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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军壮着胆子虚张声势地压过来,李榆、刘兴祚和白显志三人摸不清对方的虚实,一时有些拿不定主意。
“一千八旗兵不好打呀,我们也不知道他们后面还有没有援军,也许我们应该先避开他们的锋芒,等西北边军上来后,再设法歼灭他们。”白显志低声建议道,关外喀喇沁草原那一仗让他充分领略到金军的强悍,丰州军以绝对优势兵力伏击一千多金军,付出三百多人的代价,仍然让金军突围而去,而眼前这场遭遇战丰州军的兵力优势并不大,他不想冒这个风险。
李榆也在犹豫,不打一下他不甘心,可打又没有把握,刘兴祚在一旁微笑着说道:“没把握就不打了,我们大大方方向后撤,顺便还可以探探对方的虚实。”
李榆点点头下达命令,乌海、张传捷两营向后撤向两翼,同时派出斥候向对方两翼延伸搜索,晾出亲卫营居中与敌保持接触,三营以品字形向后撤退十里。
丰州军的后撤让白格一阵惊喜,在攻打永平时,山海关明军出动五千铁骑掩袭城下的金军,但被金军一个反击就打得溃不成军,他那时就在反击的金军之中,现在同样的战机是不是又出现了?如果是这样,这个军功就是白捡的。想到了美事,白格迅速指挥队伍压上,只要明军出现溃逃的迹象,他就要发起冲击,但这支明军退了十里后突然停住了,一面鲜红的飞虎旗出现在对方骑阵当中,白格的心开始凉了,这不是明军的大旗,好像额鲁才用这种旗,要是他可就糟啦,白格不敢后撤,这时候一退就露馅了,他命令手下使劲摇旗呐喊,做出要攻击的假象,同时给自己壮胆。
李榆越看越奇怪,对方虽然也是八旗兵的打扮,但缺少了股嚣张气焰,咋咋呼呼就是不敢靠近,而且死死抱成一团,惯用的重骑中间突破,轻骑两翼包抄战术完全没有,刘兴祚也觉得不对头,两人交换了一下眼神,李榆下令亲卫骑朝鲁、拜音图两哨骑兵发起试探性攻击,孟克、吉达两哨骑兵随后跟进用排箭掩护。
这一打就露馅了,孟克、吉达很快压制住了对方箭阵,朝鲁手下的队长扎布图轻松突入金军阵内,一刀将一个骑在骡子上的金军人头砍飞,人头上的麻绳随之落地,他愤怒地大喊道:“假的,是假诸申,杀了他们”,几乎与此同时,拜音图那边也是大喊小叫起来,两哨骑兵凶狠地在金军阵内猛冲猛打,孟克、吉达两哨见状也迅速扑了上去,降兵们见势不妙扔掉假辫子就逃,临时编入军中的厮卒、阿哈也乱成一团,金军一下子就乱了起来。
李榆和刘兴祚、白显志不禁笑了起来,原来是这么一群东西,所有的担心都白费了,陈二柱的牛角号声随即响起,丰州军展开全面反击,阿萨里、费扬武带领几十个刘兴祚的亲兵也加入战团,乌海、张传捷两营则迅速向金军两翼包抄,白格知道情况不妙,下令全军掉头后撤,金军乱哄哄撤到滦河边时,白格本想摆出背水一战的架势,但今年开春无雨,滦河水太浅,吓不住急于逃命的金军,金兵不顾一切就涉水过河,丰州军的箭如雨下,金兵被射死于河中的不计其数,鲜血很快就将河水染红,金军更加恐慌了,纷纷夺路逃窜,不过一人双骑的丰州铁骑速度更快,他们想跑也跑不掉。
