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巫浪哈一口气冲到自己的大营,眼前的一切让她的心都凉了,她原先扎营的地方已经成了一片废墟,到处是还在冒着烟的营帐、散了架的辘辘车、还有横七竖八躺在地上的尸体,部众没有了、牲口也没有了,营地里死一般的沉寂,只是偶尔有几匹失去主人的马嘶叫着跑过,巫浪哈的泪水一下子就流出来,腾格里啊,这太不公平了,她费尽心血得来的家业这么快就失去了,这让她以后怎么活呀!
“明军,那里有明军,我去杀了他们。”朝鲁突然指着远处叫了起来,那里正有一帮子穿着明军号衣的家伙蹲在地上很起劲地干着什么,有几个家伙见到他们还举起刀向他们示威,巫浪哈的奴兵们咬牙切齿地要冲过去,巫浪哈悲苦地叫住他们:“不要管他们了,吹号,使劲地吹,把周围的部众召集起来,我不信我们的人一个也不在了。”
号声响了很久,终于零零散散有些人从各处藏身之地钻了出来,这些人见到巫浪哈就嚎啕大哭,巫浪哈顾不上安慰他们了,张口就问营地里的人跑哪去了,有几个人告诉她,人都被贵人老爷带跑了,他们赶着牲口向北逃,大家都想回家,谁也不愿意留在这里。
巫浪哈立即一挥手,带着朝鲁和奴兵们向北追去,远处的明军见他们离去,发出一阵嘲讽的哄笑声,然后继续蹲下干他们的活。
李榆带着亲卫营一路追杀,不断将追上的察哈尔人打得四散而逃,杀到后来大家都懒的动手了,直接把对方冲散了事。天亮后,李榆干脆命令刘石头卷起大旗,越过乱糟糟的逃亡队伍,一直向前冲去,察哈尔人也弄不清楚这支人马从哪里冒出来的,看到这帮人也是戴着红缨帽、穿着老羊皮袄,嘴里一口的蒙古话,很多人还跟在他们屁股后面走。
通往宏赐堡的官道上,人群、牛羊、辘辘车把道路塞得满满的,察哈尔人熙熙攘攘地向前拥挤着,缓缓向关外走去,这时候他们才好像惊魂稍定,队伍中又有了生气,坐在车上的孩子不时发出嬉笑打闹声,女人们有的还敞开上衣给怀里的孩子喂奶,男人们一边走,一边相互提醒着,千万别走错道,镇川堡那边有大汗的兵守着,不好往回跑,也许从宏赐堡这边的大缺口能逃出边墙。
李榆和亲卫营的骑兵都下了马,混在察哈尔人中一边向前走,一边和周围的察哈尔人聊天,察哈尔人开始还对他们有戒心——他们倒不是怀疑对方的身份,昨天夜里乱哄哄的,听到有人叫喊回家了,他们就跟着跑,偷袭他们的倒底是什么人谁都没弄清楚,眼前这帮人和他们一样说着蒙古话、带着红缨帽,应该是自己人,他们主要是害怕这帮一人双骑又披着盔甲的兵是大汗的中军科诺特骑兵,这些人要是拦着他们不让回家就糟了,不过这些人好像并不打算为难他们,而且对人很和气,没过多久大家就说到一块了。
李榆边走边和一个察哈尔老人聊着天,他一把就将老人背上的大口袋背到自己肩上,连老人七八岁的孙子也抱到了自己的马上,小孩子兴奋地发出咯咯的笑声。
“你是大汗身边的大官吧?”老人一脸崇敬地问道,李榆笑着摇摇头,老人也笑了,“你瞒不住我,你挂在马上的那杆槊我认得,只有大汗身边的人才有这种好武器,我们老百姓用不起,你们昨天夜里一定打仗了,那伙人是明国的兵吗?他们好像很厉害,杀了我们不少人,你们把他们打跑了吗?”
