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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榆的亲事一办完,绰尔济喇嘛和云荣都要走了,云荣必须尽快回去复命,临走时一再嘱咐李富贵把答应的两千石粮食还有他带来的牛羊换的粮食尽快运到库库和屯,察哈尔汗正等着这批粮食西征鄂尔多斯呢,李富贵满口保证,心里却已经在琢磨从云荣的牛羊上吃多少差价才合适。
李榆对绰尔济喇嘛恋恋不舍,一再劝他留下,老喇嘛却说他不走不行啊,他和李榆在一起察哈尔汗会多心的,再说李榆和几个年轻人干得很好,他这把老骨头留下只能添麻烦,老喇嘛临走时告诉李榆,他们今年冬天也许挺得过去,但最困难的是明年开春后青黄不接的时候,他回去后要召集各寺院的喇嘛商议,无论如何也要想办法帮自己族人一把。
李榆当了大统领,他那个不伦不类的洪巴图鲁大帐,也改成大统领府——李富贵专门找了几间凑在一起的房子,周围用木栅一围,这就成了大统领府,鄂尔泰还告诉李榆,别小看这个大统领,这可是蒙古大汗封的官职,没这个官职别人可以把我们当贼看,现在不同了,我们摇身一变也成了合理合法的官了——鄂尔泰嫌过去的官名不好听,趁着设立大统领府,把他和李富贵、赵吉、那木儿的官名都改成大统领府佥事,只是原差遣不变。
大统领府设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扩张地盘,特日格和杨大志两个千户所跨过饮马河直奔东哨,丘显、博尔术也跑回老家,占据了黑河以南,四个千户所的农夫、牧人也随之浩浩荡荡开出蛮汉山,去接受他们的土地和草场。
鄂尔泰现在也翻脸不认老乡了,向李榆提议尽快把西哨纳入掌中,李榆是大汗册封的土默特川的大统领,西哨的台吉、诺颜若不归顺那就是叛逆,乌尔登奉命进入西哨就遇到不少这样叛逆,大统领府马上派出掌兵事赵吉带领两百亲卫营的营兵和一千名青壮进入西哨,赵吉和乌尔登在西哨大打出手,实力薄弱的西哨台吉和诺颜们被打得落花流水,西哨的势力很快就土崩瓦解,台吉、诺颜们非死即逃,北至昆都仑河南端、南至边墙、西至黄河的大片土地落入大统领府手中,鄂尔泰神气十足地回到老家,把投降、俘获的三千西哨人口全部按蛮汉山定制实行了计丁编户,如今李榆治下的丰州原有蛮汉山十个千户所,后又增设了察哈尔人千户所,现在西哨再编一个千户所,已经有了十二个千户所,人口超过四万。
李富贵对目前的局势比较满意,蛮汉山控制的土地、草场多了,他的日子自然要好过,不过他没打算让丰州人吃闲饭,今年天旱雨水少,影响了田里的收成,连人畜饮水都出现过一段时间的困难,李富贵吸取了教训,他准备在下雪前掀起一股兴修水利的高潮,能挖水渠引水的地方多挖水渠,而且要大力修建水窖,把雨水、雪水储存起来以备天旱时用,他对自己的计划还是有信心的,计丁编户和吃大锅饭就是好,他有的是人力、物力可以调配,不过老百姓不傻,早晚会要求分户单干,所以一定要在老百姓还蒙在鼓里的时候,骗他们多干活。
他兴冲冲地拿着他的水利计划找李榆商量,到了大统领府的正堂却看见李榆正在发火,李榆一见他进来,不等他开口问,就指着桌上的一封信说道:“富贵大哥,你看看这份大同巡抚的信,他说的是人话吗?凭什么这样骂我?”
