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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有选择了,只能咬着牙带乡亲们活下去,李榆的心渐渐平静下来,大步向义军阵前走去,莫日格和新来的侍卫吴先一步不离跟随左右——吴大侠在孙守法的鼓动下,也加入到丰州军之中,李榆推开他俩,站立到义军面前。
“我知道你们活不下去才造反,是朝廷和狗官逼得你们抛家舍业、四处流荡,我是种地打猎的穷光蛋出身,挨冻受饿的滋味尝过,那种日子要把人逼疯,你们不是贼,骂你们是贼的人自己才是贼,让他们挨几天饿试试看,去******招安,朝廷本来就该让我们堂堂正正过日子,应该谢罪的是朝廷,”李榆这番大逆不道的话出口,义军兄弟都惊呆了,这不像是官军大官说的话,但句句都在理,把大家心里的话都说出来了,王嘉胤、王自用等首领听得热泪盈眶。
李榆继续说道:“我不这狗屁官职,我替你们要粮要钱,愿意回家的发粮回家,不愿意回家的我们一起过,我在关外的丰州常讲的一句话是无奴役、无贵贱,谁也不许欺负谁,读书人把这称作自由、平等,丰州有汉人、蒙古人还有金国的诸申,我们像兄弟一样相处,大家抱成一团一起劳作一起分享收获,在苦寒之地照样活下来,而且日子一天比一天好,我们能行,你们也一定能行,兄弟们,我们要活下去,看看这世道会怎么变,我就不信老天不给我们一条活路。”
“活下去!”、“活下去”,义军的队伍沸腾了,人们不分男女老幼一遍遍高呼,眼里充满了泪水,这一刻他们从绝望中走出来,重新感觉到生的希望。
“大人,我们听你的!”王嘉胤带着王自用、白玉柱、惠登相等首领对着李榆就磕头。
“我在丰州时就已经废除跪拜礼,谁也不许下跪磕头。”李榆微笑着把王嘉胤扶起来,诚恳地对首领们说道,“安抚百姓还要靠你们,以后头疼的事多着呢,都快起来吧,我们该忙正事了。”
“大人,我把弟兄们和百姓托付给您了,老天会保佑您带着乡亲们活下去,”王嘉胤对李榆微笑着,使劲拍了拍腰间的佩刀说道,“现在请大人给我一个面子,我们做个了断吧!”
“王老哥,你开什么玩笑!”李榆看着比自己矮一个头的王嘉胤摇摇头,惠登相、李万庆、张一川等首领也连忙劝阻王嘉胤,谁都看得出来王嘉胤向李榆挑战几乎就是找死,王自用、白玉柱却悲苦地低下了头。
“我知道自己的能耐,可我必须去死,否则大人过不了朝廷这一关,用我一条命保大伙平安,我认了!”王嘉胤瞟了一眼从丰州军阵向这边走来的一群人,苦笑着对李榆说道,“这是命啊,从造反的那天起就注定了,我当兵去过辽东,不过却是个逃兵,说起来就丢人,我不怕死但就不想为朝廷去死,今天请大人成全我,让我像个兵那样堂堂正正地战死。”
“王老哥,我可以放你远走高飞,也可以把你带到关外藏起来,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你要好好活着!”李榆诚恳地劝道。
“朝廷可以放过其他人,但绝不会放过我,我死了朝廷就放心了,您才好帮助乡亲们,大人总不希望我被绑赴京师凌迟处死吧,我就先走一步了。”王嘉胤对李榆说完,又向义军首领们躬身施礼,说了声拜托诸位了,与张立位低语几句后,大步向自己的战马走去。
