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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曹,我来帮你了,”李榆大喊一声,随后朝莫日格挥挥手,两人抡着拳头挤开人群,大声喊着:“尔等狗胆包天,竟敢在兵部门前寻衅滋事,本将奉兵部之命前来劝阻,再不散去定然拿下治罪。”
曹文诏和另一个高大结实的年轻军官正对十几个打群架的家丁束手无策,抬头瞟见李榆,惊喜地喊起来:“汉民,你来的正好,快帮我们赶散这帮恶奴。”
李榆和莫日格冲进圈内,对着这帮恶奴连踢带踹,曹文诏和那个青年军官出来劝架,没人肯听他们的,反而有人给了他们几拳,正在考虑是不是该还手,有了帮手就好办,大家一起动手,一会的功夫就把几个恶奴打得连滚带爬跑了,这时兵部的卫兵似乎想起自己的职责,举着矛杆驱散看热闹的人群。
人群很快散去,李榆拉着曹文诏到一边,那个和曹文诏一起劝架的年轻军官打了个招呼就要离开,李榆一听他的口音,连忙用辽东汉话叫住他:“你是辽东人?我是大同靖虏副将,都指挥使同知李榆。”
“给大人行礼,末将周遇吉,辽东开原卫人,山海镇中军随营都司,奉调京营前来报备,大人也是辽东人吗?”那个军官眼光一亮,急忙行礼答道。
“我也算是辽东人吧,咱们有缘分,我正好在京营帮差,你来京营正好和我作伴。”
“末将也打算早点去京营,可来了好几天了,都被挡在兵部门房外边等武选司的批文,”周遇吉指了指一旁的曹文诏又说道,“曹大人和末将住在兵部附近同一个客店,他也没能报备。”
“汉民,我这次来是奉旨到兵部听用,来了几次都不给报备,兵部不花钱的馆驿又不让我们住,说句实话,我们的盘缠都快用光了,要是再拖几天,我和周都司大概要露宿街头了。”曹文诏也苦笑着说。
“这你们就不懂了,不塞点银子给门房的小吏,你们的公文根本进不了兵部各司,就是进了各司也得等十天半月,”王朴不知什么时候凑过来,看到曹文诏、周遇吉一脸的苦相,王朴叹了口气说道,“算了,我去帮你们办报备,你们就在外面等着吧。”
王朴进了门房与里面的小吏说了一会话,拿着曹、周两人的公文走出来,向李榆挥了挥手,李榆跟着他就进了兵部,王朴得意地说道:“公文果然没交进去,这种派差事的公文不给钱弄不好一个月都办不下来,汉民,我可是看你的面子才帮忙的,你这家伙怎么到处认同乡呢,你可是我们榆林人。”
“我不是脑子坏了吗,喜欢上哪都是家,而且我会说陕北话、晋北话还有辽东话,当然同乡多了。”李榆笑嘻嘻地答道,王朴也被逗乐了。
两人在兵部办完差事,又顺便把曹文诏、周遇吉的报备办了,有王朴出马,一切都顺顺当当。出兵部时天都快黑了,曹文诏、周遇吉还在门外可怜巴巴地等着呢,两人拿到了批文欣喜若狂,不住地向王朴、李榆道谢。王朴嚷嚷着大家见面就是缘分,天晚了干脆一起去吃饭,李榆也建议两人跟他一起住到自己那个小院去,反正那里房子多又不花钱,最好在路上多买点酒肉菜蔬,回去大家一起热热闹闹大吃一顿。于是一行人又到了曹文诏、周遇吉住的那个小客店拿行李,曹变蛟正在客店里等得心急,总算等到他叔回来,听说报备办下来了,而且有好地方住,马上就收拾行李,嚷嚷着要和好朋友孟克见面。