蛮汉山现在是脚踏两只船,这边与察哈尔打得火热,那边与明国同样关系密切,双方的书信不断,李榆把关外发生的最新情况都及时通报阳和、大同,包括李榆接受虎墩兔憨敕封和迎娶乌兰、巫浪哈的事,这些事也瞒不住,李榆干脆大大方方老实交代,不过蛮汉山与察哈尔人如何利益交换肯定是要隐瞒的。
李富贵急忙打开信看,信上有大同巡抚张宗衡的印章,的确是大同巡抚的信,大同巡抚在信中把李榆臭骂了一顿:你李榆本是大明的汉家子弟,而且是大同镇的靖虏游击,可你非但没有靖虏剿寇,反而接受插汉的官职,你这样首鼠两端,还有没有廉耻,不仅如此,你还一次娶了两个藩妇,博硕可图汗的女儿也就罢了,另一个却是虎墩兔憨的妹子,此女子新寡即嫁,不守妇道,又比你年长十岁,凶悍至极,曾率众破我边墙,这种女人你也敢娶,你简直是色胆包天,你的所作所为与北虏何异?听闻你是忠良之后,兄长也是有举人功名,你如此肆意妄为有何面目面对你的父兄、对你的列祖列宗,他们为你而蒙羞,本官言之切切,你要痛定思痛、诚心悔改,击插汉于大漠,建殊勋于边外,切勿一错再错。
“富贵大哥,明国只给我一个游击头衔,不给我粮食、不给我军饷,我请他们出兵他们不敢,我想内附他们又不准,我好心把关外的事报给他们,他们反倒要骂我,难道非要我拿这几万人和察哈尔人拼光了他们才高兴?”李榆气呼呼叫道。
“那当然,我们是北虏,察哈尔人是土蛮,我们都死光了,他们也就省心了,”李富贵冷冷地把信扔到桌上,一脸不屑地说,“一群窝囊废,只敢在嘴上占些便宜罢了,量他们不敢有所动作。”
李榆点点头,大同巡抚来信只把他骂了一通,其他什么也没说,马市目前也没异常情况发生,看来还是留了余地,李富贵想了一会儿又说道:“这次索性让他们多占点便宜,我写封信向他们谢罪,顺便提醒他们,想叫我们为他们打仗,就得给钱给粮。”
李富贵伏案疾书,以李榆的口气给大同巡抚写了回信:巡抚大人容禀,末将自受命剿寇,无一日不思报效朝廷,大人来信,末将每每阅之,常羞愧难当、痛哭流涕,恨不能以死明志,以报大人厚爱,无奈末将无粮无饷,马瘦人饥,属下之士每日以粥充饥、人心浮动,末将有心杀贼,却无一战之力,不得已与插汉虚与委蛇、暂缓刀兵,大人之言使末将恍然大悟,自古汉夷不两立,末将已驱属下之众号称大明之军鼓余勇北击归化黑河之滨,东进阳和边外,西取西哨之地,欲与插汉拼死一战,插汉势大,末将力不能支,故请大人或派兵救援、或速发粮饷,一旦兵败末将身死事小,但必使边墙危机,大同受害,大人切切。
李榆看了很满意,这一来把他与察哈尔汗黑箱交易的事也洗白了,李富贵意犹未尽,又替李榆写道:藩妇凶悍,末将每日以泪洗面、悔之不已,如蒙大人垂爱,不嫌末将粗鄙穷困,为末将择一关内富贵良善家之女为妻,末将感恩戴德不已。
李榆看到这不干了,李富贵斜眼看着他说:“你以为明国的官真会给你找老婆啊,你想得美,你就守着乌兰、巫浪哈凑合着过吧。”
“那就这样发出去,”李榆说着就往外走,一边走一边对门口的侍卫喊道,“找些破布做几面明军的大旗,咱们到边墙边练兵去。”
“那我挖渠建水窖的事呢?”李富贵追着问。
“你找些庄稼把式合计一下,该怎么做你们自己拿主意。”李榆像往常一样,大大咧咧把责任推卸了。
