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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已经转暖,今天春天几乎没多少雨水,滦河的好几处都露出了河床,人和马可以轻易涉水过河,一层薄雾散去,萨哈廉带着宁完我和百余名精骑来到了河边,对面河岸上已经有大约一百名披甲骑兵在等候了,他们手中的那面红底黑虎战旗显得格外醒目,萨哈廉知道这是李榆的帅旗,看来这小子还比较懂事,早早在这儿候着了。
“额鲁,你这小子还不快给我滚出来,我知道你已经到了。”萨哈廉对着河对面就大声喊道。
喊了几声对岸却没有反应,萨哈廉正要发火,却看见一个嬉皮笑脸的家伙从不远处一个小树林里跑出来,远远地就打招呼:“萨哈廉贝勒,您吉祥!您还记得我吗?我是沈阳城里有名的孟克啊。”
“我认得你,你的名声可不太好啊,你的主子在哪儿?”萨哈廉不屑地瞟了一眼孟克。
“我们早过河等您了,哪能让您过河找我们,”孟克朝小树林一努嘴,又朝萨哈廉身后的宁完我打趣,“老宁,你也来了,好多年不见了,过会儿玩几把。”
李榆有点不好意思地出来了,萨哈廉没有理他,对着小树林又大喊道:“爱塔,你也滚出来,我知道你和额鲁肯定在一起。”
刘兴祚红着脸也出来了,和李榆一起下马行礼,萨哈廉望着他们,心里有一股说不出的滋味,这两人都是自己最好的朋友啊,可现在竟然成了与自己拔刀相向敌人,而他们身后的侍卫更让他看着刺眼,李榆身后的孟克、莫日格是两个蒙古人,这倒也罢了,刘兴祚身后的阿萨里、费扬武却是拖着长辫子的诸申,尤其是阿萨里,他认出这人就是老汗生前的贴身侍卫,他内心忍不住一阵愤怒,李榆、刘兴祚正在把诸申、蒙古人拖来与大金作对,这俩混蛋也许会让大金与明国的战争完全变味。
萨哈廉怒气冲冲地跳下马,抡起拳头就朝着李榆打去,李榆马上捂着脑袋蹲在地上叫起来“萨哈廉哥哥,你别打了,我认输还不行吗”,刘兴祚赶忙上来劝,萨哈廉又朝着刘兴祚拳打脚踢,李榆、刘兴祚赶忙把萨哈廉紧紧抱住不松手,萨哈廉手脚动不了了,又大喊大骂起来,宁完我等人正看着发傻,孟克过来说,主子之间的事轮不到我们插手,非要拉着他们要到一边玩几把,宁完我他们哪敢走啊,不知所措地还想往前凑,萨哈廉毫不客气对他们骂道“滚,都给我滚远些”,这几个人这才跟着孟克他们到一边呆着去了。
吵闹够了之后,三人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萨哈廉冷冷地指着李榆、刘兴祚喝道:“你们以后打算怎么办,难道要与我大金对抗到底吗?我大金对你们如何,你们心里都有数,忘恩负义的事你们都做得出来,亏我一直把你们俩当朋友,明国如此腐败不堪、天怒人怨,你们就甘心为它卖命?你爱塔叛金投明,老母妻儿都不要了吗?你的心竟然如此狠!”
