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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大婚之日,尚有两天。
相府之中,已张灯结彩,喜庆气氛浓重。田一山在大厅门前叉着腰,恨铁不成钢地指挥着那些在他眼中像猪一样的下人来来去去地忙碌,生怕出了什么错漏会令丞相蒙羞,更怕追究到自己的头上,力求一切做到井井有条,无瑕可挑。
丞相嫁女,可是天大的喜事,绝不能有一点差错。尤其是大婚当日会宴请群宾,朝中有名的大臣都会到场恭贺,想到此处田一山冷汗直流,擦了擦额头,扯高嗓子,卖力地对那些下人呼喝着。
这边正热火朝天地作最后的布置,那边书房之中,李林甫也喜上眉梢,江晟天默不作声、面无表情地站在桌前,刚刚向李林甫禀报完毕。叶之杭一如既往地盘膝打坐在旁,只听而无发表己见。
“做得很好!”李林甫欢欣地大赞了江晟天一番,眼中充斥得意阴险之色,江晟天只是颔首恭听,不再言语。
“这样的话,极有可能在大婚之日,天风帮就垮掉了,说不定你能来个双喜临门,既能娶得佳人,又能鱼跃龙门,成为天风帮唯一之主!”
李林甫这番话说得极为美满,但江晟天依旧面容不改,不为所动,时不时点点头表赞同而已。
李林甫对江晟天这种不温不热的反应也不放在心上,自顾自地张狂大笑起来。
叶之杭不经意间睁开了眼睛,瞥向了江晟天,江晟天淡然神清,不露喜恶,此时就连叶之杭老辣的目光也有点捉摸不透他。
天风帮。
厅中诸人齐集,气氛沉重,没有一人脸上有松缓之色。
“帮主,四大帮已经开始插手我们的护卫生意了,他们得地方官府帮忙,又握有水路的绝对掌控权,我们的老主顾正在急速地流失着,长此下去必伤元气!”刘宏忧心忡忡地汇报道。
“此事必定是有相府在他们背后撑腰,要不然他们绝不敢欺到我们头上的!”柴元朗愤然不平道。
相反,胡九未却和陈如风一样,一言不发地坐在椅子上。
刘宏继续道:“不仅如此,近几日不断有帮众要离帮,我们的人手锐减,帮中也满斥流言蜚语,说我们天风帮即将倾覆,撑不了多久……”刘宏说着,已不敢再说下去,不安地望向座上的陈如风。
陈如风只手托着太阳穴,双眼闭合,似是在酣眠之相,但双眉微微颤动,眉头紧锁,隐约是在苦苦思索,嘴巴紧抿,待厅中静下,方才缓缓睁开眼皮。
“你们肯定想问我,该如何是好,对吧?”陈如风苦笑地看了三人一眼,刘宏和柴元朗都垂头丧气地低下头。
胡九未紧握双拳,道:“如今只有一法,便是求助于霹家庄……”
“不可!”陈如风一言回绝,“霹家庄已帮了我们太多的了,我们不能再对人有所亏欠!”陈如风不想再令霹心晴陷于难堪的境地。
“但……”胡九未还想多说,可陈如风已一手止住了他,以示自己心意已决。
“要走的人就让他走吧,我们天风帮没有迈不过去的坎。”陈如风一拂袖,双目骤然紧凝如锐锋,“看来江晟天是要想让我将天风帮当成贺礼送给他了。”
先前陈如风曾怀疑江晟天在暗中多番相助他,如今见江晟天要将他逼入死境,便将那仅存的一点怀疑都消去了。
江晟天,已彻彻底底地成为了相府的人,注定此生都要与他为敌。
这一场毫无结果的讨论,终在一片阴霾之中结束。
陈如风回到房间,从窗口往下一望,已经有数个帮众结伴而行,收拾细软,逐渐地离开了这个看起来像摇摇欲塌的堡垒。
刚刚陈如风行走在堡中通道上,也识觉帮中慢慢地现出人去楼空的荒凉凄境。
那些离去的人如蚁点,往树林那边爬去。
陈如风无法对他们产生怨恨,良禽择木而栖,他们并没有做错。且有天风三杰出走在前,天风帮可谓人心涣散,引致现今近乎苟延残喘的局面。
其它帮派看他们天风帮或许还有几分光鲜,但实则内里早已是空空无物,剩下一个徒有其表的外壳。
他开始想,接下来的路应该如何走。
他没料到江晟天真的如此不顾旧情,要对他们赶尽杀绝。
除了求助于霹家庄外,并不是没有法子去收拾现今的残局。
那就是去求江晟天。
一直以来,陈如风都未曾从实质上将江晟天从天风帮中除名,现在江晟天依然是天风帮的帮主。从道义上来说,天风帮陷于存亡一线之际,江晟天作为一帮之主,若不肯出面帮忙实在是太过不去。
但现在的江晟天,还有道义可言么?