李榆这边一动作,大同巡抚张宗衡就坐不住了,李榆娶了虎墩兔憨的妹妹并且当了插汉的大统领,这件事当然惹怒了他,但他也没昏头,李榆与插汉往来的事阳和、大同都知道,没有人真相信李榆会和穷途末路的虎墩兔憨上一条船,反而认为李榆为保命而委曲求全是理所当然的,要不他怎么会慌不择路娶个三十来岁的寡妇,对李榆这种北虏要求不能太高,只是张宗衡不骂一顿李榆就咽不下这口气,于是让书吏去信痛骂李榆,但他没想到李榆居然脸皮不厚,马上就翻然悔过,信誓旦旦要和插汗拼命了,大同镇的边墙外出现了大批打着明军旗号的蛮汉山铁骑,据守卫边墙的明军报告,边墙外还经常传来喊杀声和打斗声,似乎正在发生激烈战斗。
张宗衡猛然醒悟,李榆这家伙一定被虎墩兔憨逼慌了,他打算用明军的旗号挑起事端,把插汉这股祸水南移边墙,这样插汉对蛮汉山的压力就减轻了,而他李榆又可以找机会向大同敲诈钱粮,想通这一点,张宗衡惊出一身冷汗,阳和的宋统殷也来信警告他,现在李榆可是归他张宗衡调遣,如果李榆弄出什么事来,责任可是他的,张翼明、渠家祯就是前车之鉴。
张宗衡立即给李榆去信,要求他马上停止打着明军旗号招摇撞骗的行为,同时告诉李榆,山西今年也有旱情,大同镇钱粮具缺,无力出兵塞外,也不可能给他提供钱粮,如果他继续胡闹的话,大同镇将对他关闭马市。张宗衡教训一番后,又继续安慰李榆,他理解李榆现在的心情,被虎墩兔憨逼着娶个强悍寡妇回家肯定滋味不好受,但大丈夫能屈能伸,就先忍一忍吧,看在李榆为朝廷献身的份上,他以后会给李榆一些好处,至于李榆要求他帮忙找老婆的事,他表示无能为力,这个只有李榆自己想办法,也许李榆功成名就以后,会有富贵良善人家愿意把女儿嫁给他。
张宗衡的信刚发出去,李榆的信又来了,这回是向他报捷的,李榆说插汉主力已经向西调往埃不哈河,与鄂尔多斯、土默特和永邵卜三万户的生死决战一促即发,他正好得了这个空子,经过一番激烈战斗,蛮汉山铁骑占领了大半个土默特川,东哨的察哈尔人已被赶走,西哨的叛逆也被剿清,现在大同镇边外几乎都落入他的手中,不过李榆担心插汉回过头来打他,那他肯定守不住刚得到的地盘,所以请巡抚大人派大同镇精兵出关,与右翼三万户前后夹击插汉,如此定能大获全胜,李瑜表示如果给他足够的粮饷、军械的话,他愿意带蛮汉山铁骑为明军打先锋。
张宗衡有些心动,把大同总兵满桂商量,是不是借这个机会出兵灭了插汉,满桂对张宗衡一肚子火,巡抚大人正经事不做,成天鼓捣那些没用的三眼铳,而且一做就是五六千枝,还沾沾自喜地向朝廷报功,好像大同无事都是他的破铳起了作用,没他满桂这个总兵什么事,而且大同镇又开始拖欠军饷了,既然如此老子打个屁仗。满桂皮笑肉不笑地对张宗衡说,叫我出关打仗没问题,但巡抚大人得先给钱,如果不把当兵的欠饷都补齐,还有出关的钱粮、军械准备好,那下面的官兵不愿动他也没办法,张宗衡立即泄了气,他从京师带的钱只发了两个月的欠饷,剩下的大多用去打造三眼铳了,现在他也拿不出几个钱,张宗衡于是又给李榆去信,大明不参与蒙古人的内斗,你抢的地盘你自己守,守不住就退回蛮汉山老窝去,我这里没兵可派,也没有多余的钱粮给你。
张宗衡的两封信都落到李富贵的手中,李富贵看完信骂了一句“一群废物”就扔到一边去了——明国的反应在他意料之中,他巴不得明国少管闲事,地盘是到手了,但要做的事太多,李榆、赵吉沿着边墙对各千户所的青壮进行对抗演练,假想敌的旗号就是明军的红旗,轮训七八天就结束了,现在他们忙着修水渠、挖水窖,还有最重要的收集过冬的草料,明国官府不来添麻烦最好。