“王老哥,你是条西北汉子,当逃兵不丢人,我也不想替朝廷打仗。”李榆冲着王嘉胤的背影喊了一声,牵过自己的马一跃而上。
“汉民,杀了这个反贼,这可是天大的功劳!”张道浚窜过来大叫,流贼向李榆伏地请降了,这种立功的机会他怎么会错过,带着虎大威、猛如虎两个立功心切的家伙和几个家丁就跑过来,他们听说王嘉胤要向李榆挑战,立刻心花怒放,这个大胆的反贼这回死定了。
王嘉胤纵马过来了,手里举着战刀,脸上带着微笑,双眼直视着李榆,这一刻他是一名真正的战士,李榆叹了口气,从撒袋里取出弓箭,瞄准了王嘉胤。
王老哥,你放心去吧,我会照顾好乡亲们,李榆心中默念着,松开了弓弦,利箭飞出重重地钉在王嘉胤的喉咙上,王嘉胤在马上晃了晃,一头栽了下去,虎大威、猛如虎立刻拔刀冲上去,这颗首级可比九条龙的脑袋值钱多了。
“滚,你们俩都滚开!”李榆冲上来一脚一个,将虎大威、猛如虎踹到在一边,王自用、白玉柱等义军首领们走来跪倒在地,沁水河边随即哭声一片,李榆为王嘉胤合上双眼,向他拜了一拜,低声对王自用、白玉柱说道,“你们把王老哥埋了吧,找个隐蔽的地方,别让人伤了尸首。”
沁水河边,十五万义军人口缴械投降,巨贼王嘉胤毙命,本来准备舍些钱粮、死些人口,如今全免了,泽州剿贼联防局的大佬们欣喜若狂,立即向泽州报捷,张道浚当天就跑太原去了——这么大的功劳不去宋统殷那儿吹一顿,实在太可惜了。
豪绅们一高兴,李榆最担心的流民遣散问题解决得异常顺利——范二喜又窜来了,这家伙抱着李榆的大腿不放,打着总兵府的招牌贩卖私货,现在已经混成山西黑白两道都吃得开的人,名头远远盖过他的主家范永斗,山西的富豪巨贾也得给他三分面子,范二喜和泽州的大佬们躲在一个黑屋子里鬼鬼祟祟商议了一天,老员外张鹏云出来讲话了。
老员外认为泽州此次匪乱教训颇多,泽州富庶非数十万者不称富,但豪绅只顾自己发财,却舍不得给百姓好处,以至于富者连阡陌、贫者无立锥之地,流寇一来响应者云集,盗匪猖獗地方糜烂,到头来吃亏的还是富人,所以我们从现在起就要为乡亲们做好事,那些受招安的百姓穷困至极,从贼也是迫不得已,他们如今迷途知返,今后生计正需要我们的帮助,朝廷不出钱我们出钱,不但要给他们口饭吃,还要让他们安居乐业。
泽州豪绅响应张老员外的号召,立即行动起来,自愿出钱出力,把俘虏的吃饭、遣散的事全包下了,其深明大义让李榆也深受感动,公开表示今后泽州人到丰州行商、开作坊一律给予优待,不过李榆却不知道,泽州豪绅可没那么多好心肠,他们是绝不会吃亏的,马上要夏收了,各处的铁厂、作坊也要重新开业,他们正缺干活的人手,俘虏中绝大多数是泽州本地人,遣送回家就是劳力,干吗不用?而且剿贼联防局也暗中下令,凡从贼者一律交本村里长、粮长严加管束,其中罪行显著者及贼心不改者,各村的乡老、族长皆可扑杀之,无须报送官府,外乡的山西人他们根本不想管,打算送出泽州地界交给地方官府了事,最头疼的是陕西来的贼,杀俘的事他们不敢干,但这些人留在泽州就是祸害,干脆忍痛出些钱让署理总兵赶紧把人带走。