白格知道败局已定,也顾不上管其他人了,带着他手下的一百旗兵拼命向迁安逃窜,金军逃不出丰州铁骑的截杀,乱哄哄地跟在他屁股后面寻条生路。丰州铁骑这时就轻松了,亲卫营在金兵后面紧追不舍,一路上压迫驱赶金军,两翼的乌海、张传捷不紧不慢夹住金军,不断向溃逃的人群泼洒箭雨,如同平时训练一样,混乱的金军人人都在奔逃,几乎失去还手之力,成了任人宰割的羔羊,一路上死伤累累、尸横遍地。快到迁安城下时,丰州铁骑突然发起冲击,将跑得精疲力尽、丢盔卸甲的金军切断成几截,分割包围起来用乱箭射杀。
白格跑得精疲力尽了,一路上他几次想重新整队反击,但丰州铁骑就是不给他喘息的机会,也不封死他的退路,始终压迫着他打,还不时从他的溃逃人流中切出一块来吃掉,他想不逃跑都不行,而且越逃人越少,到最后身边只剩下他从迁安带出来的一百旗兵。终于快到城门下了,这时后面的丰州铁骑追得更急了,几乎贴到他的屁股上,白格大喊着朝城门冲去,但城门却在徐徐合拢。
“鲍承先,你这个奴才,还不给爷的人开门。”白格向城头大喊着,但城里的人丝毫没有犹豫,城门还是关上了,白格的手下冲到城门下大喊大骂,城上的人却一言不发,像看死人一样看着他们,白格愤怒地冲到城下叫道:“鲍承先,你竟敢把爷关在城外,爷回去非扒了你的皮不可,还不快放爷入城。”
“白格,你打了败仗,就为主子尽忠吧,城门我是不会开的,”城上终于有个中年汉子用半生不熟的诸申话回应了,白格气得直发抖,指着那人就要骂,那人怒喝道,“白格,你的背后就是明军,你还不快离开城下,迁安城由我鲍承先替你守了,再不走,我就对你开弓射箭了。”
白格还在犹豫,鲍承先一挥手,一排箭就射下来,这下他只能走了,城下的金军惊恐地向他围过来,白格哭丧个脸叫道:“镶黄旗的弟兄们,那个狗奴才鲍承先不给我们活路,我们就死在这里吧,弟兄们,结阵,咱们和明军拼了。”
旗兵知道生路已绝,反而倒横下心来,迅速围成一个圆阵,面露凶光准备迎战对手,跟在后面的孟克、吉达、朝鲁、拜音图四将本打算趁机冲城,却见金兵也被赶离城下,顿时大失所望,将这股金兵团团围住,准备大开杀戒。
金军要拼命了,全体下马紧紧围在一起,一杆杆骑矛竖起准备迎击铁骑的冲锋,同时用步射的办法阻击丰州军,丰州军试探攻击了几次后都被挡了回来,孟克有点急眼了,他已经认出对面大呼小叫的白格,大声呼喊白格:“白格,你这个笨蛋,还记得我孟克吗,你这百来人能扛多久,马上投降,我给你们一条生路,否则全部射杀。”
“孟克,你这个马贼,你也当明国的狗了,爷才不怕你呢,有本事你就杀过来,咱们拼个你死我活。”白格也认出孟克。
“放屁,老子会投靠明国吗,是你们干的坏事太多,老天派我们来收拾你们,我的大把头就在后面,你打得过他吗?”
“额鲁也在这里!”白格心里一动,连忙叫道,“孟克,你把他叫来,多少年没见面了,我想见见他。”
李榆很快就来了,看到白格的狼狈样,仍不住笑起来:“白格,你见我有什么话要说吗?你败给我不冤,你本来就打不过我嘛,现在你打算怎么办?”