蛮汉山铁骑,现在应该叫丰州铁骑了,控制了从土默特西哨到东哨的边墙以外地盘,山西镇的水泉营、大同镇的杀虎堡、得胜堡、守口堡及新平堡等马市皆在丰州铁骑的俯视之下,嗅觉灵敏的明国边商很快意识到必须和丰州人打交道了,李榆的大统领府就来了两位不速之客。
“方老哥,你命大,新平堡闯那么大的祸,朝廷怎么忘了把你抓起来,老天没开眼啊!”李榆笑嘻嘻地对眼前一个方面大耳的家伙说。
“怎么没抓?总督大人、巡抚大人都想抓我,幸亏老哥跑得快,要不可就惨了,现在官府的人还在四处找我呢,兄弟,你说句痛快话,给不给老哥一条生路?”前新平堡参将方咨昆大大咧咧问道。
“方老哥,我记你的情,你就放心呆在我这里,朝廷的王法管不到这儿,我看谁敢动你!”李榆手一挥,又看着方咨昆身边一个干瘦文弱的中年人问道,“这位先生是谁?看着好眼生。”
“你早知道他了,就是没见过面,”方咨昆把那人推上前介绍道,“他就是你的老上司,你们督标的游击马奇,我们都叫他老马。”
李榆吓了一跳,他做梦也想不到,面前这位窝窝囊囊的瘦子就是他在督标混了几个月都见不到的督标游击,急忙离座施礼,瘦子也马上还礼,很谦和地说道:“我不在督标干了,现在是布衣一个,您叫我老马就行了,我才得称您为游击大人了。”
大家客气了几句重新入座,方咨昆绘声绘色讲起他这段时间的经历,老方在新平堡诱杀了察哈尔的贵英恰,很快意识到自己闯了大祸,于是就开始了他的流亡生活,先是躲到亲戚家里,后来又四处投靠朋友,日子过得提心吊胆,好在朝廷顾着面子,没对他下海捕文书,老方一时半时还落不了网,非常巧的是他遇到了督标游击老马,老马当时也是在找地方躲藏,与老方不同他是在躲债,两人合伙做过几次生意,彼此都很熟悉,如今同是天涯沦落人,他俩就合计起以后的出路。
老马曾经是一个大明好战士,在蓟镇时还立过几次军功,熬不住穷就利用戍守边墙的机会顺带做点生意,开始还是小打小闹,后来越做越大,不但做自己的生意还帮上官出面料理生意,他这人读过几天书脑子灵,生意做得好,又很会讨上官喜欢,官职也步步高升,老上级张晓调任宣大总督时,特意把他也调到自己的督标当游击,当然带兵打仗没他的事,他的主要任务就是做生意。老马到了阳和就如鱼得水,买卖兴隆,阳和官场上上下下得了好处对他一片赞扬,他去不去督标管事也没人过问。老马是倒霉在插汉西侵上,关外一乱马市立即萧条,老马收来的货都砸手里了,不过老马是条汉子,他不但没有认怂,而且四处借钱又采购了大量的粮食、布匹和生铁,老马就赌大明与插汉开战,仗只要打起来朝廷就得拨军费,他有的是办法让明军高价收购他的货,如果那样他不但能扳回老本而且还会发一笔横财,可惜朝廷没人考虑老马的感受,这一仗没打起来,老马这回彻底栽了,债主们络绎不绝上门讨债,开始他仗着自己是督标游击的身份还能抵挡一阵,但坚持到了八月中,朝廷终于下旨将宣大总督张晓革职议罪,老马知道靠山一倒,那帮债主和赔了钱的官员饶不了自己,于是扔下一封辞官信就逃之夭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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