兵部离宣武门并不远,一会的功夫就到了李榆他们住的门外兵营里的小院子,这时堂屋里丁启明正一本正经地对那木儿、陈二柱和刘石头三人说教——丁启明每次到南堂办事,都少不了窜到他们这里讲些稀奇古怪的东西。
“你说我们住在这个球上,这球还会转动,那要是球转到下面,我们不就头朝下栽下去了吗,老丁,你别骗我们了!”刘石头指着丁启明画在纸上的东西说道。
“这你就不懂了,这叫地球,利玛窦神父写的书里说了,地与海本是圆形,而合为一球,浑沦一球,原无上下,凡足所贮即为下,凡首所向即为上,所以我们不会栽下去的。”
“我还是不太信你说的,我们大草原无边无际,走个把月都不见得走得出去,在你这个地球上怎么才这点小?”那木儿摇着头,这段时间刘之纶、金声都在忙其他事,给了他和李榆不少逃课的机会,这家伙也有闲心想别的了。
“夫西学,非小中国也,地大也,地大则中国小,中国居亚细亚十之一,亚细亚又居天下五之一,你们丰州只是中国很小的一片,当然在图上就这么点大了,”丁启明说得摇头晃脑,又指着那木儿说道,“利玛窦神父画的《坤舆万国全图》皇上都收藏了,徐光启大人也深以为信,还入了我教,徐大人可是庶吉士出身礼部尚书,你王保柱的学问比他大吗?”
那木儿被吓得不敢说话了,抬头看见李榆带着一帮人进院子了,马上就叫起来:“汉民,你快过来看看,老丁画了张图,还说我们都住在一个球上,我们丰州就指甲大小的地方。”
“老丁又来忽悠你们了,算了,我听不懂他说的东西,你们快去准备,咱们先大吃一顿再说。”李榆乐呵呵地抱着一坛子酒说道。
众人一阵欢呼,各自去收拾桌椅碗筷去了,曹变蛟放下行李就叫喊起来:“孟克,你小子躲哪儿去了,我小曹来了!”
没多一会儿,孟克、朝鲁回来了,不过是被人押着上门告状来了。
“李副将,你的人还管不管,这两个人都混进我们院里蹭饭了,你不想要他们了,我可就把他们俩带回四川了。”一个穿着戎装的俊美少妇见到李榆就喊起来。
“李副将,你这两个手下我可看中了,干脆你让他俩倒插门到我们石砫去吧,我马祥麟亏待不了他们。”旁边一个遮着一只眼的壮汉笑呵呵地帮腔。
“马大哥、嫂子,孟克、朝鲁没干坏事吧?”李榆急忙问道,这两人都认识,是石砫宣慰使马祥麟俩口子,就住在对面的院子里,大家是邻居抬头不见低头见,开始时这两口子对李榆这帮人没什么好脸色,尤其是马祥麟一见李榆就想起自己在浑河之战被金军射瞎一只眼的往事,双方还为小事吵过几架,打过几次交道之后,彼此之间有了了解,马祥麟两口子也是爽快人,对李榆遵永大战斩杀诸多金兵也是钦佩不已,当兵的之间还是容易沟通,双方关系也渐渐密切起来,孟克、朝鲁两人这段时间不出去混了,也不跟李榆到京营各处,而是每日必跟石砫兵出操,还指导人家如何对付骑兵,李榆忙自己的事,也没去管他们俩。
马祥麟两口子也不管孟克、朝鲁脸红,把这俩人干的事都说了,他们俩在石砫兵那边不但老实而且非常卖力,就是对马夫人的那帮女亲兵太献殷勤了——马夫人大名张凤仪,山西沁水人,在沈阳殉国的大明故辽东巡按张铨之女,张凤仪虽是女儿身,却自幼习武,嫁到四川后更是跟着马祥麟南征北战,她身边有数十个女兵,大多是从山西老家带去的人,女孩子穿上戎装更显俏丽,孟克、朝鲁就把这帮女孩子盯上了,俩人操着一口半生不熟的晋北话,跟在女兵屁股后面又是教骑马又是教射箭,还让人家做饭给他们吃,女孩子们不懂事,被他们骗得神魂颠倒,马祥麟两口子生怕以后弄出笑话,赶紧找上门来说清楚。
