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榆林到神木堡有两百来里,队伍中有大批无马明军,李榆觉得大概要用三四天时间才能赶到,从神木堡跑来送信的杨把总主动要求带路,而且拍胸口说这条路他每年都要跑好几趟,跟着他走至少节省一天时间,杨把总是神木堡本地人,看上去一脸的憨厚,李榆对这个人很有好感,立即派他与丘显、博尔术的骑兵左营打前站。
杨把总果然对这条路很熟悉,在起伏不定的丘陵沟壑之中总能找到适合骑兵和车辆行军的道路,队伍跟着杨把总一路走捷径,天也帮忙没有下雪,行军还算顺畅,走到第三天上午,杨把总指着前方说,过了前面五里长的菜园沟,再走三十来里就到神木堡了,李榆松了一口气,下令队伍穿过菜园沟,天黑前一定要赶到神木堡。
菜园沟入口比较窄,只有一箭之距,进了沟却很宽敞,沟里还有些田地和草屋,但见不到人,沟中间有一条结了冰的溪流,道路也比较平坦,马走起来挺轻松,丰州军一帆风顺穿沟而过,很快就到了前沟,这时路突然又变得狭窄不平,两边山势也骤然陡峭起来,走在前面的骑兵左营不得不下马步行。
接近沟口时,马贼出身的丘显、博尔术突然有点不安的感觉,丘显使劲吸了几口气,挥手把杨把总叫了过来。
“老杨,你带对路没有?我怎么觉得不对劲,这条路有点险,可别着贼人算计了。”
“这条路我走过,从来没出过事,快走吧,过了这一截就出沟,剩下的路都好走,要不我到前面看看吧。”杨把总有点不高兴地答道。
“博尔术,我的鼻子又痒了,每次出事都有这感觉,咱们在这儿人生地不熟,还是小心点好。”丘显不理杨把总了,扭过头对博尔术用蒙古话说道。
“我也觉得心跳得慌,把队伍先停下,我带些人爬上两边的山顶警戒,这样保险些。”博尔术招呼了一哨人,沿着山脊就向山上爬。
“嘿,老杨你别急着走呀,”丘显一回头发现杨把总和他的五六个随从已经走出了老远,丘显大喊几声停下,杨把总他们却越走越急,后来干脆跑了起来,丘显脸色大变,张弓搭箭喝道,“停下,再跑就射死你们!”
“义军兄弟,夷贼来了,快动手啊!”杨把总边跑边对山上大喊,丘显大怒,带着手下一阵乱箭射过去,落在最后面的三个人应声倒下,杨把总和其他几个却连滚带爬跑掉了,这时两边山头和沟口出现了旗帜和密密麻麻的人影。
“扯风了,弟兄们快跑!”丘显大喊着,带着手下拔腿就向后跑,正在往山上爬的博尔术那帮人反应也快,抱着头就往山下滚,山上号角、锣鼓齐鸣,成片的石块随即滚落下来,砸得骑兵左营人仰马翻,紧接着无数的流贼呐喊着冲入沟口,把前沟死死地堵住。
丘显、博尔术的骑兵左营干过马贼的有一半多,以狡诈凶悍著称,打仗从来不吃亏,这次却倒了大霉,尽管他们跑得比兔子还快,四十多人眨眼间就没了,马匹也损失了不少,屁股后面还有大群手持刀矛、棍棒的老百姓追杀,直到李榆的主力赶到时,他们才止住败势,重新整队列阵迎战。
李榆此时也焦头烂额,前沟的出口被堵住了,身后的退路也出现大批的流贼,黑压压的人流冲上来,落在后面的步军左右两营和新编营难以抵挡,迅速跟上来与主力会合,两翼也出现大批流贼,并且企图将丰州军分隔开,幸好丰州军铁骑强悍,利用沟中不大的开阔地带,以密集的齐射和铁骑的冲击将两翼流贼击溃,但前后夹击的流贼数量太多,攻击得也更凶猛。