豪绅们出了钱粮就心痛,这笔钱非捞回来不可,他们把主意打到官府头上,冀南兵备道王肇生和泽州知州得知大捷的消息前来庆贺,刚在阳城露面,就被剿贼联防局的大佬们拖进黑屋子,把门一关谁也不知道他们暗中商量什么,反正这两位官员愁眉苦脸进去,一脸红光出来,从此以后泽州向朝廷缴纳的税赋、加派再也没有超过七成,而且越来越低,最后干脆拖着不给了。
泽州的官绅富豪合流了,遣散流民的事马上高效率展开,十五万俘虏中泽州当地人有九万之众,很快就走了七万,外乡的山西人也有两万人离开阳城,兵备道王肇生特意派出游击薛天禄解送他们到平阳府遣散——这些人大多是平阳府、潞安府的人,而潞安府也是冀南兵备道的辖区,王肇生不怀好意地想逼平阳府也出点血,剩下的六万人中一半是陕西人,另一半是不敢回家的山西人,豪绅们要求李榆尽快把人都带走,他们可以承担部分路上的口粮。
张道浚回来了,还带来了巡抚衙门的公文,朝廷获悉阳城大捷,即刻下旨免去李榆署理山西总兵和援剿副将的职位,恢复李榆大同靖虏副将的职务,仍挂都督佥事衔,同时着令山西巡抚办理剿贼善后事宜,圣旨前天才到太原,老将马士麟已奉旨赶往宁武关接任山西总兵,巡抚宋统殷令李榆即刻带俘获贼众前往保德待命,并做好随时出关的准备,而山西剿贼军则开往太原府整编并入山西镇。
李榆松了一口气,山西的活总算干完了,恢复大同靖虏副将职务实际上就是让他回家,他正求之不得呢,山西剿贼军以河曲人、保德人为主,他也没打算把这支队伍带到关外,山西镇能接手也是好事,张鹏云等泽州大佬们却很沮丧,他们已经暗中活动想让李榆正式接任山西总兵——李榆无法无天而且有些傻,这家伙坐镇山西,对他们还是有好处的,但没想到朝廷如此迫不及待就要赶李榆走,几个大佬忍不住骂了一通朝廷刻薄寡恩、卸磨杀驴的话,李榆也懒得听他们废话,高高兴兴拔腿走了。
“汉民,你可别怪宋大人,他对朝廷的做法也很不满,这中间可能有些变故,你且在保德呆段时日,也许朝廷随后就有封赏。”张道浚追出来对李榆说道。
“让我回家是好事啊,朝廷的封赏对我有个屁用,还不如给我些粮食实在,子玄兄,宋大人对安置流民作何打算?”李榆笑着回答。
“剿贼难,安置流民更难呀,宋大人曾与延绥巡抚洪承畴、陕西巡抚刘广生商议遣返流民,但那两位大人一口回绝,而且下令陕西沿河州府严禁流民入陕,这条路行不通了,你提过的移流民在保德、河曲屯田垦荒更不行,这需要耕牛、农具、种子还有口粮,朝廷都拿不出来,大人正上书请求移民实边,你的丰州有的是土地,安置流民的差事最后很可能还是落到你的头上,你先做好打算吧。”
“休想,丰州养活五万人都举步维艰,宋大人硬塞给我二万人,我咬牙认了,现在还想塞人,你们打算拖垮丰州吗?办不到。”李榆怒气冲冲地走了。
“李汉民,这恐怕由不得你!”张道浚冷笑着喊道。
李榆回到营中,马上召集众将及义军首领,宣布山西巡抚的命令,下令各部做好准备,两日后出发,众将骂骂咧咧一阵才散去——去******狗屁朝廷,打了半年多的仗,军饷还欠着就急不可耐赶他们出关,这也算人干的事!还是人家泽州的士绅、富豪有良心,多少给了些钱,总算没空着手回家了,义军首领们却很平静,留在这儿山西人饶不了他们,回家官府正拿刀等着他们,到保德和扑天雕、点灯子混在一起更安全,虎大威和猛如虎俩人还挺满意,关内毕竟要比关外好过得多,编入山西镇也是个不错的结果。