“额鲁,你离开金国不怪你,我们知道你是被迫的,可你不该帮明国打我们这些老诸申,这里都是老镶白的兄弟,你对他们下的了手吗?忍心拿我们的首级向明国换钱吗?”白格气呼呼地说道。
“我当然不想杀你们,我也不会把你们交给明国,我们是乡亲,本来就应该像一家人那样相处,但你们必须放下武器,”李榆笑了笑下了马,微笑着向金兵走来,双臂同时张开:“打仗的时候,大家以命相搏,是死是活靠自己本事,不打仗了我们还可以做兄弟。”
莫日格吓了一跳,急忙和几名亲兵持盾护在李榆身边,亲卫营的将士随即抬起弓箭,李榆却推开莫日格,继续向白格走来,白格的眼睛湿润了,他明白李榆要与他行抱见礼,这是把他们当朋友、兄弟看,而不是把他们当降兵,旗兵们自知无路可逃,纷纷扔下武器,白格不再犹豫了,快步走上前与李榆抱在一起,大家都松了一口气——旗兵们主动缴械,这一仗算是打完了。
仗打完了,丰州军以极小的伤亡全歼一千杂牌金军,俘虏就抓了五百多个,大部分是原明国降兵,大家对这伙人没兴趣,拿鞭子教训一顿后就赶走了,剩下的一百五六十金兵成了刘兴祚的争取对象,不过他的工作成效不大,金兵在辽东有家有口,没几个愿意跟他混,刘兴祚苦口婆心也只拉了十几个人入伙,气得他大骂这伙人太顽固。
天黑了,丰州军在迁安城附近临时找了个地方休整,战死的牲口成了大家的美味,肉管吃够,连被俘的金兵也沾了光,刘兴祚手下的阿萨里、费扬武等人也钻到俘虏堆里叙起了乡情,大家一把鼻涕一把泪谈得热闹,白显志、张传捷的大同官兵也凑过来,双方语言不通,只好连说带比划瞎吹——白显志发现了一个现象,他从大同带出来的明军与八旗兵近距离交流后,弄清楚被吹得神乎其神的八旗兵原来是和他们一样的庄稼汉,越来越不怕金兵了,今天这一仗就明显比在喀喇沁那一仗打得好,简直有点故意欺负金兵的味道了,所以他现在非常鼓励手下人多接触俘虏。
李榆和白格正在一起吃肉,听到这边热闹,也端着碗走过来和大家一起聊天,俘虏中以白格的镶黄旗人居多,李榆却没找到北屯子乌岱大叔那里的人,老镶白旗的人都知道李榆帮助乌拉乡亲的事,大家也不把他当外人,有几个人还抱怨李榆不该帮明国打他们,以他巴图鲁的本事以及和大汗的关系,回到金国当个总兵不在话下,而且很可能还会帮豪格贝勒佐理镶黄旗旗务,那样他们就是一家人了。
李榆听到这里脸色一沉,放下碗沉默一会儿才说道:“大家都知道我是乌拉人,我们在乌拉山凭力气干活养活自己,谁也不会欺负谁,天旱、瘟疫逼得我们没办法才出山,我们只想有条活路,不想去打仗,可金国让我们干了些什么,杀明国人、杀蒙古人、杀辽东汉人,杀得血流成河、尸横遍野,我们照样还是挨冻受饿,我不想做别人手里杀人的刀了,我想为大伙找一个新的活法,一个不需要杀戮、劫掠而且能活得很好的活法,我在土默特人那里已经在这样做了,我们那里的蒙古人、汉人还有回回像一家人一样相处,没有贵人没有阿哈,大家一起种地、放牧,一起分享收获,谁也不能欺负谁,大家都觉得这样挺好,那里的乡亲们都爱这个新家,可是大汗的野心太大了,他能知道的地方都想打,今天他打明国,也许明天他就会带着你们打到我们的家里,我们除了拿起刀保护自己的家,还有其他选择吗?我要是抛弃那里的乡亲自己跑了,那还算个人吗?”