“我是怎么想的,你和库尔缠、达海他们心里都明白,金国暴虐杀人如麻,百万辽人如今还能残存几个!我不能再助纣为虐了,老母妻儿大汗要杀便杀吧,这是老天对我的报应,我刘兴祚必以死报老母妻儿,但我愧疚辽东百姓更多,我要赎我的罪过,只要我活一天,就与暴金斗一天,不死不休!”刘兴祚斩钉截铁地回答。
“过去我大金是干了不少恶事,我萨哈廉也从不赞成,新汗即位以后,我朝即改弦易张善待百姓,大汗裁撤拖克索,释放大量尼堪阿哈,准其分屯别居,并且分赐土地,这些你都知道,这次入关我大汗更是再三叮嘱八旗军兵严守军纪,禁止掳掠百姓,我萨哈廉进永平的第一件事就是严禁强制剃发、严禁侵扰百姓,我下令杀的只有一个人,这家伙竟敢造谣说我们要屠城,这种恶人当然要杀,你可以去打听一下,永平百姓肯定会告诉你们,我大金军的军纪就是比明军好,我大金的官吏就是比明国官吏廉洁,我大金绝不是暴金,而明国才是天怒人怨的暴明。”萨哈廉立刻反驳。
“假仁假义而已,大汗每次出征都会严明军纪,可实际是怎么样你比我更清楚,你们运回辽东的牲口、财物从哪里来的?总不会是天上掉下来的吧,被你们押送去金国的人口也不会是自己愿意去的吧,还有固安、顺义之屠又是怎么回事?老百姓不会自己去寻死吧,大明固然是残暴不仁,而金国更如禽兽一般。”刘兴祚冷冷地答道,顺义、固安两城对金军进行过抵抗,皆遭金军的屠城,这个萨哈廉也无法否认。
萨哈廉懒得理刘兴祚这个死人了,又向李榆说道:“你别学爱塔,你还有救,大汗心里还有你,你心里也有大汗和我们,你在喀喇沁救豪格的事我们都知道,你跟我回去吧,大汗会善待你和你的部众的。”
“我不回去,我从乌拉山里出来,本来只想和乡亲们有口饭吃,能过上安稳日子,可我在金国就像把刀似的被使来使去,不停地打仗杀戮,大汗想叫我回去无非就是还想用我这把刀杀人,我再也不想过那种日子了,我不想和你们打仗,我的丰州乡亲也不愿意为明国卖命,可我害怕有一天你们把战火烧到我们的家园,草原遭受和今天明国京畿一样的浩劫,金国一定会这样做的!这一点我们心里都明白,我没有选择,只能拿起刀战斗,”李榆摇着头拒绝了,他想了想又说道,“如果有一天,大汗能够让阿哈们有自己的土地耕种而不再受奴役,把蒙古人的草场还给他们让他们自由地生活,金国和明国不再打仗,两国老百姓能安居乐业,我就找一块土地种地、打猎,四贝勒老了,我就陪伴他、保护他,那该有多好!”
萨哈廉狠狠地瞪了李榆一眼,这家伙更狠,简直是想要刨金国的祖坟,他无奈地摇了摇头,长叹一声说道:“我们都有自己的理想,既然谈不拢,那就继续打吧,可你们别自以为是好人,我们却是禽兽,老汗也罢、当今大汗也罢,到了他们这种权位没有不想做万民拥戴、千古颂扬的好主子的,可现实情况非常复杂,逼着你不得不做自己不想做的事,也许开始只是一个初衷并不坏的小错,然后为了纠正这个小错你又不得不犯更多的大错,最终自己也疯狂了,再想住手根本不行了,老汗当初就是这样的,金国几乎被他带到了崩溃的边缘,当今大汗吸取了这个教训,采取了‘固本改制’的策略,一方面维护我们诸申精于骑射、民风淳朴、悍勇善战的习俗,巩固我八旗之制,另一方面向明国学习,确立朝纲国制,假以时日我大金必将凌驾与明国之上,你们不要口口声声骂我们掠夺人口、奴役阿哈,当今天下大乱、民不聊生,按照诸申的习俗,阿哈虽然要劳作但也是家里人,八旗诸申为了自己的利益也必须保护和养活家里的阿哈,穷苦百姓作阿哈总能得到口饭吃,有了活下去的希望,明国倒是没有阿哈,全天下的人都是皇帝的子民,也可以说都是皇帝的奴才,皇帝管得了他的子民吗?根本管不了,他必须养活大批的官吏去管辖他的子民,还要养活大批的官兵去保护他的子民,但实际情况你们都看得见,皇帝的官吏绝不会爱护皇帝的子民,他们道貌岸然、狼心狗肺,肆无忌惮地吃大明百姓的肉喝大明百姓的血,皇帝的官兵也不会保护百姓反而要去祸害百姓,你们只要仔细想想就会明白,死于明国皇帝和他的官吏、官兵手里的百姓何止于死于我大金手中的百姓十倍,这样的朝廷难道不应该推翻吗?你们所作所为难道不也是助纣为虐?”