李榆第一次遇到这种危机情况,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细致地观察四面的情况,两翼的流贼数量不多,已经被击溃,但两边的山势险峻,骑兵和车辆无法通过,前后的流贼人多势众,拿刀矛等武器的很少,大多数手持锄头、棍棒,盔甲更是见不到几副——这不应该是对方的精锐,李榆觉得自己能够击溃对方,他不想走回头路了,退路的沟口肯定被堵死了,而且一定有流贼精锐把守,索性一路向前杀条血路冲出去。
“骑兵左右两营挡住前面的流贼,骑兵后营两翼警戒,飞虎营跟我来!”一旦下定决心,李榆立即开始组织反击,飞虎营会同步军左右营和新编营全力对后面杀来的流贼发起攻击——既然决心向前冲出沟口,那就先击溃后面的贼人。
张传捷按班就班地排出密集步阵,满柱、侯世杰指挥左营居左、刘迁、王东强指挥右营居中、孙守法、杜宏方指挥新编营居右,三个营摆开三个方阵一起向前压,左右两营披铁甲的长矛手走在最前面,在披轻甲的刀牌手保护下,不断向前推进,锋利的矛尖密集刺出去,将扑过来的流贼一排排捅倒,步阵后面的人使劲向前抛洒箭雨隔绝对方向前增援,飞虎营列于步阵两翼,也向流贼两翼不断延伸,飞虎骑个个都是开强弓的骑射好手,面对流贼密集的人群,几乎箭箭咬肉,没有盔甲武器低劣的流贼很快顶不住了,他们人即使再多,也不可能抗住这部发动起来的步骑配合的杀人机器,被逼得不断后退。
新编营开始有些乱,但随着丰州军的稳步推进,很快镇定下来,孙守法把全营数十杆抬炮调上前,对着流贼的人群反复轰击,流贼大多数前不久还是摸锄头的老百姓,经不住这样的摧残,人群越来越乱,杜宏方趁机带着马大年、秦虎两哨突然冲进人群中大砍大杀,新编营里尽是榆林老兵,一旦发飙个个心狠手辣,流贼没见过如此凶悍的官兵,吓得胆战心惊纷纷躲避。李榆发现形势有利,命令陈二柱吹响冲锋号,早已按耐不住的丰州步骑立刻散开阵型,哨长、队长们各带本部对敌人发起全面冲击。
流贼再也坚持不住了,全军立即崩溃,所有的人撒开腿不顾一切地拼命逃窜——这种完全不对称的屠杀,这种尸横遍野、血流成河的场面不是一群老百姓能经得住的,他们只能选择逃命,丰州军步骑相互掩护追杀了两里才收兵回撤,而流贼还在头也不回地继续逃窜,恐怕再也没胆子回来了。
击溃后面的流贼,李榆迅速带队伍支援前沟,骑兵左右两营这时已全部下马,以步射阻击流贼的攻击,担任两翼警戒的骑兵后营也抽调两个哨赶到侧后方对敌抛射攻击,流贼没有盔甲也没有足够的弓箭还击,乱哄哄地顶着门板一起向前涌,这种打法太吃亏了,在丰州铁骑密集的箭雨压制下,每向前一步都要倒下一片人,前沟的雪地上铺满了尸体——流贼的兵力优势在前沟狭窄不平的道路上无法发挥,丘显、特日格打得虽然艰苦,却把对方死死地挡在前沟,流贼死的人太多也有些胆怯,攻势正在逐渐减弱。李榆的主力赶到,对着流贼发起反击,流贼见势不妙立即往沟口后退,李榆大叫道“跟着他们屁股冲出沟去”,骑兵这时用不上了,立即闪开道路,跑得最快的秦虎、铁彪嗷嗷叫着就带着两三百步卒冲进了沟口。
不过,秦虎和铁彪很快就仓皇逃了回来——沟口已被巨大的石块堵住了,流贼躲在石头后面死守不退,两边山上的流贼也不管自己人的死活,箭矢、石头劈头盖脸往下打,秦虎和铁彪再玩命也惹不起雨点一样砸下来的箭雨、石块,被打得落荒而逃。