大家一阵沉默,白格摇着头苦笑道:“你这么一说,我都想投奔你了,还是跟着你的时候最快活,可惜我年纪大了,又有一家老小拖累,想跑都跑不动了。”
“巴图鲁,我家也是乌拉人,你那里乌拉人多吗?”一个年轻人带着一脸的崇拜问道。
“除了我一个,还有一个孩子,如果你愿意来就有三个了,”李榆认真地回答,大家一起望着那个年轻人大笑起来,李榆又继续说道,“我们那里已经有不少诸申了,建州人、叶赫人、哈达人都有,不过你们也别都来,我现在还养不起你们这么多人。”
大家笑得更厉害了,李榆又问起俘虏们家里的日子怎么样,俘虏们则是唉声叹气,辽东这些年的日子也苦啊,春寒、干旱不断,有些地方还闹瘟疫,普通旗兵的日子也不好过,有些时候家里还会断粮,大家出来打仗也是没办法,就像这次打进明国关内,青壮总算熬过青黄不接的季节,家里人也多了口饭吃,可这罪不好受啊!几千里路来回跑,把人累得要脱层皮,他们都做了坏事,抢了不少的财物,可必须按规矩上缴大汗,先由大汗先赏赐宗室、勋贵和功臣,再分到每个旗,然后按甲喇、牛录逐级往下分,真正落到他们手里的也没多少,今年算能过得下去了,明年该怎么办?继续打下去吗?打仗是要死人的,谁又愿意去死?疯子才会愿意总打仗,大家都觉得是命不好,要是生在贝勒、贝子或者勋贵家就好了,不愁吃不愁穿,出门还有人侍候,他们享福、别人流血,军功、财物还得算他们一份,大家都认为这样不公平。
李榆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就说如果他那套活法能成功的话,也许大家就有好日子过了,不过大家对他说的好像也不抱希望,他干脆胡吹起来,笑着对大家说,其实打仗也就是皇帝和大汗之间的事,关穷老百姓什么事,如果皇帝和大汗有想不通的,最好是他们划块场子,每人穿件短衣,再拎条木棍,自个打去,谁赢了谁是老大,喜欢打仗的人也好办,自个掏路费去呐喊助威,实在熬不住了,也可以拎条棍子下场助战,反正谁赢了就听谁的,咱们老百姓听个热闹就行了。
李榆的话一说完就惹得大家一阵大笑,仿佛已经看见明国皇帝和金国大汗穿着短裤,拿着棍棒正在一起厮打,白显志、张传捷等人在丰州过惯了无法无天的日子,皇帝对他们也不算个事了,跟着一起吹口哨起哄。
吃完饭后,李榆悄悄对白格说道:“老哥,天不早了,我们也要上路了,你们饭吃过了,收拾一下就回迁安城吧,盔甲、弓箭我们留下,其他的马匹、武器你们都带走,你不会有意见吧?”
“我们还有什么可说的,今天幸亏遇上你额鲁兄弟,要不准没命了,就这样吧,我们以后还是兄弟。”白格满脸感激对李榆说道。
李榆点点头转身就要走,白格又想起什么,一把拉住他:“兄弟,你不会是打建昌营去吧,我告诉你,建昌营可不好打,那里驻扎了一百旗兵和五百明国降兵,昨天晚上又增派了一百旗兵,你如果没有攻城器械根本打不下来。”
“我心里有数,谢谢你了。”
“我看你的人好像带的粮不多,这样吧,迁安城里还有些财物、粮食,我想办法给你弄一些,就算我们给自己赎身,建昌营里的钱粮不好拿,兄弟,你别冒这个险。”
“我知道了。”李榆与白格拥抱了一下,两人各自分手。
望着白格一行人消失在夜幕中,张传捷苦笑着自言自语:“榆子这家伙太大方了,这可是一百来颗首级,能换多少钱啊!”
“你小子就知道拿首级换钱,知道你为什么是游击,他却是副将?这就是差距,”白显志不知道什么时候到他身后了,对着他的屁股就是一脚,然后又感慨地说道,“榆子能帮我们是大明之幸啊!有他在我们这边,建夷以后就不是铁板一块了,你等着看热闹吧,白格这帮人回去以后,迁安城里准有好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