李榆一听就放心了,孟克早该成个家了,朝鲁的老婆死于丰州那场瘟疫,俩人现在都落单,草原上男女之间比较开化,俩人去找姑娘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张凤仪却一本正经地说:“李副将,我们石砫人和你们丰州人说到底都是夷人,没谁大谁小的,他们两个愿意娶我身边的人没问题,但咱们得先说清楚,我身边的这些丫头大多是我从老家带来的,她们嫁到你们丰州我不放心,孟克、朝鲁得到我们石砫来,我们马家肯定会重用他们。”
“李副将,你把他俩给我们算了,他们手上的功夫我看了就喜欢,反正你那里也不缺马上的好手。”马祥麟又为老婆帮腔。
“我不干,凭什么让我到四川去,我听说那里到处都是山,连块平地都不好找,那还不得把我憋死。”孟克马上举手抗议,朝鲁也在一旁连连点头。
张凤仪马上杏目圆睁喝道:“那你们两个就休想碰我的女兵,想凑近都不行。”
“不碰就不碰嘛,反正我们不去四川。”孟克、朝鲁低着头嘟囔。
大家哄堂大笑起来,曹变蛟捂着肚子手指孟克,笑得话都说不出来了,马祥麟两口子有点恼火了,李榆赶紧说道:“大家吃饭,今天有酒有肉,大哥、大嫂来得正好,咱们好好喝几杯。”
众人马上欢笑着上了桌子,李榆推着马祥麟两口子坐到首座,王朴马上笑嘻嘻地给他们倒上了酒,两口子到底是武将,没那么多小心眼,一会的功夫就和大家兴致勃勃吃喝起来。
周遇吉军阶比较低,一开始缩在曹变蛟、莫日格那张桌子吃饭,李榆一把就将他拖到自己这桌,倒了一碗酒放在他面前说道:“我们这里不讲官面上规矩,坐到一起就是兄弟,你是我的辽东同乡大哥,今天必须和我坐在一起。”
“周都司,在汉民这里你就别客气了,他们这伙人向来无法无天不讲规矩,咱们今天吃了这顿饭以后就是朋友,京营里遇到什么难事只管来找我王朴。”王朴喜欢热闹,满面红光地要与周遇吉喝碗酒。
“小李,你这里我就喜欢,有点回到石砫老家寨子的感觉,咱们都是夷人,要那么多破规矩干什么,好久没这么痛快过了,大家使劲喝,酒肉不够了我那儿还有。”马祥麟喝高兴了,端起酒碗大声嚷嚷。
大家纷纷向马祥麟两口子敬酒,那木儿、丁启明等人简直成了张凤仪的粉丝,一个劲地向张凤仪献殷勤——巾帼英雄秦良玉没见到,却见到了秦良玉的儿媳妇,张凤仪也是个打过仗见过血的人,保不准就是另一个秦良玉,张凤仪不愧是女中豪杰,非常爽快地一碗接一碗地喝酒,而且还硬说丰州既然归大同巡抚管,那丰州人也是他们山西老乡,以后丰州人在山西官面上遇到事,她也要帮忙出力——张家在山西还是有声望的。
喝得差不多时,李榆问起曹文诏蓟州大营战后的事,曹变蛟摇着头说道:打完仗大家就散伙各回本镇了,吴自勉总算躲过朝臣的追究,但他想回榆林不行了,朝廷为应付西北民变已经启用闲居在家的杜文焕为榆林总兵,吴自勉很知趣地回山东老家了,一起回老家的镇帅还有杨肇基、尤世禄和王世钦,杨肇基是本来就有病在身,这次滦西一战又负了伤需要回家休养,尤世禄这次滦州大战议功排名第二,但他对山海关来的副将黄龙在滦州城下打几炮就排名第一不服气,索性辞官回家了,王世钦历来都是文官眼里的刺头,议功时故意刁难他,他一赌气也辞官了。