张传捷赶到,立即重新组织攻势,沟口的情况很明显,不把两边的山头控制住,就无法冲出去,他命令左右两营对向山上攻击,力争夺取山头,新编营沿沟口道路徐徐推进,歼灭躲在乱石后面的流贼,并清理出道路。不过张传捷的攻势失败了,沟口两边的山头有三四十丈高,而且坡度陡峭,上面还有积雪,几乎站都站不稳,更别说向上攀登了,山上的流贼也很多,山头和山脊站满了人,大多数有武器,有些还披了铁甲,这显然是流贼的精锐,石块、滚木加着箭矢打下来,丰州步军还没爬到一半就被赶回来,铁骑虽然竭力掩护,但弓箭射不了那么高,杀伤不了贼人,几十只抬炮和鸟铳能打到对方,就是数量太少,重新装填也太慢,稀稀拉拉有一阵没一阵的,吓唬不住对方。
张传捷正在组织精锐准备继续强攻山头,李榆快步向他走来,李榆此时已经换了一身轻便的皮甲,身后还跟着骑兵右营副营官阿萨里和队长德浑安。
“汉民,你来干什么,快回去,这里是步军的活,天黑前我一定能夺下沟口,用不上铁骑帮忙。”张传捷有点不高兴,德浑安那一队人清一色的诸申兵,李榆显然是打算亲自带这帮人进攻了。
“传捷兄,你只管按你的法子打,德浑安他们在金国时,这种雪地里登山打仗经历得多,我带他们来看看能不能帮上忙。”
“用不着,我的左营两营已经选悍卒精锐组成选锋队,拼了命也要把两个山头拿下来,你们就呆这儿看着吧。”
进攻很快开始了,不过让张传捷气恼的是左右两营的选锋队还没动,孙守法就抢先动手了,副营官杜宏方带着三百多榆林兵手持盾牌、刀斧,嗷嗷叫着向左边山上爬,满柱大骂孙守法抢功,也赶紧命令他的副营官侯世杰带着两营的选锋向右边山头攻上去,张传捷无奈,骂骂咧咧到了前面,一边指挥火器掩护,一边带着剩下的人向沟口推进。
孙守法对自己的新编营非常不满,这帮人今天打得太糟,都是打过仗的老兵了,逃跑时却跑得比别人都快,打顺风了又是乱哄哄各打各的,跟人家丰州步军比起来简直是乌合之众。
孙守法把新编营召集起来,指着当兵的就骂起来:“我知道你们的来历,有当过逃兵的,有干过将门家丁的,还有些是在流贼里混过几天的,但我不想管你们以前的破事,还记得临走时你们主家、父母怎么说的,你们是榆林人的种子,打到哪儿就把根扎在那儿,别让人瞧不起咱榆林人,看看人家,再看看你们,人家现在让我们搬石头了,丢不丢人啊!以后你们还怎么有脸跟李大人混!”
“丰州步军的山西人打得好仗,你们都是见过血的榆林老兵,现在变成怂货了?天下雄兵出榆林,咱榆林人丢不起这个脸,不想干的趁早滚回去!”杜宏方也叫起来。
当兵的让他们一骂火气起来了,大喊大叫着要去玩命,一群流贼都打不过,还有脸回家吗?杜宏方红着眼睛喊着,拿下个山头让人看看,榆林兵到底怂不怂,大家立即群起响应,也不向上面通报,操起家伙就跟杜宏方朝左边那个更高一些的山上攻去。
榆林兵拼了命,强悍的战力立即展现出来,他们分散成小股,一边小心避开山上落下来的滚木、石块和箭矢,一边用刀斧砸开地面作为立足点,一步步向上攀爬,不断有人滚下山去,又不断有人顶上去。爬到半山腰时,携带弓箭的士兵开始向对方射箭还击,杜宏方趁机带人又往上爬了一大截,流贼也打红眼了,一股股从山头冲下来截杀明军,杜宏方用手中的钩镰枪搭住前面一丛灌木,一跃而起在一块山石上站稳,挥枪横扫把几个扑上来的流贼打得滚下山去,后面的秦虎、马大年带人跟着爬上来,呐喊着将冲下来的流贼砍翻,榆林兵趁势又向上推进了一截,他们离山头越来越近了,流贼头目沉不住气了,驱赶着部下冲下去阻截,孙守法见形势有利,立即带人上来增援,双方在山头下混战在一起。