“不是明国的兵,好像是蛮汉山的人,天亮时他们自己跑了。”李榆答道。
“难怪那么厉害,大家私下里都说他们的洪巴图鲁很了不起,他能把我们大汗的大纛都抢去了,一定也是个英雄,可他是蒙古人,为什么要帮明国的汉人打我们?”老人有些想不通了,在蒙古人的心目中,草原上的英雄一定是他们蒙古人。
李榆没有回答,他指着前面驮着两个大口袋的毛驴问道:“大爷,你的毛驴驮着什么,怎么老是叮当响?”
“都是好东西,有铁锅、盆子、碗筷,再加上些粮食,你背的口袋里还有我从汉人那里弄来的棉被和衣服,这头毛驴也是从汉人家牵出来的。”老人对自己的收获很满意,他告诉李榆,他儿子去年打仗死了,媳妇今年开春时也饿死了,家里就剩下他和这个孙子,要不是入关得了这些财物,他真不知道他们爷孙俩能不能挺过今年冬天。
老人说道伤心的地方,眼圈都红了,李榆听了心里也不是滋味,只好安慰他,以后不打仗了,也许日子会好过。
一路聊着就到了宏赐堡附近,那个被巫浪哈入关时拆开的大缺口已经被拓宽到七八丈宽,留守在这里的察哈尔人是由各鄂托克部落派的人,这些人不属于察哈尔汗直属部落,做起事来也不认真,看见自己的老乡黑压压来了一大片,知道拦也拦不住,干脆一块往关外跑,于是这里也就成了数万察哈尔人回家的通道,不远处的宏赐堡上还飘扬着明军的大旗,不过明军都很老实地呆在高大坚固的堡墙上,一声不吭地看着察哈尔人从他们眼皮底下走过。
李榆和亲卫营随着人流登上缺口,李榆对察哈尔老人说了声自己要留一会儿,他把孩子从自己的马上抱下来,又把背上的口袋还给老人,指着下山的路,叫老人小心点走,老人拉着孙子、牵着毛驴,一边往山下走,一边还不住地对周围的察哈尔人夸道,多好的年轻人啊!要是自己部落的台吉跟他一样心善就好了。
李榆站在边墙下,望着山下蜿蜒不绝的队伍,忍不住摇头苦笑,孟克在一边嘻嘻哈哈说道:“大把头,察哈尔人也真够糟糕的,我们这么随便一混,就把他们的退路堵上了,要不要打他们一下?”
“不许胡说,这里有如此多的老百姓,你想让他们都死在关内?让他们走吧,”李榆马上拒绝,莫日格很赞赏地使劲点头,李榆接着下令,“派人通告得胜堡,就说我们已经出关了,叫他们也早点回去,你们带着弟兄们先下山歇会儿马,留几个人陪我在这儿看一会儿。”
孟克、吉达和亲卫营下山了,莫日格则带着陈二柱、刘石头等几名亲兵一步不离地跟在李榆身后,李榆悠闲地望着人头攒动的人流,时不时还帮着抱抱孩子、拉拉老人,孟克闲不住,过了一会儿又悄悄溜上来,自己找个地方坐下抽起烟来,这家伙在得胜堡一个白天没白过,不知从哪又弄了不少烟叶,几个察哈尔人闻到烟味就围上前找他要烟抽,孟克很不情愿地分了些烟叶给他们,察哈尔人有了烟抽,也很爽快地送给孟克一些他们从关内抢的布片、碗碟等乱七八糟的东西,一个中年汉子还拿口袋帮他装好这些东西,一再叮嘱这个年轻人,这些东西出关后都用的着,一定要收好,过日子就得精打细算,孟克看着面前的这堆破烂都要哭了,他孟克什么时候成捡破烂的了。
临近中午的时候,李榆打算走了,这时一支骑兵吹着号角来到山下,察哈尔人先是一阵混乱,接着就老老实实汇集到这支骑兵的大旗下,正在向山上爬的人也连忙退下山去,边墙下立刻就清静了许多。
李榆正在猜测大概是哪个察哈尔首领来了,就看见一群人簇拥着向山上走来,人越走越近,为首那个人一头长发随风飘动,李榆一眼就认出她,这个长得很像大妃阿巴亥的女人给他的影响太深了,他记得这女人好像说过她是察哈尔汗的妹妹巫浪哈公主。
“那个不就是我们在库库和屯放走的骚女人吗!她来干什么?”孟克也认出来了。
“瞒不过去了,把我们的大旗展开吧,”李榆低声吩咐了刘石头一句,笑着冲那女人高声喊道,“大婶,昨天晚上没吓到您吧?”