“杜帅威名海内皆知,吴自勉肯定回不去了,回乡避祸也算聪明,就是尤世禄、王世钦两员西北战将可惜了。”王朴边说边对李榆眨眨眼,李榆却无动于衷,那个硬说他是杜家人的杜文焕从未和他见过面,他当什么官跟他李榆有什么关系。
曹文诏看着李榆说道:“你还算不错的,好歹保住副将职位了,其他人就没这么好运了,能不能受赏加官要凭朝中的关系,凡属孙阁老一系的祖大寿、黄龙这些人都有封赏,我们这些人既非孙阁老嫡系,也不属于辽西将门的只能靠边站,像我这样被排挤出山海关的多着呢,周都司也跟我一样,那个左良玉也没着落了,投奔到提拔过他的昌平督治侯恂大人那里打杂去了,我还不知道兵部怎么安排我,实在不行我就回老家吧。”
周遇吉也沮丧地说道:“我们开原卫一早就被建奴打垮了,流落到辽西一直没人用我们,现在宁锦是辽西将门的人,山海关是孙阁老的人,这次被打发到京营听用都是像我这样哪头也挨不上的人,我没门路只得听天由命了,曹参将还有家可回,我又到哪儿去?”
周遇吉说着眼圈红了,李榆搂住他的肩膀说道:“曹兄、周兄,如果你们以后真的无路可去,到我的丰州来吧,我们那里苦一点,但兄弟们在一起,什么苦都熬得过去。”
“小李,你果然好气魄,大姐越看你越顺眼了。”张凤仪说着就拍了拍李榆的肩膀,向他竖起了大拇指。
马祥麟却想起另一件事,朝廷有意重修大凌河,可驻宁远的前锋总兵祖大寿死活拖着不去,理由是兵力不足,孙承宗又打起了石砫兵的主意,请朝廷调动京畿的石砫兵开到大凌河督建驻守。石砫兵目前在京畿分两部分,马祥麟带领精锐驻宣武门外,另一部分由他的表兄秦翼明带领驻守通州,但马祥麟却不想去大凌河,天启元年的浑河一战让他伤透了心,舅舅秦邦屏、秦民屏和他率领四千白杆兵会合三千精锐浙军与数万建奴大军在浑河两岸拼死血战,双方僵持不下之际,拥有大量骑兵的辽东明军却临阵脱逃了,而当时还是游击的祖大寿就在其中,失去了骑兵保护的川浙两军最终战败,浙军全军覆没,白杆兵侥幸突围但损失过半,秦邦屏力战而死,他本人也被乱箭射瞎一只眼,这么多年过去了,白杆兵好不容易恢复了些元气,一想到又是与祖大寿之流合兵御敌,他就心有余悸。
“朝廷这叫干的什么事,辽饷每年征五百多万两银子,辽事还是一塌糊涂,建奴都打到京师城下了,自己窝里还在排除异己斗得起劲,辽西养那么多兵,修个大凌河还非要把我们川军顶在前面,我们石砫人从来就不怕打仗,可跟辽西那帮人在一起我们就不放心,浑河一战他们卖了我们一回,我们不想再吃他们的亏了,”马祥麟愤恨不平地抱怨,他指着李榆接着说道:“小李,你愿不愿意带兵到大凌河,有你的铁骑保护,我就敢和建奴血拼到底。”
“我不去,那滩浑水可不敢碰,”李榆吓了一跳,连忙摆手拒绝,接着叹了口气说道,“让丰州人吃饱饭才是我该干的事,我出来打仗已经半年多了,也不知道家里怎么样了,我想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