“所以我们打算走一条新路,一条不同于明国和金国的新路,”萨哈廉说的都是实话,做奴才的往往对别的奴才比他的主子更狠,这个道理大家都懂,李榆、刘兴祚陷入沉思之中,过了好一会儿,李榆才重新开口,他把丰州的情况如实告诉了萨哈廉,然后急切地问道,“丰州没有皇帝、主子,没有狗官、官兵,所有的人一起劳作、一起分享收获,我想让乡亲们都过上好日子,萨哈廉哥哥,你有学问,你说我们能成功吗?”
“大道之行,天下为公,汉人先贤很早就有这种想法,可谁也没有成功过,你不是圣贤,你也不会成功,”萨哈廉头疼了,今天太倒霉,遇到一个疯子、一个傻子,他冷冷地答了一句,李榆马上沮丧低垂下头,萨哈廉有些不忍了,拍着李榆的肩膀安慰道,“你不要想太多了,以后的事谁也说不清,你认准了方向就努力去干吧,那么多的人因你而活下来,这已经非常了不起了。”
又是一阵沉默后,双方觉得谈不下去了,萨哈廉苦笑一下开始说到正事:“你们现在还想继续打下去吗?你们要打,我们就奉陪。”
“我不想打了,我们的人打不动了,你们呢?”李榆摇头反问道。
“我们也不想打了,我想把我们的人尽快带回家去,”萨哈廉点头回答,接着低声补充了一句,“二贝勒和硕托要来了,以后你们和他们打交道吧,额鲁,你别说你和二贝勒没关系,当年没有他帮忙,你根本无法离开大金,这个谁都猜得到。”
“二贝勒这个时候来干什么?这是块死地啊,难道四贝勒要下手了?”刘兴祚猛地一惊,接着急切地问道,“萨哈廉,大贝勒和你不会有事吧,达海、库尔缠他们怎么样?”
“亏得你还想得起我们这些朋友,我阿玛暂时不会有事,最危险的还是二贝勒、三贝勒,这些事你猜得到,我也用不着瞒你们,有权柄的地方必有争斗,我只希望能少流点血,”萨哈廉长叹一声,他紧盯着刘兴祚恶狠狠地骂道,“爱塔,你这个混蛋,你一拍屁股走了,把我们可害苦了,大汗对我还不会怎么样,可达海、库尔缠将来一定会被你害死的,他这个人我了解,最恨的就是他信任的人背叛他,额鲁年纪小又事出有因倒也罢了,可你临走还诈死骗他,达海、库尔缠为你说情已经被他记恨了,他们不再受大汗信任,库尔缠这回还被派到滦州军中效力,你知道他想干什么。”
刘兴祚脸色苍白,浑身擅抖起来,李榆跳了起来:“不行,谁也别想伤害我的库尔缠师傅,谁也不行!我要救库尔缠师傅。”
“你就别添乱了,放心吧,明军没本事攻下滦州,库尔缠早晚能回到辽东,我担心的是以后的事。”萨哈廉冷冷地瞥了李榆一眼。
时间过得很快,临近中午时,三人把该谈的都谈完了,李榆和萨哈廉都保证互不相犯,尽量让更多的人能够回家,至于二贝勒阿敏来了怎么办,那只有李榆去找他谈了,萨哈廉临走时,李榆摸出一大包烟丝托他带给阿巴泰,萨哈廉一脸苦相说,李榆把二妞算是害苦了,二妞被远嫁巴林部的色尔古伦,听说夫妻俩关系非常僵,二妞连寝帐都不让色尔古伦进。
萨哈廉上马时,又向李榆问了一句:“有人说你是蒙古人,也有人说你是汉人,可我相信你骨子里还是乌拉人,是我们诸申,你告诉我,你还愿意做我们的朋友吗?”