巫浪哈正在奇怪这里哪来的这几个高大魁梧的披甲兵,听到喊声先是一愣,接着马上认出眼前这个高出别人一大头青年,她先是一笑道:“你怎么会在这儿?臭小子,不许喊我大婶,要喊大姐,”接着转头对手下喝道,“他们是土默特人,朝鲁,快去抓住他们!”
朝鲁也认出李榆了,大喊一声就往上扑,不过孟克早有准备,不等朝鲁的刀拔出来,一块砖头就砸在他脸上,朝鲁嚎叫一声就滚下山去,莫日格、陈二柱冲上去对着措手不及的巫浪哈的奴兵就动手,奴兵们一个个被打得往下山滚,刘石头的黑鹰旗随即迎风展开,察哈尔人被吓傻了,一时间不知所措。
“大姐,我先走了,您就多坐会儿。”李榆很不好意思地对巫浪哈说道,然后就扭头下山了。
巫浪哈咆哮了:“臭小子太欺负人了,追上去,抓住他们!”
望着黑压压的察哈尔人越过边墙缺口向他们追来,李榆高兴了,他到这儿的目的就是想引察哈尔人出关,他翻身上马对亲卫营大声说道:“这里是我们的家,我们比谁都熟悉这里的路,带察哈尔人在山里面转几天,把他们拖垮了再回蛮汉山。”
亲卫营哄笑着扬长而去,背后是巫浪哈刚刚聚集起来的一万多察哈尔人。
赵吉与李榆分兵后,率领一千多铁骑在大同城外纵横驰骋,一见到察哈尔人的营地有空子,就进去一顿杀人放火,等察哈尔人乱起来,他又趁乱溜出去换个地方接着打,好几个实力较弱的察哈尔营地稀里糊涂就被打垮了,连海子滩附近的营地都被他放了几把火,他这一套真真假假、连蒙带骗的打法让他占足了便宜,赵吉不贪心见好就收,天开始发亮时就下令吹号收兵。
赵吉在撤退的路上遇到了在后面收集战利品的李槐,李槐带着一哨人马正兴冲冲地赶着驼马牛羊往回走,这一夜的收获太大了,察哈尔人逃跑时丢下算不清的牲口,到天亮时都收集不完。
“你们怎么还没回去?察哈尔人马上就会追杀过来,”赵吉向天上指了指,断然下令,“带上跑得快的牲口,赶紧往回跑。”
哨长吴大有很不服气地说:“这么多牛羊怎么办?那边还有得胜堡的明军也在收集战利品,我们怕什么?”
