有一位海汉军爷一起来了!”
詹贵道:“那怎不让下人去码头上通知我一声?怎好让贵客久候?”
“没事,正好我们几个有时间,帮你女儿辅导一下功课。”说话间施耐德也走到了屋外,远远地接话道。
“施先生真是客气!”詹贵赶紧迎上前去作揖,又让小妾去准备些吃食,顺便瞥了一眼屋里,见除了宁崎之外,还有小妾所说的那位军爷——海汉军方第一人颜楚杰在。詹贵心里顿时有点打鼓,这几位大人物他都是认得的,平时偶尔也有打到交道,但从未有过三人一起登门拜访的状况发生。
詹贵一时间也猜不透是什么状况,只好先与施耐德进了屋,然后让小女儿赶紧回房。詹贵与小妾生的这个女儿今年八岁,目前正在胜利港小学就读,说起来也算是宁崎的学生。
“是否是小女在学堂上不守纪律?宁先生切勿忌讳什么,该罚就罚,这小孩子不罚怎么教得会规矩!”詹贵在不明这三人来意的情况之下,也只能先随便找话题扯一下。
宁崎笑道:“詹老板,你这个女儿虽然学习成绩不算很好,但遵守纪律这方面还是做得相当不错的。这应该是詹老板平时管教有方的成果,我也准备任命她当班长了。”
詹贵连忙应道:“宁先生如此抬爱小女,这……”
“詹老板,这种小事就不用推辞了。小孩表现得好,我们当老师的肯定会给她更多的表现机会。”宁崎笑眯眯地说道。
詹贵听着总觉得宁崎这话似乎有什么弦外之音,便听旁边施耐德也开口道:“詹老板,你给孩子的名字取得好啊!詹哲英,站着赢,啧啧,我看别说当个班长,长大点之后进我们海汉的机关里当个干部也不是难事!”
“干部”是什么意思,常驻胜利港的詹贵很清楚,眼前这三位就是海汉人当中的大干部,而能在海汉的体系中当上干部,这几乎就等同于当官进入仕途——只是不会有大明官方的认可而已。海汉人当中的女干部,詹贵也见过几个,比如“海汉银行”那个姓蔡的女干部,随时随地都是一副凶巴巴的面孔,詹贵每次见到她都是战战兢兢掩面疾走,唯恐会被她逮着什么不对劲就给骂上一顿。
詹贵陪笑道:“施先生说笑了,在下一介商人,不敢有此妄想。”
“孩子还小,以后当不当干部那还另说吧。不过詹老板你一向都跟我们合作得很愉快,想要给你这孩子挣一个好的前程,我看是肯定没问题的。”一直坐着没开口的颜楚杰终于发了话。
詹贵听到这里,似乎明白了什么,当下便主动问道:“敢问三位,可是有什么需要差遣之处?”
“差遣说不上,但有个事的确希望你能够帮一帮我们。”颜楚杰见他主动问起,便不再继续兜圈子了,开始回归正题:“我们近期准备派一支船队去顺化府、会安这一带转转,你对当地的环境比较熟,所以想让你来带这个队,你觉得怎么样?”
詹贵也算是个极为精明的人,颜楚杰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他便已经明白了六七分。年初海汉民团出兵帮着北越朝廷打仗,这事在胜利港早就尽人皆知,而后连续数月送来的几千名南越俘虏也证明了执委会所宣传的战果。海汉民团既然与南越干过一仗,当然没理由这么快就要与南越建立贸易关系,所谓的派支船队去转一转这种说法,更有可能是派出军队去转一转——否则这个话恐怕就不会从颜楚杰的口中说出来了。
作为南越地区最大的海上贸易港,会安这地方詹贵已经去过不下二三十次,正常的话平均每年都会去个两次左右——他甚至在当地也娶了一房小妾,置办有一处房产。就在几个月前那场战事之后,詹贵都还去过一次会安。但如果要让詹贵带着一支军队而非商队去那里,这的确是存在着不小的心理障碍。
饶是詹贵平时也是口齿伶俐之人,此时忍不住有些结巴了:“不知……执委会……是……是……打算……”
“就是让你带队去当地转转,没有别的意思,也不会打仗。”颜楚杰笑着解释道。
詹贵一口气还没松得下去,便听颜楚杰又道:“……打也是等你带着我们的人在那地方转完回来之后再打。”
詹贵愕然道:“这……阁下的意思是,让在下带着民团的人去打探情况,然后再发大军攻打会安港?”
“大致如此。”颜楚杰对于詹贵的猜测并没有否认。反正已经决定了要拖詹贵下水,倒也不用过多担心他泄漏了民团的作战计划——退一万步说,即便真泄漏出去,南越也很难在一个月的时间之内组织起一支像样的水面力量来进行反抗了。如果他们真打算这么做,那简直就是无偿给王汤姆的海军增加经验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