“战场上我们以命相搏,生死各有天命,打完仗我们还继续做兄弟。”李榆坚定地回答,萨哈廉听吧哈哈大笑地离去。
往回走的路上,李榆、刘兴祚一言不发地各自垂头想着自己的心事,李榆一想起二妞就觉得心里难受,不管二妞身上有多少缺点,可她是真心实意地想和他一起过日子,是自己害了二妞。刘兴祚则是因为自己害了达海和库尔缠两个最好的朋友而内疚,如果这两人因他而死,那他的罪孽就更重了。
后面随行的人却说得很热闹,阿萨里边走别说自己幸亏逃跑了,听萨哈廉的人讲,那个受老汗宠信的内大臣雅荪不愿意为老汗殉葬,装疯卖傻多年后,还是被大汗找了个借口在去年秋天杀了。而孟克张口就大骂范文程,说这王八蛋最不是东西,在辽东时借了李榆不少粮食,前后加起来超过一石,可这家伙从来没有还过,而且宁完我还揭发老范在那时候又偷偷娶了个小老婆,等于是李榆出粮帮他养小,这算什么事啊!宁完我坚决鼓动丰州军回遵化去找范文程的麻烦。
四月上,济尔哈朗、萨哈廉、阿巴泰率领永平金军出关回辽东了,二贝勒阿敏和贝勒硕托带五千人马入驻永平,金军的换防让明军再次看到希望,明军统帅孙承宗重新集结山海关、蓟州两地的明军主力恢复了对滦州的攻势,不过明军依旧还是老样子,打得窝窝囊囊,反倒是滦州城内的金军越打越有信心,几乎每次都是这样——明军好不容易凑齐些人马到了城下,金军马上就出城反击,明军随后就大败而逃,明军连城墙边都挨不到,各路明军逐渐丧失了攻城的信心。孙承宗集二十万大军却攻不下一个小小的滦州城,备受朝臣们的指责,老孙头一筹莫展,还是军中赞画孙元化有先见之明,早早地派人催缴南方新铸的四尊红夷大炮,于是明军中攻城须用大炮的呼声占了上风,马世龙、祖大寿借势停止攻势,安心等着大炮运到,明金两军又恢复到相安无事的状态。
二贝勒阿敏进了永平才发现自己进入一个死局,金军实力有限无力发展,而明军从各地不断调动军队、粮饷进入京畿,表面上金军占据优势,但实际上以四城数千之众敌明国倾国之力,必败之局已定,更麻烦的是跟着阿敏入关的这帮家伙都是红着眼睛来的,他们的亲戚、邻居跟随天聪汗入关大捞了一把,他们也在家里坐不住了,吵吵闹闹拉着二贝勒带他们入关,二贝勒自己也想发笔财,于是这帮大小贼盗兴冲冲就来了,不过天聪汗可不会留下财物等着他们来分,反而把个四面挨打的烂摊子甩给他们,想发财的阿敏和他的乌合之众愤怒了,把天聪汗禁止掳掠降民的汗谕扔到脑后,阿敏进入永平一仗没打,而是凶性大发,把永平附近已经归降的榛子镇屠戮一空,子女、财物皆被这帮贼盗抢掠。
李榆在滦河以西也是一筹莫展,他现在手中能上马作战的兵已不足千人,没人管他的军饷,粮食也只能靠刘之纶低三下四地向附近州府乞讨——朝廷的注意力都在孙承宗指挥的滦州大战上,朝廷不会把他们这帮夷兵当回事,滦西大战报上去两百颗首级,皇上倒是非常高兴,很快就下旨嘉奖令,还勉励他们尽快攻克遵化、迁安,但赏赐只有两百面银牌,其他什么都没有。拜音图以为银牌是银子做的,拿起一面银牌就咬,差点崩掉一颗大牙,大伙都说明国皇帝在骗他们打仗,嚷嚷着想要回家,丰州军的军心开始动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