“你想死吗?明军不想活了随他们的便,我们快走!”赵吉用鞭稍狠狠敲着吴大有的头说。
“掌兵事说得对,带上驼马赶快走,其他的不要了。”李槐也同意赵吉的意见,他心里有底,第一批送往得胜堡的四五百匹战马和一百多头牛大概已经回去了,要不是吴大有太贪心他早走了。
吴大有不敢再说什么了,赶着五百多批马和骆驼跟着队伍加快速度,上千只牛羊被抛弃了。
赵吉的判断没有错,天亮后被察哈尔汗放回各部的首领们很快就召集起他们的部众,正向得胜堡追过来,赵吉、李槐刚刚到了南门堡,就听到背后传来急促的马蹄声,远处数不清的追兵正在杀来,赵吉低声说了声万幸,马上喊守门的乌尔登关上堡门——乌尔登和特日格的两个哨没参加昨夜的夜袭,一直留在得胜堡内死死看住堡门,李榆多了个心眼以防万一。
“不要关门!”白显志急匆匆跑来,他指着前方说道:“还有我们的人,邢参将还在后面。”
赵吉搭眼一望,果然后面还有百十个明军正嚎叫着拼命向南门堡跑来,察哈尔铁骑与他们越来越近,眼看就要追上了,白显志哭求道:“赵老弟,带你的人去救救他们吧,现在只有你能救他们了。”
“你想让我的人死吗?已经来不及了,现在谁也救不了他们了,”赵吉狠狠地瞪着白显志,对乌尔登一挥手,“关门,全体上堡墙准备御敌。”
厚重的堡门被缓缓关上了,白显志痛苦地闭上眼睛,的确来不及了,铺天盖地而来的察哈尔铁骑足有四五千人,转眼间就将这一小股明军淹没——是贪心害了他们,夜里蛮汉山铁骑偷袭察哈尔人的时候,他们一直远远跟在后面,战场上数不清的尸体让他们欣喜如狂,首级就是军功,军功就是官职、白银,那些鞑靼就是笨,就知道到处找牲口,这么好的东西都不要,他们尽情地收获察哈尔人的人头,每个人身上都挂满了首级,天亮时他们有发现更好的东西,察哈尔人身上居然还有金银珠宝,这些察哈尔人抢劫来的赃物吸引住他们,他们忘记了时间,忘记了撤退,只顾得在察哈尔人尸体上搜寻,这最终断送了他们的性命。
“弟兄们,全都上堡墙,打死这帮狗日的土蛮。”白显志冲着惊呆了的明军大喊一声,发疯似的冲上堡墙,堡墙上很快站满了蛮汉山骑兵和明军,一大帮本来躲在角落里的守口夷人也钻出来给自己的老乡助战,弓箭、三眼铳瞄向了越来越近的察哈尔人,白显志把几个明军士兵拽出来大吼:“装炮,快去装炮,给我装霰弹,打死这帮畜生!”
明军士兵手忙脚乱地给子铳装填好火药、炮子,再将子铳装进一门千斤重的佛郎机炮膛里,然后催命似的远远躲开,白显志手握火把站在这门炮旁,一双怒眼紧盯着扑过来的察哈尔铁骑,近点,再近点,你们要张弓射箭吗?我先送你们一程,白显志狞笑着点燃火绳,“去死吧!”随着他的吼声,佛郎机轰的一声喷出一团火光,冲到堡下的五六个察哈尔骑兵连人带马嚎叫着栽倒在地,接着一片箭雨射向察哈尔人,中间还夹杂着噼噼啪啪的三眼铳的响声,察哈尔人突遭重击连忙拨转马头驰离堡墙,在远离堡墙的地方站住,大呼小叫喊成一片,但再也不敢上前了——得胜堡的堡墙三丈五尺高,而且以青砖包墙,根本不是一帮骑兵能攻打的,双方对峙到太阳落山后,察哈尔人见无机可趁,骂骂咧咧地撤退了。
白显志擦了一把头上的汗,长长松了口气,这一天总算混过去了,冷静下来他才感到有点后怕,得胜堡实际上已经空虚到极点,如果没有蛮汉山的两千人助战,得胜堡恐怕守不住——得胜堡与附近不远处的镇羌堡、四城堡和得胜口构成这一线长城的防御体系,依照大明军制,得胜堡兵员编制两千九百余人,配备战马千余匹,向北两里的镇羌堡也有兵员千余人、战马两百多匹,加上四城堡、得胜口和边墙各墩台的守军,兵力差不多五千人,而现在得胜堡一带的兵力全加起来也不到两千,得胜堡还算好的,有七八百人明军,再加上两百多个守口夷人,勉强可以自保,可邢万民这家伙一下子带走了两百多精锐,其中不少还是军官,这帮人一死,得胜堡的防御实际上已经垮了,这个时候,自己留在得胜堡太危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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