几乎与此同时,侯世杰也带人爬到右边的山头下,与冲下来的流贼展开贴身肉搏,铁彪、王东强两个哨长似乎在较劲,各带手下争先恐后往前冲,流贼被逼得手忙脚乱,把越来越多的人投入到厮杀之中,满柱杀气腾腾带着援兵赶到,右边山头随即陷入混战,不断有人嚎叫着滚下山。
李榆一直在山下观察,发现山脊上的流贼正向沟口的山头增援,守御兵力大为削弱,他意识到机会来了,一扭身就朝山脊下跑去,阿萨里、德浑安早就按耐不住了,跟着李榆就跑,张传捷吓了一跳,不过他已经抽不出兵力了,急忙派人通知飞虎营保护。
李榆开始向山上爬,阿萨里、德浑安持盾紧紧护卫着他,后面是五十名诸申兵,他们和李榆一样,有过常年在辽东山里打猎采集的经历,并不惧怕这里的山势,反而觉得这里比辽东的大山低矮平缓得多,他们健步如飞,不一会就爬过了半山腰,孟克带了一百来人也赶上来,但只追上落在后面还在喘气的莫日格和陈二柱、刘石头三人。
李榆的人太少,散得也很开,像羚羊一样在山间爬行,流贼扔下去的石头、射出去的箭几乎挨不到他们,流贼舍不得再为这些家伙浪费箭矢、石头了,干脆等着这几十号人精疲力尽上来受死,官军终于接近山脊了,流贼中一阵锣响,五六百人冲了下来,德浑安的号声也立即响起,诸申兵纷纷靠拢过来,张弓搭箭准备迎战。
李榆大喊一声结阵,从背上摘下弓箭,向前瞟了一眼,紧接着连珠三箭射出,两个冲在前的披甲流贼捂着面门倒下,最后一箭将流贼的掌旗官连人带旗射得滚下山去,阿萨里、德浑安和已经结阵的诸申随后齐发利箭,一阵箭雨过后流贼倒下一片,流贼们惊恐万状,一下子乱了起来。
李榆从背后拔出双刃板斧,发出一声令人胆战的长啸,飞奔着冲入敌群,阿萨里、德浑安和诸申兵齐声附和紧随其后,流贼被这种只有凶猛的野兽才能发出的嚎叫声吓傻了,这帮拖着辫子的诸申在人群中肆意砍杀,流贼立即被砍倒一片,有人发出惊恐的叫声“是辫子兵,辽东建奴的辫子兵”,流贼更加心惊胆战,开始四散逃跑。
“杀夷贼,杀了这些该死的建奴。”流贼头目大喊着冲了过来,李榆抬头一看,居然是杨把总,他不由得怒火万丈,挥舞着板斧连续砍倒面前的流贼,杀条血路直奔杨把总而去。
“夷贼,拿命来!”杨把总红着眼一刀砍向李榆。
“叛逆,去死吧!”李榆的板斧也砍向杨把总。
刀断、身裂,杨把总血糊糊的身体向后倒下,阿萨里上前一刀枭首,这时孟克、莫日格等人赶到,丰州军随即沿着山脊向左边山头的扑去,山头上的流贼与榆林兵正在苦战,突然侧面受到猛击,惊慌失措之下,立刻崩溃了,刘石头冲上山顶一脚将流贼大旗踹倒,迎风挥舞飞虎旗。
左边山头被攻下,右边山头的流贼胆战心惊,铁彪冲上山用铁鞭砸断流贼大旗,黑鹰旗随即插上山顶,沟口的流贼见状一哄而散,张传捷、孙守法随即占领沟口,丰州军的出路打开了。
沟口到手,步军迅速搬开石块清出一条道路,一队队铁骑随即驰过,冲到沟外重新列阵——流贼头目似乎还不甘心,又收拢败兵,重新聚起上万之众,乱哄哄地反扑过来,这时突然从他们背后杀入一支明军骑兵,流贼突然遭遇前后夹击,再也无心恋战,略作抵抗后向东逃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