等众人走了之后,白安、周遇吉、丁启明和金国鼎等一帮军官又回到大帐,周遇吉和丁启明代表大伙表态,绝不离开丰州军,李榆到哪他们到哪,李榆瞟了一眼他们,除了白安之外几乎全是京营军官,他心里明白怎么回事,山西剿贼军里的延绥军官和京营军官始终不和,以虎大威、猛如虎为首的延绥军官人多势众,俩马贼又蛮横不讲理,处处要压京营军官一头,双方从石楼开始就摩擦不断,如果不是白安这个厚道人从中调解,早就打起来了,分道扬镳也是迟早的事。
“丰州以后的日子会很苦,你们想好了就跟着我走吧,不过要把山西招募的兵留下,我不想出关时闹哗变。”李榆点头同意。
“我们这些人大多是辽东人,家早就没了,无牵无挂走哪算哪,能找块安稳的地盘安个家就知足了,这辈子就赖上你了,你可不能不管我们。”周遇吉笑着答道。
“老白,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你得留在山西,”李榆见白安张着嘴想说话,挥手阻止了他,“山西剿贼军在你手里我才放心,老虎头、猛如虎这两个人打仗没问题,就是把功名利禄看得太重,我真怕他俩为了立功受赏,把队伍糟蹋了。”
白安叹了一口气:“那我就留下吧,我就是心里发慌,跟着你打仗痛快,该怎么打就怎么打,以后文官指挥我们,真不知道仗会打成什么样,真舍不得那面黑鹰旗呀!”
李榆盯着白安说道:“白大哥,你记住,弟兄们的性命比什么都金贵,绝不能让人胡来,以后走投无路的时候,丰州也是你们的家。”
两日后,丰州军启程出发,张道浚、张鹏云、张光奎等泽州大佬带领士绅百姓夹道欢送,兵备道王肇生和阳城知县杨镇原也跑来说了几句好听的话勉励李榆,顺便把凑出来的一些钱粮移交丰州军。
王重新带着两架马车跑来,见到李榆就说:“大人看看,两门崭新的五百斤铁炮,炮架、子铳也配齐了,大人可要记住小民,以后需要铁器就找我,我给您打大折。”
丰州军出了阳城分为两路,白安带领山西剿贼军赶赴太原,李榆则带丰州军和流民向平阳府开进——宋统殷不允许流民进入太原府地界,只能多绕些道,六万多流民,男女老少一大堆,长途行进就是麻烦,车辆全部集中起来统一调配,老弱妇孺有车坐还能省些脚力,粮食辎重只能交给流民中的青壮肩扛背挑,整个队伍拖拖拉拉有好几里长,丰州军的骑兵负责开路、警戒,步兵则努力维持队伍秩序,王自用、白玉柱等义军首领也卖力,前后奔跑着大呼小叫,招呼自己的部众加快步伐跟上队伍。
李榆看着乱哄哄的队伍连连摇头,王自用却很得意,官军正常行军速度也才一日三十里,我们现在一天大概能走五十里,这已经不可想象了,王自用还承认,义军急行军速度也不慢,但必须把老百姓扔掉,逃跑的时候,连婆姨、娃娃都得舍弃,保德大营里一定有不少他们的家眷。
队伍进入平阳府地界,突然有几股流民逃命似的奔向队伍,打前站的孙守法抓了几个一问,居然是前些时候送往平阳遣散的山西人,他们出大事了。
两万山西流民赶到平阳府治临汾,游击薛天禄移交了公文,希望平阳府尽快接手流民,平阳府答应得也干脆,可以接手但需要给他们一天时间准备粮食,薛天禄以为事情顺利,安心出城等候,但没想到第二天等来的却是官军骑兵,随后就是一场屠杀,手无寸铁的流民被杀得尸横遍野、四散奔逃,可怜的薛天禄也被愤怒的流民乱棍打死。
李榆得到这个消息大吃一惊,立刻派人去太原向宋统殷报告,同时下令全军戒备。