陈如风摇了摇头,暗地里苦叹了几口气。
以现在天风帮的状况,加上翠华山分坛的微薄支持,大概可以苦撑一个月。
可一个月后,便是树倒猢狲散的局面,曾经迅速冒起、一度风光的天风帮,终究是如昙花一现,刹那辉煌,只能留存于纸面之上了。
他方才在厅中跟胡九未他们所言,让他们觉得他是心中有法,实则他是毫无主意,为的是不让他们更加灰心罢了。
“哪怕只有一个月,我也要以自己的实力,延续下去。”陈如风咬了咬牙,在心中自言自语道。
他的手抓紧了窗沿,肩头之上感觉负着前所未有的重担,每走一下的脚步都要沉一下。
“我看天风帮还能撑多久。”叶之杭少有地来到了流心苑,江晟天也从房中走出来,他只是不想让叶之杭进入自己的房中。
江晟天没有正视他,看着那些早已枯萎得不成形的残花,似乎这些残花还要比叶之杭更值得他放在眼内。
叶之杭并不介意,一直在淡淡微笑,“如此一来,便是三赢的局面。你赢,我赢,丞相赢!”
“就算是赢,你也只是利用我而已,你根本没动多大的力。”江晟天默默地转过头来,和他正面对视着。
“哦?”叶之杭饶有兴趣地道,“若非我出谋献策,瓜洲渡头关键一役又怎可将天风帮一击败倒?若非我让陆炽阴出言重收丁雨于门下,放出消息让川逆流的父母得知他藏身天风帮中,设计让凌小玉身负巨债,让他无地自容要离开天风帮,天风帮会那么快就颓势毕露?”
江晟天不语,冷冷地哼了一声。
叶之杭继续道:“这一场我与陈如风的比斗,斗的是智谋,出力多者反而显得其智慧拙劣,智慧上乘者是弹指间就能败敌于无形,不动声色。不过,随你怎么认为,反正最后的结果是我胜就行了。”
以叶之杭隐忍的脾性,此时也忍不住要仰天长笑数声,才转身离开。
江晟天盯着他身背,眯起双眼来。
待叶之杭完全走出了流心苑,他才重新走入房间之中。
屈指一算,二日后,他便要和李音如正式结为夫妻,相守至白头。
不消多久,天风帮也会土崩瓦解,到时候他大可巧施手段,顺理成章地接手已为风中残烛的天风帮,一人独大。
然后,他就到了人生最得意之时,既事业有成,也有佳人陪伴在侧,虽然是踩着别人的尸骨、舍弃了所谓的道德仁义攀上去的。
当初天风帮苦苦建立起如今的丰功伟绩,也不是要不顾手段,才能与三大帮平起平坐?
若然李林甫没有以“十二断魂丸”威逼,他自己会否走到今日的境地?
舍忠忘义、形如傀儡,却能得到梦寐以求的东西,心中实在难以去算定清楚,到底是值得,还是不值得。
江晟天再一次看了看床头,眼睛定在那里。
“对与错……谁人能够去辨明?”江晟天喃喃自语道,忽然心绪不宁起来。
门外依稀可听到下人们急促的脚步声,和各种大呼小叫。
他移开了枕头,将里面的账簿取出。
不知为何,往事的一幕幕,像水中流影般浮现在心头之上。
“陈如风……天风帮……”他蓦地生出一种虚浮的感觉,就如自己化作了一缕漂泊无归处的残魂,四周游荡。
如果离开天风帮之后所发生的这一切,都是一场梦,那该是多好。
他不清楚自己从哪里冒出来了这个想法,明明此刻幸福已触手可及,他却感到自己像是一个颠沛流离的异人,找不到自己的归处源地。
他怀缅起那种曾经的感觉,他和陈如风一同努力,排除万难,将天风帮从一个小小柴帮建成名彻江湖的巍巍大帮。
他有过很多兄弟朋友,关行义、胡九未、刘宏、柴元朗、傅元荆、郭通武……
如今,他又只剩下了什么?
他狠狠地挥出一拳,打在了床柱之上。
眨眼间,已至大婚之日。
但江晟天那种如梦似幻、脚步虚浮的感觉更加浓重。
他神不守舍地在一众下人的服侍下换上一身喜服,毫无喜庆的表情。
他的脸,苍白如纸,外面打锣敲鼓的声音,各种人的欢声笑语,像远在天边的渺渺尘音一样,轻轻地游进耳朵之中。
待绯红色的喜服完全穿着好,高贵沉重的腰带系在了腰上,镜子之中照着的,是一张下定了决心的脸庞。(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